黄天荡找到南宫玉树的时候,他还抱着自己的剑,冷冷的坐在一间房子的墙角下发愣。.依旧是那样冷冰冰的模样,依旧是那样对一切的漠然,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中藏着一种悲哀,一种人类延续了无数年,而且将无数年延续下去的悲哀,人生的大痛,不就是与“存在”的永远离别?
黄天荡静静的走到他的身后,悲哀的看着他。南宫玉树冷冷道:“是黄大哥?”黄天荡点头道:“你,你还好吗?”
南宫玉树缓缓点头,又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那条青色的痕迹,已经延伸到了他的手掌上,正像手指蔓延。“等到这些青色的痕迹到达了我的手指尖上,我的寿命就到了尽头了···”他缓缓抬起头,“我已经死得习惯了,可是,这一次,我将会是真正的死去了。风铃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一直都在伤害她,伤害她,因为我害怕我会真正的伤害她。黄大哥,人生就是如此的悲哀么?”黄天荡叹了一口气,在他身边坐下,怅然道:“这就是人生,有时候很痛苦,有时候很荒诞,有时候让你觉得实在是很无聊,可是我们却一定要学着去习惯它。”
南宫玉树淡淡的,冷冷的一笑,“黄大哥,如果你也像我一样,如果你的生命也只剩下了最后的三天,你会怎么样?”黄天荡一愣,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我不知道。可是,可是玉树,你看,人的生命有长有短,动物的也一样。猪的寿命很长,可他们只知道大吃大喝大睡,其他的什么都不做,飞蛾的寿命很短,他们知道生命很快就要结束了,可是他们不愿意就这样平凡的死去,所有他们要焚身以火,他们要燃烧。我不知道我会做什么,可是,如果我的最后一天将要到来,我宁愿选择壮烈的死亡,也不愿平平淡淡庸庸碌碌的死去!”南宫玉树冷冷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黄天荡苦涩的摇了摇头,站了起来,静静的离开。南宫玉树忽然睁开眼睛,“黄大哥。”
黄天荡回头,“什么?”
南宫玉树淡淡一笑,依旧冰冷,“还是谢谢你。”
黄天荡缓缓的离开,四面杀声阵阵,他心中愁绪依旧。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傻,南宫玉树将要死亡,自己应该会非常的高兴才对,可是为什么我又会感到这样的伤感?他茫然的向前方看去,仿佛在寻找一面镜子,让自己看一下自己在镜中的倒影,究竟是司空飞雪,还是现在的这个黄天荡!
他看到的却是他不敢相信的事情。他看到了一个人。
他长大了嘴,咽喉仿佛梗塞,一个声音都无法发出,仿佛置身恶梦一般。她,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杨梅?
桃花不复,人面依旧,她依然是当年的倩影,依旧是当年的美丽。战火连天,她却风致依旧。在黄天荡正前方的那个路口,她从他左边的房舍巷弄中穿了出来,走向他右边的胡同。她淡淡的看着这里的战场,目光中满是疲倦,却丝毫并没有因为战火来袭,而显得有一丝的惊慌,雍容华贵,有如帝王,有如凤凰。
想到凤凰,黄天荡的心脏就开始痛苦的抽搐,她现在已经嫁给了自己的兄长了,她现在过得好吗?为什么,她向我看了过来,神色却没有丝毫的反应,难道他不认识我了吗?对,我已经在自己的脸上做过了手术,我现在已经是另外的一个人了,她不会认识我。
黄天荡默默的看着她,从自己的一个路口,走向另外一个路口,仿佛向八年前一样,她要走出自己的世界了。黄天荡忽然忍耐不住,向前大步走了过去,走向杨梅,至少,他要问一下,她是不是很好。
杨梅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墙角,等到黄天荡赶到,他只能抓住她的一个背影。黄天荡忍不住大步走了上去,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请问···请问···”他低声的苦涩着,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很傻,错得很无知。这是一个女人,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却并不是杨梅。她的神采风致,当然是与众不同的,当然是很高贵的,可她不是杨梅,只是和她长得很像罢了。黄天荡压低声音道:“姑娘,兵荒马乱,为何一个人行动?这街上刀光剑影,姑娘要小心了。”
那位姑娘淡淡一笑,她不再年轻,至少已经不再是豆蔻朱颜,但她也并不年老,她是一个很成熟的女人。她的声音很甜美,也很麻木,“要小心什么?我又有什么要小心的么?”她伸手指向一间火焰熊熊的高大阁楼,“我是从那里出来的人,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黄天荡看向那座高楼,他身子一震,那是一间很高雅的房子,至少是一间很华贵,装点的很美丽的房子。火焰大作,燃烧了它的美丽,同样燃烧了它的丑陋,一座叫做“悦宾院”的高楼,通常都会藏着无数的悲哀,无数的伤痛。
那个女人淡淡道:“阁下还有什么指教吗?”黄天荡缓缓道:“你···你···你身为一个女子,这里,兵荒马乱,你···”那个女人微微一笑,“你当我是一个女子,你不以为我是这满街的烂泥?”黄天荡愕然道:“我···”他忽然大声道:“小心!”将那个女人抢了过来,一脚踢了出去,将一名金兵踢得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顿时不活。那人想对这位姑娘行凶,自然要栽在黄天荡手上。可是那位姑娘,刚刚从鬼门关出来,却依然淡然处之,不带一丝波澜,仿佛这生命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似的。黄天荡将她抓住,沉声道:“为什么你这么冷漠,难道这性命不是你的吗!”他想不通,南宫玉树的冷漠,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死亡,早已看透了生命,而这个姑娘呢?她仿佛并没有看透什么,她只是不在乎,仿佛是已经习惯了被人摆弄,被人玩耍,或者,是被命运玩耍。
她淡淡的一笑道:“这条命,我都不在乎了,你何必在乎?我们认识么?”她转过头,淡然想离开,黄天荡心中一痛,将她抓紧不放。她冷笑一声,转过身来,“你想做我的生意吗?那好呀,谈好价钱,大家公平清楚。”她冷冷的向黄天荡靠了过来,蛇一样的手臂滑上他的胸膛。黄天荡凄然一声嘶吼,将她推了开来,恨恨道:“你是一个女人,为什么总是要将自己看成是一个婊子!”她冷笑道:“我就是一个婊子,我是这间悦来楼中,最红火的姑娘,难道你不知道么?我还是一个很懂职业道德的婊子,一分钱,一分货,大家都很公平。”
黄天荡急道:“难道人生就是一场交易!”她漠然一笑道:“难道不是吗?”黄天荡愕然呆立,良久,他缓缓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女人,可是你受了很多的伤,被很多的人欺骗,痛苦的欺骗,痛苦到你不敢爱惜自己,不敢相信别人,痛苦到你对一切都冷漠。可是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一个好女人,一直都将自己冰封起来,免得再受那些伤害,是吗?”她呆呆的看着他,冷冷道:“神经病。”但是她的眼角,为何会有泪光闪闪?
她默然的转身离开,仿佛是在逃避什么,可她的手却被黄天荡抓住,他的手很坚实,很温暖,他涩声道:“我有一间房子,有一些朋友,我每天都会很准时的吃饭,也会很准时的回家。我···我正缺少一个管家,帮我收拾东西,帮我打点家务,我觉得你很合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对一个**这么好,为什么突然很想照顾她。
她缓缓的回过头,眼中都是泪水,“我不认识你,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你以为除了你,世界上就没有人对我好么?”她狠狠的说着,狠狠的哭着,仿佛是一块坚冰,却在最冰冷的一块被阳光融化。
黄天荡呆呆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他叹了口气,“同是天涯沦落人吧,我只是很想照顾你···你不要误会,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淡淡的看着他,“为什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给我莫名其妙的希望?你,你究竟是谁?”她的目光照耀在黄天荡的脸上,温暖,有若阳光。
黄天荡呆了一呆,茫然道:“我叫,我叫···我叫···”他忽然觉得,他应该告诉这个姑娘,我叫司空飞雪,我叫司空飞雪,可是他不敢,他不能。她淡淡的看着他,没有等待他的回答,“你好,我叫冰儿,冰雪的冰。”
很少人能够想象到这样荒谬的场景,武林盟主黄天荡,名满天下的金豹侠,或者是精明强干的司空飞雪,居然在这样的一天,在宿州城中,带走了一个**。他完全可以找到大把大把的女孩,对他倾心,为他献身,为什么他会忽然对一个**有了兴趣?是因为只有她,才是同为风尘中的沦落人?是因为只有她,才能让他感到安全?还是因为,只有在这样的女人身边,他才能够感到宁静?黄天荡自己都不知道,他大步走在前面,冰儿跟在他的后面,两人就这样的不紧不慢,不离不弃。黄天荡叹了口气,他忽然知道,其实自己需要她,更甚于她需要自己。
看着这两人远去的身影,南宫玉树终于从墙壁的尽头缓缓出现,他身旁闪过一个身影,姬三味看着黄天荡,他的眼神也很复杂。良久,他长叹道:“你看见了,这就是黄天荡,这就是司空飞雪。司空飘雪两兄弟与杨梅的恩怨情仇,你多少也会听过吧。”南宫玉树呆呆道:“他曾经说过,人生,有时候很痛苦,有时候很荒诞,有时候让你觉得实在是很无聊,可是我们却一定要学着去习惯它。”他长叹道:“这些并不能证明一切,也许他只是突然很关心这个女人。”
姬三味摇头道:“可是你也看见了他的表情,他以为她是杨梅,你没有看见,他发现她不是杨梅的时候,他的失望?在商王爷的帮助下,我们从全天下的妓管中找到了这个女人,她的名字叫做冰儿,她有着与杨梅最相似的外貌,却有着最不相同的性格。”
他冷冷道:“这些并不重要,这个实验只是我们最后的一次证明而已,让你知道,黄天荡与杨梅的关系。就算没有了这个证明,我们依然能够确定,黄天荡,就是司空飞雪!”
南宫玉树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那个冰儿,她本来是干什么的?她本来就是一个**?”一个人影从他的身后飘了出来,居然是戴三娘,“我们只知道,她是一个受了伤的女人,一个伤心的人。”南宫玉树皱眉道:“那里你们还让她跟着黄天荡?”
戴三娘摇头道:“我们没有。”她叹了一口气,“我们没有,这场戏应该在他们见面的时候就结束了,可是我们没有想到,他们两人居然将这场戏继续了下去,没有靠我们的剧本,他会带着她离开。”南宫玉树冷冷道:“那她为什么跟着黄天荡走?她不知道黄天荡只是在欺骗她么?”
戴三娘缓缓摇头道:“我们都不知道,也许,这个受过了很多伤害的女孩,并不在乎别人饿欺骗,也许···”她看着冰儿缓缓消失的背影,“也许,黄天荡并没有在欺骗她。相逢相知,也许就是因为,大家同为天涯沦落。”
——公元1163年,五月十九日。
很多年后,那些个日子,在江湖人的历史上成为了传奇,那个几乎可以与坠龙坡、采石岸、东皇帝庄一样的传奇。那天风云际会,只为了在宿州城一个很小的房间中的一次聚会。而那些参与的人物,有些在此后的那场壮烈的战争中离开了这个这个时代,有些将他们的故事延续到了好多年后,但很多年后的武林,一直都承认这样的一个结论,这次聚会,就是历史!
成就历史的房间并不很宽广,反而有一些阴森。但是这个房子中的人,却能够让最为黑暗的时刻变得拥有希望。这些人里面,有已经被默认为死亡的糊涂与神农一笑,有依旧在家国恩仇中儿女情长的那三位十方武者,有这个时代最具争议的再世霸王,有在此后重建东皇帝庄百年基业的东皇恨天,有籍籍无名却在女人中很有缘分,却在不久的将来名满天下,却不得不因为女人头痛的风满楼,甚至有一直与众人为敌,却始终坚持着武者之道的楚迎风,当然也会有他的宿敌,那团被死神诅咒,前路茫茫的冰火。他们是来自上一个时代十方武者残留下来的五位,他们是即将开始一个新时代的五位最强者。
这个房间的门窗都被堵得紧紧的,一盏油灯下,他们围在一张桌子上,看着那里的一张地图。那是一张宿州的地图,同样,也有详细的日光城。
戴三娘指着那个环形的山口,说道:“你们不在的时候,武林盟从日光城得到消息,这一座城池居然现在依然有人把守,甚至把守的还很严密,一共有将近一千人,驻守在那不可能被摧毁的城墙之后。在宿州城的战斗中,战火雷、龙香、雷逸峰以及七弦子四人跟着敌人,闯入了日光城内,已然失陷其中,从敌人的兵力来看,他们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她嫣然一笑,看着七弦子,“不过我的死胖子还是活了下来,他们还一直都不知道。”七弦子受宠若惊,笑道:“嘿嘿,那是自然···”随即摇头道:“可是不知道雷逸峰他们怎样了。”雷霆淡淡道:“他是我叔叔,我都活着,他能出什么问题不成?”
神农一笑微笑道:“而且,敌人的兵力虽然不算太多,但都是精锐之师,他们是来自金蚁宫的最后一千残余部众。”楚迎风冷冷道:“他倒会推卸责任,在各位的齐心协力之下,金蚁宫已经不存在了,这整个天下,只剩下最后三个金蚁宫人了。”戴三娘点头道:“而其中的一个金蚁宫人,现在正在黄天荡的手上。武林盟的人称他们抓到了金蚁宫宫主楚迎风的妻子云舞,他们要在第二次日光城战争时,用这个女人,交换我们失陷的战火雷。他将时间,定在了两日后。李显忠与邵宏渊兵营中的武林盟部众要集结起来,从宿州城出发,沿着这一条已经被我军占领的小道,星夜奔驰到日光城。休息一晚,第二天的黄昏时分之前,日光城要在武林盟的手中。为了保障此战的胜利,李显忠已经调拨了五千兵马,成为武林盟的后勤保障。”
南宫玉树看着众人,“在攻克宿州城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李显忠并不会像计划中的那样,向汴梁发动总攻,而是安营扎寨,休养生息,等待睢阳、汴京两地的金军主动送上门来,打一个以逸待劳。这样的话,占领日光城,将会拥有更大的意义。日光城这座据点,攻守兼备,不仅在防守战争中,能够与宿州城一起,形成大口袋,而且在进攻战争中,可以成为最为稳妥的后防阵地,提供粮秣自重。”
雷霆道指着地图上的日光城,说道:“按照我们最开始的预计,我们会进入日光城,而金军会进入玉山坪将我们围困。此时,师父调动的生力军就可以顺利的堵住一线天,内外夹攻金军,将完颜雍生擒。可是,现在的情况有了一点变化,老风?”
风满楼点头,走到他的身边。铸剑山庄之战中,他又死了一次,可是他居然又活了过来,有可能老天就是要让我回来,让他知道敌人的秘密。“血雨楼副楼主萧成牟将铸剑山庄大战的幸存者收集起来,用重兵加以软禁。我有幸成为了他们之一,山庄残余下来的铸剑师们都一直的在保护我,让血雨楼的人一直都不知道我的身份。那个时候,我们这些铸剑师的任务是为金军炼制‘轰天雷’。长江之战,大家已经见到火器在海战之中的威力,而轰天雷的威力,将是十倍于当时的‘火箭’。本来我们铸造的是那种能够嵌入山石岩壁的轰天雷,目的是安装在日光城中,等到武林盟的人进入了日光城,就地引爆,让武林盟与日光城玉石俱焚。不过最近有了修改,所有的嵌入式轰天雷都被认为无用,血雨楼的乌古论让我们连夜赶工,打造埋藏在地下的轰天雷。”他的手指停留在玉山坪上,“而这些轰天雷,只有可能是埋藏在这里。”
东皇恨天冷冷的盯着玉山坪,点头道:“他的主意比雷霆你当天想的还要凶险,他要让自己的人占据日光城,让武林盟困在玉山坪中,完颜雍的亲征军则会围困在一线天外。哼,他的部队至少有十万之多,若是守在一线天外,武林盟根本就没有突围的可能,而糊涂你的援军,更没有这样的能力,将十万大军团团围住。”
糊涂点头道:“我们现在所找到的生力军,有商王爷提供的五千军丁,三娘的万马山庄,还有姬三味的长江飞鱼帮,一共是三千人马。此外,东皇帝庄征召而来的五千兵马。最后再加上玉树能够调动的五千丐帮弟子,以及东方家族的两千生力军,我们一共只有两万人,在一线天外围困金军是轻而易举,但金军在一线天外,我们就根本没有将他们围困的可能。”
雷霆道:“所以我们的计划,同样要改变。天佑中华,我们的运气都非常的不错,老风死而复生,给了我们最大的帮助。”他指着玉山坪道:“乌古论已经在我们控制中,轰天雷现在全部都是我们的了。他们想用这些东西,让我们遭遇困境,但我却要他们,栽在自己的手上。”
糊涂点头,“现在剩下的,只有他手上最后的那张王牌了。神农一笑,现在的一切,都要看你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