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接回酒坛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条人影。
当然是那步行的人。
这个人说他是人不如说他是雪人,因为他满身都是雪,头上肩膀上都是白。
他就那样默默地走着,马车接近了也不回头看一眼。
就好像没听见一样,也好像他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中的人。那个世界只有他。
但他的背脊仍然挺得笔直,他的人就象是铁打的,冰雪,严寒,疲倦,劳累,饥饿,似乎都不能令他屈服。
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屈服!
马车赶到前面时,大爷我才瞧见他的脸。
他的眉很浓,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脸看来更瘦削。
这张脸使人很容易就会联想到花冈石,倔强,坚定,冷漠,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甚至对他自己。
但这却也是大爷平生所见到的最英俊的一张脸,已足够有吸引人女人的魅力。
我竟然觉得这人很有趣,推开车门,道:“上车来,如果你不介意我李某人载你一程。”
在这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中,这分情实在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
谁知道那人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脚步也没有停下来,象是根本没有听到有人在说话。
我道:“我真不希望你是聋子?”
那人的手忽然握起了腰畔的剑柄,他的手已冻得比鱼的肉还白,但动作却仍然很灵活。
我笑了,道:“原来你不是聋子,那就上来喝口酒吧,一口酒对任何人都不会有害处的!你不认为吗?”
那人忽然道:“我喝不起。”
听他这么一句话,我心中不由顿生同情,柔声道:
“我请你喝酒,可没说过要收你钱。”
“不是我自己的东西,我绝不要,不是我的酒,我也绝不喝……我的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吗?”
“够清楚了,我也听得清楚了。”
“好,你走吧。”
我沉默了良久,忽然一笑,道:“好,我走,但等你有酒的时候,你肯请我喝一杯么?”
那人瞪了我良久,嘎声道:“好,我请你。只要你胜过我。”
我大笑着,马车已急驶而去,渐渐又瞧不见那少年的人影了,我道:“你可曾见过如此奇怪的人么?我本来以为他必定已饱经沧桑,谁知他说的话却那么天真,那么老实。”
铁传甲淡淡道:“他只不过是个倔强的孩子而已。”
想起他刚说我胜得了他他就请我喝酒,我心中顿时很不服了,道:“你可瞧见他腰带上插着的那柄剑么?”
铁传甲道:“那也能算是一柄剑么?”
严格说来,那实在不能算是一柄剑,那只是一条三尺多长的木片,既没有剑锋,也没有剑锷,甚至连剑柄都没有,只用两片软木钉在上面,就算是剑柄了。
铁传甲道:“依我看来,那也只不过是个小孩子玩的玩具而已。”
“不,”我道,“依我看来,这玩具或许危险得很,因为只有危险的人才敢带这种玩具行走江湖……”
我没有说下去,顿了顿,道:“停车!”
铁传甲依言勒住缰绳,道:“少爷,你这……”
我道:“这人这么危险,我到要看看我的小李飞刀能不能胜过他。”
“可他与我们没愁!”
“江湖上的规矩是允许彼此没有仇恨的人比试武功的,我李新……不,我李寻欢为什么就不能跟他比试比试?”
铁传甲不再说话,虽然一看就知道他不情愿,但他显然不敢过多反对我的决定,看来这家仆还真够会当的。
不用我等很久,那人就跟上了。
他依然不抬头看我一眼,只管走他的路。
我跳下车门,两脚踏在雪地上,盯着他道:“你刚才说我胜了你你就请我喝酒?这话是不是一直都有效?”
那人道:“你一看就知道我不是那种说谎的人。”
“好,”我大笑道,“你这人够爽快,我今天就想喝你的酒了,不知道你是甘愿败呢还是拔你的木剑剑。”
那人道:“这不是木剑,请不要看走眼了。”
我知道他这么说的意思,道:“如果看走眼了,是不是要掉命?”
“我看你的样子是吃过墨水的人,我没必要解释。”
“好吧,我今天对你很好奇,掉命也要你请我喝一杯,”我道,“握好你的剑。”
我当然不是想喝他请的酒,我只不过刚替了李寻欢的身,我还不知道我腰间的刀到底有几分能耐。
我必须试试。
我当然不是要杀了他,只不过想他的剑掉到地上而已。
那人已握住剑柄,手一下子就又变得很苍白,百如鱼肚子,道:“刀剑无眼,不想死的后悔还来得及。”
我笑笑,不语,两眼紧盯着他。
在后世若是面对这么一个人这么一柄剑,如果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可今天我不知为何就是不怕。看来我已有了李寻欢的胆魄了。
雪花纷飞,阻碍我的视线,但我眼睛却眨都没眨一下。
忽然对方已先出手,只见他反手一转,竹剑已刹那间化成一道黑光,只取我咽喉。
这人出手不但快而且狠,大爷我只不过想试试飞刀而已,他却要取我性命。
看来江湖的确险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忽然觉得自己错了,我本不该拿这种人来试刀的,因为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
我反手一旋,动作居然很熟练,熟练而敏捷,一并飞刀已自腰间由衣襟缝处被我内力吸入手,杀那件,寒光一闪,我已无可自控地向本来就没有仇恨的对方射出飞刀。
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
接着寒光没,所有的声音与动作全部停顿,只见那人身子后倾,我的飞刀插在他握剑的手的虎口上。
我竟已放了他的血,我目的只是想击飞他手中的剑的,可我实在不能自控……
然而他的剑并没有脱手,他的手指还紧紧握住剑柄不放,就好像鳄鱼咬住了食物,不打雷是不可能松口的。
我不觉抬手举到自己眼前,怔怔地盯了半响,谁相信我有这般神奇的功夫?在我原来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生罢了。
那人居然没有了恨我的意思,也没有先前的冷酷了,抬左手点住右臂的**道,封住欲往外流的血,但刀还是被鲜血染红,滴落在雪地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