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简破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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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嫣见到简怀箴,上前道:“启禀公主,这位公子是昨日来到的。他来到尚书府后,也不进门,只是扬言要见公主。尚书府邸的护卫把消息带到宫主,零落姑姑命我前来查看。护卫们告诉这位公子,公主不在宫中,让他择日再来。他口称是公主亲人,便坐在门前不肯离去,已经从昨天坐到现在了。”

    

         简怀箴微微皱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青年人已然跳了起来,望着简怀箴惊喜道:“你就是我姑姑?”

    

         简怀箴抬眼望去,见眼前的人二十来岁,浓眉大眼,额头方正,俨然便是兄长简文英年轻时候的样子。只是与简文英相比,眼前的人多了几分憨直,少了几分伶俐。简怀箴心中一动,已然明白来人是谁了。

    

         她亲热地拉住来人的手,笑问道:“你爹妈可好?”

    

         “不好。”青年人望着她,说。

    

         “怎么不好?”简怀箴愕然道。

    

         “都死了!”来人的脸色,刹那间暗淡下来,望着简怀箴,眼中就要有英雄虎泪流出。

    

         简怀箴闻言,不亚于晴天霹雳,身子微微一颤,往后退了几步。江少衡上前去,才扶得住她。江少衡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臂,柔声道:“一切先弄清楚再说。”

    

         简怀箴心绪平静些许,咬着银牙,问道:“为什么都死了?”

    

         青年人抹了抹泪水,脸上露出些许茫然之色,摇头道:“不知道为什么就死了。”

    

         简怀箴听他说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心中又气又急。江少衡走上前去,轻声说道:“不如进府中再说吧。”

    

         简怀箴这才恍然惊觉,周围耳目众多,因而点头道:“好。”于是,众人跟随她走入府中。简怀箴命若嫣打发护卫出去。等到房中只剩下可信之人,简怀箴这才问青年:“是的父亲,可是我哥哥简文英?”

    

         青年点头应道:“你是公主姑姑么?倘若你是公主姑姑,我父亲便是简文英。”

    

         纪恻寒不禁莞尔,道:“倘若她不是你的公主姑姑,你父亲难道就不是简文英了么?”

    

         青年人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道:“是。”又道:“不是。”半日才说道:“既是,又不是。我却不晓得怎么说。我父亲临终之前嘱咐过我,见到任何人,都不可以暴露自己的身份。除非是见到公主姑姑,才能告诉她我是谁。”

    

         简怀箴让他坐下来,道:“我便是你的公主姑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是否可以告诉我?”

    

         “姑姑请受侄儿一拜。”青年人顿时泪眼婆娑,倒头便拜:“我父亲正是简文英。我是他的儿子,名叫简破浪。我父亲和我母亲,不知怎的忽然就死了。我父亲临死之前,嘱咐我一定要来京城,投奔姑姑,才可以躲过杀身之祸。”

    

         简怀箴闻言,略略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不过简文英与落雪公主几十年前便去世外隐居,并不曾听说过他们有什么仇人,是什么人与他们有这般深仇大恨,非要追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追杀他们?而且,简文英武功出众,一般的人恐怕并不是他的对手,能轻而易举的杀死他们夫妇,杀手定然不是简单人。

    

         “破浪,你且把事情发生的经过细细说给我听,切不可漏下一处。”简怀箴强忍住心中的悲痛,对简破浪说道。

    

         简破浪应声道:“是。从我生下来开始,就同我父母隐居在武夷山的茶林中。我们甚少与外面的人打交道。从我记事起,我们就不曾离开过茶林。茶林中十分宁谧,平日里除了雪白色的山茶花和碧绿色的青草与我为伴,就是母亲养的几只小白兔同我亲近。我父亲也不太教我功夫,日子一直过得很宁静。”

    

         “直到......”,他的眼中露出激动的神色:“直到有一天,我父亲出去和乡民买米,比平日里回来的晚很多。母亲问他发生什么事,他只是唉声叹气,说平静的日子大约要到头了。明日就要带我和母亲进京投奔公主姑姑。我便问父亲公主姑姑是谁,外面是什么样子。父亲就给我讲了很多你们一起经历的事。后来,天就亮了。”

    

         简怀箴见简破浪说来说去,总不得要领,心中甚为急切。江少衡扯了扯她的袖子,道:“你且听破浪细细说来。说不得这些琐碎的事便是线索。”简怀箴素面微微沉吟,点头道:“你说得对。”

    

         简破浪继续说下去:“第二日一大早,父亲便催促母亲收视东西。母亲在房门前的桃花树下坐了很久很久。那棵桃花树和我一般大,听说是当初父亲特意买来种上的,母亲很喜欢,动不动就喜欢坐在下面。我看得出她很伤感,她对父亲说,不想到平静的日子过得这般快。父亲却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难道为小家而舍弃大家,眼睁睁看着坏人作恶而不管么?”

    

         简怀箴、江少衡、纪恻寒听到“坏人作恶”四个字,互相对看几眼,彼此心中便有些明了。恐怕这便是一切厄运的开始。

    

         果然,简破浪说道:“母亲听父亲说完,便说,我是皇室的公主,难道皇室有难,我不忧心么?只怕我们有心,未必有力。父亲说,我妹子怀箴公主在朝中恐怕是有些势力的,断不至有心无力。母亲听完,便没有说什么,默默去收拾了一些东西。就在这时候,有三个蒙面人,闯进茶林来杀我们。他们不是父亲的对手,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打退了。可是没过多久,又有几个人来到茶林之中。”

    

         “那些人的功夫如何?”纪恻寒问道,“文英兄可有告诉你,那些人用的是哪门哪派的功夫?”

    

         简破浪摇摇头:“那倒是没有。那些人的功夫,恐怕比我还要高些。父亲也不怕他们,来一个对付一个,来一双杀一双。后来,母亲也出手了。母亲用的是鞭子,那些人也很是顾忌。如此,一日下来,父亲母亲都没有受伤,却都累了。那些追杀的人,也受了重创。我们怕他们晚上再来偷袭,便三人轮着休息。谁知他们一晚上竟然都没有来。等到第二天,更是连人影都没有了。”

    

         简破浪说得很是详细,众人都觉得历历在目一般。他继续缓缓说道:“第二日,我原以为父亲会带着母亲和我来京城找公主姑姑,谁知他却不曾动身。我觉得很是奇怪,问他,他也不肯说,教我不要打听太多事。我素来最怕父亲训斥,便再也不敢多问。”

    

         简怀箴望了简破浪一眼,道:“可是你的父母之中人有受了内伤?”

    

         “公主姑姑料事如神。那天几十场车轮战下来,我原以为父亲和母亲只是累了而已。后来才知道原本是母亲受了内伤,需要调养些时日才能出远门。那日,父亲嘱我好生看着母亲,便出去向乡民们买马车。我闲着没事做,便在茶林门前练功,谁知,竟然在茶林中发的入口处发现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十八九岁的样子,看起来很是虚弱,像是迷路了一般。我可怜她,便收留她住了下来。

    

         “是她害死了你的父亲母亲?”江少衡剑眉一轩,问道。简怀箴与纪恻寒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便齐齐望着简破浪。

    

         简破浪双手蒙住脸,露出十分痛苦的神情,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得不知道......我给她弄了吃的后,见她好了很多。我怕父亲回来见到有陌生人会不高兴,便催促她快些离开。没想到她的脚被捕兽器夹到,不能走了。我没有法子,只好把她藏在我的房中。父亲回来后,告诉我和母亲马车已经买好,明天就会启程到顺天府。晚上,我偷偷送了饭菜给那女子吃。吃完后,我便躲到柴房睡去了。谁知这一觉睡得特别沉。等到我醒过来的时候,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我便去找父亲和母亲,结果发现他们......母亲已经死了。而父亲,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简怀箴脸色灰白,神情漠然,道:“哥哥没有告诉你,是谁害死了他们?”

    

         简破浪摇摇头,道:“没有。他只是嘱咐我让我来京城找你。只有见到你,才能告诉我的身份,若是旁人,谁也不能说。他让我告诉你一个大阴谋,是......说到这里,爹爹便......便没气息了。”简破浪把头埋在双膝之中,显然很是痛苦。

    

         简怀箴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破浪,你莫要难过。哥哥临终之前,把你托付给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也一定会把杀哥哥的人找出来。那个女人呢?你救的那个年轻女人,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我埋葬了爹爹妈妈之后,忽然想起那个女子,我怕她也会遭遇到什么不测,便推门进去找她。谁知道,已经找不到了。”

    

         简怀箴听简破浪说完整个事情经过,低下头,独自沉思一会儿,重又抬起头来,问江少衡与纪恻寒道:“江大哥,纪大哥,你们怎么认为?”

    

         纪恻寒沉默未语,江少衡轻轻摇着折扇,道:“以我之见,恐怕是文英兄撞破了什么人的大阴谋,被他们追杀。只可惜派去的杀手都不是文英兄的对手,敌人便想出法子,派一个女人,混入茶林之中,害死文英兄夫妇。纪兄,你是什么看法?”

    

         纪恻寒抬起头来,扬眉道:“英雄所见略同。”

    

         “什么?你们说什么?你们说是那个女人,是她害死了我的爹爹妈妈?是我救了那个女人,若是当真如此,岂不是我害死了生身父母?”简破浪有些歇斯底里道,显然是受到很大打击。

    

         简怀箴凝视着他,摇摇头道:“破浪,你先不要责怪自己。你救人没有错。我相信,一切要么就是意外,要么便是有人部署好了。你久居深山之中,涉世未深,自然是不懂人间险恶。哥哥临死之前,把你托付给我。姑姑以后便是你唯一的亲人,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姑姑”简破浪与简怀箴抱头痛哭。

    

         等到简破浪心情平静一下,四个人重又坐下来商议。江少衡道:“最近古怪的事情,总是一宗连着一宗。文英兄说他发现的大阴谋,会干系到朝廷社稷。到底出了什么事?而皇太子被掳走,这么久也没有消息......难道”

    

         一个答案在众人脑海之中,呼之欲出。纪恻寒看了江少衡一眼,道:“你说有人把皇太子藏在茶林附近?”

    

         “只是猜测罢了。”江少衡苦笑。”我也只是听到破浪这么说,忽然之间生了这个想法。不过想来未必行得通。杀手既然带走了皇太子,为何还要如此招摇把他带到武夷去呢?要知道走的路越多,暴露的危险就越大。”

    

         “江大哥言之有理。”简怀箴沉思片刻,道:“只是把皇太子藏在茶林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我想,事到如今我们不得不往茶林走一趟了。一来,我想拜祭哥哥嫂嫂。二来,希望可以在茶林找到一些线索。”

    

         “我想,去茶林固然是刻不容缓。你却也得回宫同皇上见过面,了解情况后再做打算。”江少衡提醒道,:你从南京城回顺天府,如今宫中的情形到底是如何,你也并不清楚。倒不如先进宫再说吧。“江少衡提醒说道。

    

         简怀箴应道:“江大哥所言有理。”她转而问简破浪道:“破浪,你从武夷山一路走来,路上可曾遇到有不明身份的人追杀?”

    

         简破浪想了半日,道:“那倒是没有。我下山之后,边打听路边走,并没有杀手追杀我,也没有遇到什么情况。”

    

         简怀箴盯着他,道:“你再想想清楚。”

    

         简破浪又想了一会儿,仍旧老老实实答道:“没有。”简怀箴见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来,便吩咐人带他去简文英以前居住的房子休息。

    

         “这件事你们怎么看?”送走简破浪,简怀箴重新回来,问纪恻寒和江少衡。

    

         “公主,你说我们怎么看,到底是什么意思?”纪恻寒斜睨着她,眼中含着问询的含义,道。

    

         简怀箴摇摇头。她总觉得整件事很有不妥当之处,可是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妥当,她又不能说清楚。

    

         江少衡目光悠长,似是漫不经心说道:“我总瞧着破浪,与文英兄当年并不是很像。样貌很相似,气质总是有些偏差。”

    

         江少衡虽然说得轻飘,简怀箴听在心中,却是重重一击。原来,她觉得心中有些不妥当,也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只是她总是不敢想,如今江少衡一语道破,迫使她不得不去想了。

    

         他们几人行走江湖许多年,大风大浪经历无数,易容术也见过很多。一个人的样貌,是天生而成,还是易容而成,旁人或者难以分辨,落在他们几人眼中,只需要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都看得出来,简破浪并不曾易容过,而他能与简文英生的如此想象,纵然不是父子,也是极其亲近的人。何况,简文英亲生兄弟姐妹只有萦萦一人,很多年前,萦萦便已经不在了。照理来说,简破浪必定是简文英的亲生儿子无疑。

    

         可是,简怀箴和江少衡都感觉到,除了样貌之外,简破浪与简文英没有一丝相似的地方。起初,简怀箴想过,或者是简破浪自幼跟随他的父母生活在郊野之中,并不与外人来往,性格难免有些不合群,对外面的事情也不甚了解。然而,简破浪给她的感觉却是太过于蠢钝。一个人蠢钝,原本是没有什么错处。可是,简文英和落雪公主的儿子,竟然蠢钝如斯,半分也不像父母,便值得人玩味了。

    

         简怀箴蹙眉沉思,想了半日,却始终不能想得明白。江少衡轻声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如今也不必去想这么多了。”

    

         简怀箴点头,当务之急便是要入宫觐见皇上。皇太子朱见深无故失踪,皇帝身体原本就不好,如今恐怕更差了。

    

         简怀箴同纪恻寒。江少衡商量过后,便进宫去面圣。

    

         朱祁镇自从太子失踪之后,身子果然差了很多,一度昏厥,如今仍然高卧病床。他派出无数侍卫和御林军去寻找朱见深,却一直没有下落。正在犹豫要不要通知简怀箴,却忽然听说她回来了,不禁精神大振。

    

         简怀箴进入宫中,朱祁镇便要起身,简怀箴微行一礼,上前道:“皇帝,你瘦了。”

    

         朱祁镇心中百感交集,悲切难耐,犹自强忍着,道:“皇姑姑,深儿他......不见了。”一时说的急了,便吐出两口血来。当下便有太监宫女上前来清理。

    

         简怀箴扶着他躺下,道:“皇上,深儿的事情我听说了。你是一国之君,天下不能没有你,你先要保重自己的身体,等深儿回来。”

    

         皇上才三十许人,两鬓竟然生出斑斑白发,他喃喃道:“太皇姑姑,你不知道,我是知道的。深儿恐怕是不能回来了。报应啊,一切都是报应。种什么样的因,结什么样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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