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妈刚刚走出郑老太君的院子,便听得有人在身后呼唤,转过身,却看到一株柳树下探出一个丫头的身子来。
秋妈站住了,面带狐疑地看着她。
这丫头见秋妈回了头,便兀自颠颠地跑过来,朝着秋妈笑道:&ldqo;秋妈,我们家三姨娘请您过去呢。&rdqo;
这丫头穿着件浅青色的窄袖小袄,下配瘦短小裙,梳着双月髻,一双细长的眼睛含着笑看着秋妈。
这不显然是三姨娘房里的水月么?
&ldqo;三姨娘找老身,可是有什么事情?&rdqo;秋妈笑着问水月,却并不曾挪动半分脚步。好端端的,藏在那柳树后面唤自己,想来也必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秋妈平素里最不喜欢这等畏首畏尾的做事风度,当下便也没有打算去睬这水月。
&ldqo;哦,呵,&rdqo;水月深知这秋妈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当下便笑着说道,&ldqo;原是我家主子有事想要请教秋妈呢,我去了主事房,您却不在。听得小厮说您来了老祖宗的房里,我想着总不能只身回去应主子,便到了这里等你了。&rdqo;
说着,又作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说道:&ldqo;好秋妈,您且与我回去复了主子罢。我年纪小,恐又挨骂呢。&rdqo;
&ldqo;瞧你这话儿说的,&rdqo;秋妈含笑瞪了这水月一眼,道,&ldqo;我秋妈何德何能?还敢违主子的命不成?&rdqo;
说罢,便与水月一并朝着三姨娘的房里走过去。
&ldqo;三姨娘,秋妈来了。&rdqo;水月挑起门帘,将秋妈迎了进去。
&ldqo;秋妈,&rdqo;那三姨娘却是正在桌边翻账本,见秋妈来了,急忙让道,&ldqo;快坐。&rdqo;
&ldqo;谢三姨娘,&rdqo;秋妈瞟了一眼那账本,然后笑着施了一礼,道,&ldqo;老身不过是个下人,哪里有资格与主子您平起平坐,老身就在这里站着吧,您有什么事,请讲。&rdqo;
这番话说得既客气却又冷淡,把个三姨娘的好意尽数地塞了回去,气得三姨娘抬头看了看秋妈,然后深吸口气,笑道:&ldqo;秋妈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来,莫说是我们,便时老祖宗都是将您看成自家人的。您跟了老祖宗这么多年,又为我们侯府操尽了心思,我们任谁也不会只拿秋妈你当成是个下人。&rdqo;
说罢,便再次让道:&ldqo;快请坐罢,秋妈。莫不是,瞧不起我这个姨娘么?&rdqo;
&ldqo;三姨娘折煞秋妈了。&rdqo;秋妈躬身笑着,说道,&ldqo;秋妈可没有看轻三姨娘的意思,姨娘有甚么事需要秋妈效劳的还请说吧,主事房一大摊子事,还等着老身回去处理呢。&rdqo;
见秋妈竟是如此软硬不吃,把个三姨娘气得瞪着眼睛横了秋妈半晌,却最终还是缓和了脸色,笑着坐直了身子,笑看着秋妈。
&ldqo;秋妈,我自是没拿你当成外人。想我三姨娘,十六岁便入侯府,我这半世的青春,最美的年华,可都是耗尽在这深宅之中了。&rdqo;三姨娘说着,神色里不觉多了几分怅惘,&ldqo;想我对老侯爷乃是一心不二,尽心尽力地守着自己的本份。前些年,自我打理绸庄以来,生意还算得上红火,对我侯府而言,多少也是个进项。&rdqo;
&ldqo;三姨娘与老侯爷一片心意,我们这些当下人的都看在眼里。这几年,为了侯府的家业,三姨娘更是辛苦操劳,相信老太君与侯爷都看在眼里的。&rdqo;秋妈点头称是。
&ldqo;唉,&rdqo;三姨娘叹息一声,继续说道,&ldqo;怎奈我一世要强,竟摊上这么个不知上进的儿子,整日里只知道胭脂水粉,何曾有半点做正经事的样子。&rdqo;
说罢,便伸手去拿那本账本:&ldqo;我常与他说,便是不想去沙场,哪怕学点做生意,打理下家业也好。可他偏是不听,想他那时候却到底还是个孩子,整日里就知道玩闹嬉戏。我只得一个人上下打理这绸庄,好歹,这几年也将它经营得有几分声色。&rdqo;
三姨娘说着,便又顿了顿,眼角的余光悄然瞟向了秋妈。
秋妈的唇边绽出一抹淡然笑意,她会意地点头,笑道:&ldqo;倒果真是难为三姨娘了。&rdqo;
&ldqo;难为倒也说不上,&rdqo;三姨娘似乎是很满意秋妈为自己找的这个台阶,她顺理成章地从这个台阶上走下来,说道,&ldqo;只是我一个妇人家,抛头露面的,总会是有点委屈。若是做得不好,我三姨娘到底还是不甘的,它好歹也是我们侯府的生意,有点进项,总比单指着朝廷的俸禄过得宽裕。若是做得好了,人家又会说你一介女流,插手这生意事务,到底说不过去。唉。&rdqo;
三姨娘兀自叹息了一声,又道:&ldqo;而今也不似从前般年轻了,便是张罗,亦张罗不动了。这绸庄的生意,却是如何是好呢?&rdqo;
秋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三姨娘的下文。
见秋妈没有回应,三姨娘倒是把话题一转,笑道:&ldqo;我听说,老太君的意思,是让颜儿来接管侯府的大小事宜了?&rdqo;
&ldqo;回三姨娘,一直以来,侯府的大小事宜也原本是应由夫人来管理的,可没有接管这一说。&rdqo;秋妈连忙说道,&ldqo;秋妈也不过是个管事,只因着老夫人走得早,秋妈便先张罗着府里的大事小情。前儿又因容夫人年岁还小,而今老祖宗提了要让容夫人主事,秋妈自是乐于于此。&rdqo;
&ldqo;哦,那是,那是。&rdqo;三姨娘笑着点头,手,却暗暗地在袖中紧攥了半晌,方才松开,&ldqo;秋妈,我方才说了,也没有拿您当成外人。您说,这绸庄自先前就是我在打理,而今颜儿主事,我这姨娘再继续管着绸庄,倒也是有些不妥了罢?&rdqo;
&ldqo;三姨娘将绸庄打理得井井有条,老身倒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只是&hllp;&hllp;&rdqo;
&ldqo;哦?&rdqo;三姨娘的心念动了动,转向秋妈。
&ldqo;只是,替三姨娘切身想想,二公子,倒果真是一天大似一天了。&rdqo;秋妈笑着,恭敬地说道,&ldqo;若二公子无心在仕途上有所作为,打理一下生意,倒也是好事。&rdqo;
&ldqo;秋妈果真与我想到一处去了。&rdqo;三姨娘的脸上露出欣喜地笑容,连连点头道,&ldqo;我自也是这样想的。&rdqo;
&ldqo;秋妈一介粗人,哪里会有三姨娘那般细腻心思。&rdqo;秋妈笑着说道,&ldqo;三姨娘若没旁的事,老身就先告退了。&rdqo;
眼见着秋妈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三姨娘脸上的笑容便慢慢地收敛,然后沉寂下去。
&ldqo;这老东西,果真是在暗示我呢。&rdqo;三姨娘的唇边泛起一丝冷冷的笑容,目光亦阴沉无比,&ldqo;看起来她早就知道了。&rdqo;
说罢,又转头对水月道:&ldqo;去,把那个孽帐给我叫来。&rdqo;
水月自然知道三姨娘口中的&ldqo;孽帐&rdqo;指的是何人,当下便急忙应着,转身去了。不多时,便见洛枫不紧不慢屯与水月一并走了来。
&ldqo;你这又是要去哪?&rdqo;三姨娘见洛枫身着一袭石青色绣百合花儿的长衫,腰间系着黛蓝色镶猫眼石的腰带,银色的头冠挽着一头黑发,一柄纸扇在胸前轻摇,说不出的风流飘逸。当下便知这洛枫定是又要出去鬼混,气得一张脸又沉了下来。
&ldqo;没什么,约了啸亲王,一起出去走走。&rdqo;洛枫淡然答道。
闻听洛枫结交的是些权贵,三姨娘的脸色倒也和缓了下来,她指了指旁边的坐椅,道:&ldqo;坐下。&rdqo;
洛枫瞧了瞧那坐椅,然后挑眉,坐了下来。
&ldqo;你可知,那容颜已然接手了侯府的大小事宜?&rdqo;三姨娘问洛枫。
洛枫做了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没有回答。
&ldqo;如此,那绸庄再由我继续做,便必是不妥的。她要是有心想要收回去,我这姨娘自是没有话说,但是,如果换成你做,便是她无话可说了。&rdqo;三姨娘缓缓说道,&ldqo;好歹你也是侯爷之子,整日里在外游手好闲尚不是件好事。我思量着,也该是你闯一番事业的时候了。&rdqo;
说罢,便将视线缓缓移到洛枫的身上。
这似乎是第一次,母子二人如此平静地对视,洛枫没有转移视线,也没有在脸上漾出不屑笑容,而是静待着三姨娘的话继续说下去。
&ldqo;你过了今年,便已然十九岁了,再这样蹉跎下去,也未必是件好事。&rdqo;三姨娘叹息一声,道,&ldqo;要么,让你大哥替你在军中安排一职;要么,我捐个官职给你;要么,你就先打理绸庄的生意。你想怎样?&rdqo;
看着三姨娘眼中的询问,洛枫的眼眸微眯,笑了出来。他摇着纸扇,兀自思量了一下,然后说道:&ldqo;自我出生至今日,却已经有了我自己选择的余地了?&rdqo;
说罢,身体前倾,凑近了三姨娘,轻声道:&ldqo;倒是你自己,依旧是想要掌握那个绸庄罢?&rdqo;
&ldqo;你胡说什么。&rdqo;三姨娘的脸色阴沉下去,嗔道,&ldqo;我还不是为了你?&rdqo;
&ldqo;你为了我?&rdqo;洛枫嗤笑,&ldqo;自我出生,到我长大,哪一件不是问了你?到头来却是你为了我吗?&rdqo;
&ldqo;混帐!&rdqo;三姨娘气得抬手对着洛枫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正打在洛枫的肩膀上,力道倒是不小。
&ldqo;什么时候开始不打我的脸了?&rdqo;洛枫不疼不痒地,扫了一眼三姨娘,笑道,&ldqo;随你罢,那绸庄,给我玩玩倒也是好的。&rdqo;
说罢,起身便走向门口。
&ldqo;站住,&rdqo;三姨娘喝道,见洛枫的脚步顿了一顿,便又道:&ldqo;便是接手了,也要好生地给我管着。胆敢有半点松懈,看我怎么打你!&rdqo;
洛枫,却只是回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ldqo;你还打得动吗?&rdqo;说罢,便大步离去。
&ldqo;你!&rdqo;三姨娘气得站在那里,瞧着洛枫的背影却是恨得连话也说不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