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沈?”,范铭闻言,与王稼轩对视之间,两人异口同声道:“沈文伦!”。
随着范铭一声吩咐,不一会儿,沈文伦跟着门房老福头从外面走了进来。
自当日离园文会之后,范铭已有数月时间没再见过沈文伦。
数月时间不见,长相本就俊逸的沈文伦依旧是一身白衣胜雪,从外面施施然走进来,在仲春地阳光下直有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看到沈文伦这样子,范铭身边的王稼轩冷冷的哼了一声。
沈文伦静静地看了看一脸正色的范铭后,又抬头看了看明艳清朗的天际,“范铭。你没让我失望”。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沈文伦再不停留。转身便往外面走去。
自打沈文伦进来之后,除了范铭之外其他人看都没看一眼,此时撂下这么一句牛哄哄的话后转身就要走,王稼轩又怎么受得了他这“得瑟”劲儿,“哼,就知道装相,不就是比我穿得白点么,装什么清高,有种跟我们去挖河道去……”。
刚刚走出二进院门的那个白衣胜雪的背影定住了。
“姓沈的,莫要以为会写两首诗,会读些书就是君子了,什么是君子,君子就男人,能真正的为国为民做些实事才是真男人。”,王稼轩自有王稼轩地骨性,对于一而再,再而三无视自己地沈文伦,王稼轩的自尊实在是被挫伤地厉害,是以并不为范铭的眼色所动,继续嘿然冷嘲道:“你那画充其量不过是在纸上涂涂抹抹,除了挂在墙上当壁纸外,还有个鸟蛋用。我大哥却是以应天府为画卷,以千百人为画笔绘一副《应天府漕运畅游图》,等这画儿完成之后,应天府二十万百姓子子孙孙都能受益,神气个鸟?”。
眼见除了堵住王稼轩的嘴外实在阻不住他说话,范铭伸手过去拉着他就准备往里院儿走,好歹避开了再说,他总不能真在张福顺尤其是沈文伦面前堵住王稼轩的嘴,他对这个二弟了解的太清楚了,别看他素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心里却半点也不荒腔走板,尤其是他骨子里的那份傲性,并不比自己及沈文伦来的少。
虽然是结拜兄弟,虽然自己是大哥,虽然王稼轩对自己一向是言听计从,但范铭自始至终就清楚的明白,这一切都建立在尊重的基础上,一旦少了这个,兄弟两人虽不至于反目成仇,但必将渐行渐远。
范铭刚拉着王稼轩要往后走,蓦然却见在院门口停住步子的沈文伦陡然转过身,向这边走来。
“这是我自己的事儿,大哥,你放开!”,王稼轩一把挣脱了范铭,冷眼看着渐行渐近的沈文伦:“笔墨小功夫,拳脚大丈夫,自打在县学的时候就看他不惯了,今儿个就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男人,沈文伦,有种和我较量较量拳脚”。
乱了,全他妈乱了,王稼轩现在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全身亢奋,沈文伦又是越走越近,面对如此景象,不知道该拉谁好的范铭索性退步往旁边一站。爱谁谁,既然都想打那就打吧。反正这地界儿也打不出人命来,最多不过鼻青脸肿而已。
这两人都是既属驴又没吃过什么亏的,一见面就掐,鼻青脸肿一回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儿,了不得自己过后再多费些手罢了。
就在这时候,从门口回过身来的沈文伦已经走到了王稼轩身前。
“怎么样!这回你总算装不下去了吧,面对面。好,看清楚了。老子就是王稼轩”,哈哈大笑的王稼轩伸出手向沈文伦招了招,“来。让你先出手”。
沈文伦看了看王稼轩灰蒙蒙的一身麻衣,淡淡一笑道:“看你言语粗鄙。想必也是不知道夫子有六艺地”,言语刚罢,他已伸拳直向王稼轩面门打去。
沈文伦这一拳来的慢,痕迹明显,显然是不想偷袭占便宜。王稼轩格挡开之后,两人随即便你来我往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福顺。别拉,让他们打”,范铭拉住了正要上前劝架的张福顺,回头向闻声后快步走出来的莫惜容及香雪道:“准备好药酒,对了,再上两盏茶过来”。
“坐坐坐”,范铭将张福顺按在石几上后,便饶有滋味地看起打斗中的两人来,他原想着王稼轩性子好动,又跟着跑上跑下的,这身子理当也健壮了不少,而且胖墩墩的,想必吃不了亏,孰知此时地场面却出乎意料,王稼轩虽然力气大点,但要论身体素质。沈文伦也是半点不差,两人你来我往打的不分上下。六艺!想到沈文伦刚才那句话,范铭明白过来,合着沈文伦平常不仅习练诗书,连六艺里的御、射也没拉下,由此锻造出了一副扎扎实实的身骨根底。
莫惜容亲送了茶盘过来,看着眼前这景象不无担心,“阿铭,这……”。
“没事儿,放心吧”,范铭回身安慰的拍了拍莫惜容地手,“这两人都还有小孩儿心性,没准儿打上一架后反而好了”。
初开始两人力气都足,你一拳我一脚打的是有板有眼,及至范铭一盏茶喝完之后,力气耗尽地两人不仅呼喝声小了,拳脚也没了章法,竟然就如小孩儿打架一样厮抱在了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而两人的面容在经过这一番打斗之后也是让人不敢恭维。
风流倜傥的沈文伦黑了左眼圈儿,不过王稼轩也没得着好儿,他的右眼圈同样是青黑一片,本来就沾满了尘土的公差服此时已是看不出颜色,而沈文伦的胜雪白衣也已是狼的不堪。
打来打去,两人竟是个平手儿,最终彻底没了力气的沈文伦与王稼轩抱在一起滚在地上,谁也奈何不得谁的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等到这个时候之后,范铭终于站起身来,“打也打好了,这下行了吧”,嘴里说着,他与张福顺走到跟前,一左一右将两人分开了。一直以来范铭见到地沈文伦都是纤尘不染,风流倜傥地样子,此时拉起他后细看着这般鼻青脸肿的乌眼鸡样子,撇了撇嘴就想笑,虽然最终还是勉强忍住了,但如此以来脸色就古怪地很。
另一边儿被张福顺扶着的王稼轩却是看不得范铭这怪样子,“大哥,你想笑就想,别这么别别扭扭的恶心人”,话刚说完他就吸溜了一口,却是因为刚才的说话牵动了脸上的伤势。
“就安生歇着吧你”,范铭扔过去一句后将沈文伦扶到了石几上坐下,推过早已备好的药酒道:“沈兄今天是找我来的,这毕竟又是我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实在是对不住的很……”。
“我若不想跟他打,任他如何叫嚣也打不起来”,言之此处,沈文伦抬起头来看着范铭,“自然更不会让范兄坐山观虎的看了一场好热闹”。
“这个,这个……”,范铭难得有这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见他如此,那鼻青脸肿的沈文伦反倒是笑了,“这是我两人之间的事,范兄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来我倒要感谢他”。
这话不说是范铭,就连隔几而坐的王稼轩听着也是一愣,愕然扭过头来看着沈文伦。
“我辈读书士子毕生所求不过修齐治平四字而已,其他倒还真是小道,跟范兄近日忙碌的《应天府漕运畅行图》比起来,我今日此来倒显得浅薄了”,沈文伦说着这话时,熊猫眼里熠熠生辉,“范兄,我要与你再做汴京之约”。
“汴京?”。
“是,汴京!皇城礼部试场上再决胜负。此后吏部铨选,抚一方黎民。且看谁家之治下更能河清水晏,百姓安居”,说到这些时。素来望着清淡的沈文伦声调越来越高,“范铭。你可敢跟我比吗?”。
“噢,沈兄是要比这个”,看着一脸意气风发、激动难抑的沈文伦,范铭胸中也猛然冲起一股豪气,当下重重一拍石几道:“我应下了!”。
“好!”。沈文伦同样的一拍石几,陡然扭头看着对面地王稼轩。“你敢来吗?”。
“我?”,王稼轩一愣之后,嘿声道:“来,孙子才不敢!”。
“男儿千金重一诺”,大笑着撂出这么句话后,沈文伦也没用药酒,就此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犹自大笑着高声道:“好男儿平生立志自当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宇大定。海县清一。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然后与陶朱、留侯浮五湖,戏沧州,人生至此,夫复何求,痛快,痛快!”。
在这大笑高歌声中,沈文伦迈步而去,毫不在意脸上的鼻青脸肿,毫不在意那沾染了尘灰地袍衫,这一刻,这个素来看着骄傲而恬淡的人爆发出了让范铭始料未及的豪气,看着他那飘然而去地身影,耳听他放声畅叙平生之志,范铭一言不发,但胸中却实感热血沸腾。
好男儿正当如此,吃百般苦,立平生志!久历磋磨而不改,斧钺加身而不移,虽九死其犹不悔!
沈文伦声音刚罢,王稼轩已放声赞道:“沈文伦,你把我心底的话都说出来了!不打不相识,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回应他地,只有沈文伦那渐行渐远的高歌长笑。
一言不合,拔拳相向;志趣相投,死生间阔,立平生志,订百年约,男儿心胸当如是,少年意气当如是!
范铭制定的“承包”制度很快的被推行下去,大锅饭被打破,在多劳多得的刺激下,整个修河槽地工地上气氛为之一变,聊天斗嘴扯闲篇儿的少了,“杭杭”地号子声却突然多了起来,那些个五十人的小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干劲儿,如今一天干的活比过去两天还要多,甚至还有几个小队竟然在一天之内干出了定量三倍的活儿,与此相对应的是他们的工钱也成倍的往上翻。
仅仅就因为分配方式的变化就带来修河槽进度突飞猛进的进展,那四个工部来地技术官员惊诧莫名地目睹了前后的巨大变化之后,对于前来巡查路质量地范铭终于有了前所未有的发自真心的亲热,对于这种亲热,范铭接受的非常高兴。好家伙,前面费了那么多劲儿,这些人总是不冷不热的,现如今总算是真正的接受认可他了。
也正是在这次之后,张福顺再执行起范铭的指令时,即便这指令与他的常识多么相悖,他也会立刻遵行,再不去问:“大人,这样行吗?”。
而王稼轩在经过前次与沈文伦的打架之后,整个人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耍宝作怪虽然没变,但他办起事儿来比之以前更多了认真与坚持,而每日忙完公事之后的闲余时间,他也不再满大街乱串的去找热闹与凑热闹,而是一反常态的抱起法科的书看了起来。
某晚于无意中目睹着王稼轩抱着厚厚的《宋刑统》挑灯夜战,眼前这震撼的一幕差点让范铭眼泪都下来了。自打接手王福东当日交代的任务后,从去年到现在,就为劝说王稼轩用心法科,他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花了多少心思却一点效果也没有,却没想到那一架竟然把这个结拜兄弟给打醒了。
苍天哪,大地呀,你总算开眼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