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老爷转身指了指躲在后头的大少爷,疑惑的问道。.
“爹……爹,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你千万,千万不要相信他们,千万不要将我交给他们……”
大少爷以为居老爷要将自己交出去,吓得连忙从大奶奶身后探出了头,伸长了脖子为自己辩驳。到了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难逃一劫,与其被这些粗人拿了去,还不如留在居府内被爹责罚。
“墨寒你放心,你是居家的长子嫡孙,你爹他不会将你交出去的。”
大奶奶心疼大少爷,她悄悄的伸手到背后去抓住大少爷的手,轻声的安抚着大少爷也顺便安慰自己。
居老爷看着躲在大奶奶身后的大少爷,这个一味推卸着责任却不敢站出来承担的男人,居然会是自己的儿子,居然会是他曾经抱有希望以为可以继承居家祖业的长子?
“子不教父之过,犬子犯下众怒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教子无方。张昆兄弟这次既然带了众位伙计一起到我居府讨公道,我居某人自然会给你们一个说法。这样罢,不知张昆兄弟可否给我居某人一点薄面,让众工人先散去,然后再派出几位代表一起从长计议。”
居老爷的语气不卑不亢,但却能让在场的盐工们听后并不觉得刺耳,相反还会有种被他重视的感觉。其实平日里居老爷对同泰祥的工人伙计们一向都十分友善,要不是这次被大少爷逼得就快要走投无路,他们也不会跑到居府来寻晦气。
“既然居老爷你开口了,我张昆当然要给你面子。不过有句老话说的好,无奸不商,你们生意人奸诈我们这些粗人也不是好糊弄的,你可别想趁众兄弟都散去之后,就通知官府来抓我们。既然你要商议,我就给你机会商议,大家听着———除了阿辉阿胜和同安叔留下来之外,其余众人都先退到居府门外等候,如果两个时辰之后还看不到我们四人出来,你们就只管找那没人性的二世祖算账。”
张昆两手一插,站在原地高声喊道,身后原本还有些躁动的众人听了他的话,居然就乖乖的退了出去,只留下了他与看起来应该就是阿安阿胜同安叔的三位盐工。
“这下总行了吧———要谈什么就抓紧时间,我们可只有两个时辰。”
张昆站在那三位盐工代表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看起来颇有些小人得志。躲在大奶奶身后见到众人退去的大少爷,此时已经渐渐恢复了镇定,他忍不住的慢慢站了起来,不满的盯着张昆。
“居某待客不周,让诸位在外站了多时,不如大家先移步偏厅,也好一面用些香果点心一面慢慢商议。”
居老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虽然此刻这些人是上门闹事来的,但他怎么说也是宏国四大世家之一的家主,不论如何也不会因为他人粗鲁就失了自己应有的礼节。
“诶,不用——我们都是些粗人,吃不惯你们这些什么世家大族的香果糕点。如果我没记错,居老爷,我们似乎只有两个时辰可以商议,就不必换来换更不必拐弯抹角了,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吧。”
张昆不仅不领居老爷的情,甚至还特意上前了一步,就这么堵住了饭厅的大门。居老爷心里清楚,他之所以要这样堵着,为的便是要看住大少爷。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能让他们这群盐工如此针对大少爷?
老爷虽然心中明白此事一定是大少爷闯下了大祸,但他和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一样,一样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弥天大罪能让这群盐工对大少爷恨之入骨。
“既然张昆兄弟快人快语,老夫也就开门见山,还请张昆兄弟道出事情原委,也好让老夫知道犬子究竟做了什么,能将同泰祥在东瞻城内的所有盐工全都得罪光了。”
居老爷轻抬了抬手,拿着长棍挡在门口的家丁就将棍子收回,空出了大门让站在门外的四人进屋。
张昆带着其余三人昂首阔步步入居府饭厅之中,似乎全然不将厅内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放在眼里。直到此时张昆进走了,厅中众人才能真正的将他的容貌瞧了仔细。
他全身的皮肤因为长年在烈日之下做工而晒得黝黑;满面的胡渣明显未经打理,虽然还未成须,却已有络腮之势;那一对不算大又有些向上斜拉的三角眼尽管略透出些狡黠,但在他那双浓眉承托之下反而显得更加小气。配着他全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痞气,只给人留下獐头鼠目的印象,一看便知道不是好人。
“居老爷年事已高,想退下来休息我们这些伙计们自然是不敢阻拦的。但同泰祥既是你们居家的祖业,也同样是我们众伙计糊口养家的依靠,为同泰祥卖命的事我们不敢说一定能做到,但为了同泰祥尽忠尽力却是义不容辞。”
张昆站在厅中说起了一番大义凌然的话,居府中众位贵人此时正坐于厅内听着他说话。虽然他们心中均有疑惑,不知这张昆为何要突然提起这些不相干的事来,但众人心中却隐约知道,这些听起来不相干的话应该同大少爷此番酿成的大错颇有关联。
“我们这些粗人,知道的虽然不多,但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的道理却是懂的。居老爷你一直以来都对大家不薄,我们这次前来本不该为难于你。但不想你不仅教出这样的儿子来,还将同泰祥上下的一切事务都交由他掌管。居老爷你倒是乐的清闲,可以退下来享受清福,但你却曾想过这样会害苦了我们?要不是大少爷他刻薄我们这些兄弟,我们又怎会生出到府上来找你问个明白的念头。我张昆虽然来同泰祥时日不长,但也同样有一句话想问问居老爷:想您一辈子都宽厚待人,为何临老了却要让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儿子来替你掌管同泰祥,难道就是为了让他来刻薄我们这些伙计工人的吗!”
张昆所说的话,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虽然居老爷此刻还并不了解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也被张昆那似乎饱含了满腹委屈的指责所震撼,有些站不稳的向后退了半步。
想当初他们居家的先祖创下这同泰祥之时便留有遗训,他们姓居的人,平生只能赚心安钱;他们居家的伙计,必须有全行最好的待遇;他们同泰祥盐栈,必须作天下盐栈的典范。
没想到,这才仅仅第三代,连三十年都不到的时间,他们居家就出了这么一个畜生。那居墨寒不仅刻薄伙计逼得工人们找上门来,还让他们居家的祖宗也连带着受辱蒙羞。
居老爷被张昆说的话气得面色发青,他紧捂住左边的胸口,脸上露出痛苦之情。在一旁的几位夫人虽然发现了居老爷的异常,但此时大奶奶正忧心于大少爷之事,二奶奶虽想上前扶持却也知道在这饭厅之中怎么也不该轮着自己先去搀扶。
而那一直处于看戏状态的三奶奶,此刻却早已是矛盾重重。
一直以来三奶奶因为记恨,都十分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取代大少爷的地位,所以若是往常,要是见到了大少爷被老爷数落他自然是要高兴的;但另一方面,经过了上次的谈话之后,她与大奶奶往日的间隙早已全无。作为一个出自名门受过教导的世家千金,她对长子嫡孙接掌祖业的事儿定然是持赞同意见的,更何况如今她与大奶奶情同姐妹,自然也能够体会这位居府正室在暗地里那些不为人知的辛酸。
居老爷是自己的丈夫,三奶奶对居老爷自然是一直一心一意,老爷有什么不舒服她当然有理由去扶一扶;但另一方面,如今她与大奶奶交好,为了曾经自己误会了大奶奶多年的事儿,她已愧疚了不少时日,如果要是她再去扶一把老爷,很难不会让大奶奶误会自己有邀功争宠之意,如此一来,她更是不知该如何事好了。
就在几位夫人思绪飞转之际,一个曼妙的身影从众人眼前晃过,只听见一声娇柔软语,那人已上前扶住了居老爷。
“老爷,当心。”
四个简单的字,但从那女子口中吐出却仿佛如空谷幽兰,香气顿时弥漫于整个屋内,紧张的气氛也随着这娇媚悦耳的轻声细语化为了乌有。在这个时候还敢上前搀扶,在这个时候还能保持着一份空灵美态的女人,也只有此时正搀扶着老爷的四奶奶了。
“墨寒,你给我滚出来———我要你自己亲口说,你到底做出了什么败坏祖德的事!”
屋内的众人似乎都因种种惊诧而未回过神来,只有那已经听惯了这柔美之音的居老爷依然执着于刚才的事。他的手虽然正紧捂着胸口,但他却没忘了刚才张昆所说的那些话。
“爹……你相信我,这事儿我真的是被冤枉的啊!我只不过是照着你的吩咐,按着我们原本制订的计划行事,可是不知为何,我们盐栈赚的钱是越来越多,我们的生意也越做越大,但我们同泰祥的盐却根本不够用,如果不做处理很快就会到了无盐可卖的境地……无计可施之下,墨寒只好一面拜托大掌柜帮我四处收购别店的盐,一面逼……逼迫着这些盐工们……日夜……日夜煮盐。”
大少爷知道再也瞒不住了,脚下一软便跪了下来。他声泪俱下之余,凭着膝盖一步步挪向居老爷,当他来到老爷身前时,早已支撑不住,只能抱着老爷的腿嚎啕大哭。
在场众人见了大少爷此番情景,心中也是略微一酸,更别提大奶奶和大少奶奶了,这两人此刻正相互依偎,早已哭成了泪人。
居老爷虽然气愤大少爷太不争气,但也明白他年纪尚浅经验不足,这次制订出了如此绝妙的计划,原本是万无一失,不然自己也不会安心的将同泰祥都交他打理。只是没想到时运不济,居然让他碰上了罕见的减产难题,也难怪他这个无甚经验的新人,会做出让盐工日夜赶工的决策。
“也罢也罢,既然碰上多年难得一见的减产难事,自然也不能怪你。想来你会做错决策,也不过是害怕我们同泰祥会无盐可卖,如今虽然铸成大错,但也不是无法挽回,幸好你只是出于一片好心,起码不是为了什么别的原因。至于张昆兄弟,老夫冒昧的相求一事,犬子刚才所言你也亲耳听见,居某人在此给各位盐栈的伙计兄弟们赔礼道歉,大家所受的委屈我会花双倍工钱赔偿。除此之外,我居某人还会在居府内大宴所有同泰祥的伙计们,当着这东瞻城内所有愿意来吃这顿赔罪酒的父老乡亲们,向同泰祥的众位伙计兄弟们赔礼道歉。老夫如此安排,不知能否让你和众位伙计工人们消气?”
居老爷很快的就做出了决定,虽然大少爷的做法有欠妥当,但毕竟这样的结果还能让他心中稍感一丝心安。最起码,大少爷犯下的并不是什么滔天大罪,至少他的动机并不是出于私利。
幸好,他这个儿子还有得教。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