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艳殿里的奴婢早被宇文毓打发走了,迎着我进屋的是李娥姿。她一见我就热情似火,拥着我不停地介绍,“娘娘,这榻上奴婢已经铺了三层蚕丝被,您试试,保管又暖和又舒服。”
“这是北边室韦国的灰绿黄堇,公爷说娘娘每日瞧那些菊花腊梅的定然瞧厌了,这花娘娘瞧着新鲜,红艳艳的,心情也会好许多。”
所谓的灰绿黄堇,火红的,像极了罂粟。室韦国偏北,也是突厥类似的游牧民族。我听得有些心里烦躁,整个庚艳殿里里外外都有些焕然一新,自是为了迎接元胡摩而准备的。李娥姿自然也是奉了宇文邕的命令才会到这里来,换了别人他们兄弟二人必定是不放心。
我打断李娥姿“公爷”长,“公爷”短的介绍,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有些乏了,直接上床去休息。蚕丝被的确是要软和得多,不过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睡到一半的时候,却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那声音像是刻意压得极低,可又一直保持着一个频率,实在有些聒噪。我只好挣扎着爬起来,听得那声音好似来自院子,于是穿上鞋子,准备出去瞧瞧。
床边的鞋子已经改头换面,不知何时已经裹上了一层棉布,像极了后世的蓬蓬大头鞋,穿上之后,倒也不觉得皲裂的地方疼得厉害了。
走出来却见李娥姿立在院子里,脸上带着笑,不停地对着这边的墙点头摇头,我不禁疑惑地掉转头,这一瞧,却是吓了一跳,却原来旁边已经支起了一座木架子,架子上排列着许多花束,形成了一面花墙,猛一眼瞧去,倒像是用花拼成了一幅画。我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两步,离得远了些,这一下,倒是瞧得清楚,只见一个短发齐肩的女子跃然于花上,她侧着身子,在花丛中惬意地笑,微风吹过,花束轻轻摇摆,倒像是把她的头发与衣袂也吹了起来,好不令人心生向往。
那红红绿绿背后,忽然有一个人影钻了出来,他灰头土脸,穿着一身奇怪的衣裳,倒像是从画里头活脱脱地走了出来,他咧开嘴,对着这边睆然一笑,喊了声,“陌姐姐,吵醒你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原来那头顶插着鸡毛的男子正是宇文邕,“这些是你弄的?”
宇文邕笑着点了点头,“室韦国派人送来了许多花,我瞧御花园都放不下,就给陌姐姐送来了。想着闲着也是无聊,所以就摆出一幅画,陌姐姐,你喜欢吗?”
若说是不喜欢,那是假话。若说不为所动,也是假话。可一想到宇文邕可怕的心机和城府,面对这样一幅画,面对大汗淋漓浑身脏兮兮的宇文邕,我是无论如何也感动不起来,只是扶着墙立在一旁,指了指宇文邕头顶的鸡毛道:“你扮成这样做什么?”
“这是室韦国的服装,我穿着想博陌姐姐一笑的。”宇文邕笑着过来想要扶我,“陌姐姐,外边风大,我扶你进去歇会儿吧。”
他越是这样说,越是让我有些心里堵得慌。倘若不是亲眼所见元胡摩未死,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宇文邕对我的这份真诚,我是真心拿宇文邕当亲弟弟看待的,可他却伪装得这样深。
“是想博我一笑,还是博你的三嫂一笑呢?”我对上宇文邕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实在忍不住,挣脱开了宇文邕的手。
我可以与宇文毓虚与委蛇,因为我对他只有恨,可我没办法和宇文邕假模假样地演绎姐弟情深,因为我对他还有期望,“阿弥,你告诉我,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你?我很想把你当成一个天真浪漫什么都不懂的少年,当成真心相待的好弟弟,可是你不是。事实摆在眼前,我想要自欺欺人都不可以。”
宇文邕静静地听我说,扭头对李娥姿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他这才转过脸来,拉起我的手,“陌姐姐,我的确是瞒了你许多事,但你也知道,身处皇宫,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我瞒着你,瞒着大皇兄和所有人,只是为了更好地保存自己。可是,不论我是真的懵懂,抑或是假装不知,我对陌姐姐的心都是真的。虽然我欺骗了你,但我并无半分害陌姐姐的意思。陌姐姐难道感觉不到吗?”
他送上来的手温度依旧,就像是一颗噗噗跳动的鲜红心脏,匀速而没有丝毫的不妥。可是,他之前说毫无隐瞒时,他的心跳也没有任何变化,在宇文邕这儿,最先进的高科技都失了效。
我冷冷地一笑,“是吗?没有害我?那这二十大板又是怎么回事?阿弥,从一开始你就在算计我。你撺掇我离宫,为得就是让元胡摩顶替我进宫。若我没有猜错,宇文毓收到的那封密信也是你写的,你告发我离宫,让宇文毓当众带兵捉我回去,这样才好光明正大地借口幽闭我于庚艳殿里,而实际上却把元夫人藏进宫来。只是你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去而复返。可是你和宇文毓却并不甘心,再设一计陷害我,为了演的逼真,非要打我二十大板,让我死去活来。这就是你说的没有半分害我的意思?”
“阿弥,你真是深藏不露啊!论演技论心思,只怕这皇宫内外根本就没有人可以与你媲美,可笑我还真的以为你是个单纯懵懂的少年,我害怕连累你,傻乎乎地回头去找你。原来幼稚的人是我,皇宫是什么地方?能在宫里头好好活着的,又怎么可能会是心思单纯的人?阿弥,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吗?我是真心拿你当亲人的,可你是怎样对我的?你就像是拿了一把刀,扎到我的心窝窝里去了!”
其实,我原本不该对宇文邕说这些话的,我不应该戳破这层纸,就像对宇文毓一样,大家相互装糊涂。可是我实在忍不住,我看着宇文邕,就像是长大成人的弟弟,我一心呵护的弟弟却变成了一头反咬一口的野狼,狠狠地咬了我一口。
我抬眼看着他,眼睛不知何时已经模糊了。面前的宇文邕,他的眼眸不再清澈,浑浊的目光里夹杂着一丝痛楚,脸上却还是挂着笑,“陌姐姐,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生气,你放心,以后我无论什么事,都再不瞒你,我永远都是你的阿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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