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石子忽然从街市中心的道路上滚动着落到一旁的墙根,吓醒了一只晒着太阳做梦的猫咪,猫咪惊叫一声跑了起来,卓悦轻轻踢踢脚上的泥土有些得意的看着被自己吓跑的小猫渐渐无影无踪。
戴着斗笠的哑叔忽然很主动地跟卓悦说了一句话:“你有时候也会有点像个三岁的小孩子。”
自从那个雨水敲打在屋檐的夜晚,哑叔缓慢而认真的跟还在襁褓中的卓悦解释完自己的安排之后,这还是卓悦第一次听到哑叔说话。
他向前蹦了两步,转过身来倒退着走,看着哑叔平静似水的面容。
“我本来就是个三岁的孩子。”
卓悦说这话倒不是可以要隐瞒自己成熟的心智,可事实终究是事实,即便自己也不能不承认自己现在也只是一个三岁孩子的事实。
“少爷好像知道很多事情,可否告诉我是谁说给你听的吗?”哑叔虽然很努力的用大人对待孩子语气说话,可终究有些生硬,一个人闭嘴太久以后再开口,总需要一个适应的时间。
卓悦有点高兴,本来昨天晚上的一切就让他心里疑问重重,他很想和哑叔好好谈一谈。今天早上天还没亮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想要去找哑叔。可没想到因为昨晚的闹腾,卓心莲也没睡踏实,也是一早就起来过来看着他。
卓悦只好暂时放弃了和哑叔沟通的计划,安安稳稳的吃早饭,跟着大姐读书习字,间或在院子里嬉闹玩耍一番,像平常一样度过一个无风无浪的上午。
这个上午实在有些漫长,然后自然是每天雷打不动的午睡。虽然卓悦平时完全不像普通的孩子那样抗拒午睡,甚至比大人睡得更香更快——因为他知道,自己需要准备好体力进行晚上的锻炼——可今天的一个时辰,卓悦完全没有睡着,只是心事重重的闭着眼睛等待。
等待下午出去玩耍的时间,等待平时和哑叔一样独处的时间。
等到终于走出院落,和哑叔一起踏上熟悉的东市之路,卓悦又有些踌躇,自己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可偏偏又毫无头绪。过去的两年多时间,他一直忍着没有去问过那些问题,那个刀光血雨的晚上,这一世自己第一眼看见那个美丽的如同玉雕的女人,还有哑叔精心安排设计掩饰自己的身份。不是他不想问,而是他觉得现在问问题实在太早。
他只有三岁,即便认真的问出问题,没有吓坏别人,别人也未必就会认真的回答自己。何况,真的那么早知道那些答案又如何?以自己如今的年纪样子和能力,知道答案也许不过是给自己徒增一些烦恼。
卓悦一直以为自己很有耐心,可以慢慢等待,等到自己准备好去迎接那些疑问的答案那一天,迎接自己在这一世那些或许注定的命运。
昨天夜里的小插曲却忽然把卓悦的耐心给打乱了。那个女人的出现至少证明了自己如今的日子也并不平静。既然如此,有些问题总是要问的了。
风不动,心或者不动。
风一来,心便动了。
或者,心一直在动,只是待风起?
卓悦看着哑叔,然后伸出手来。哑叔蹲下身子把他抱起。
这样的场面并不多,除了有时候在人前需要假扮童真,卓悦更喜欢自己走路,只有走得多,腿脚才更稳健。
“哑叔,还记得你抱着我进安州城的情景么?”
哑叔的脚步忽然停了停,斗笠下面的暗处却有精芒一般的目光直注卓悦的眼睛。
然后哑叔忽然加快了脚步转身而行。
卓悦不知道哑叔要带他去哪里,可他知道,这个人曾经抱着自己逃出血雨腥风,不论他带自己去哪里,一定是为了自己好。
安州城外的山多是石山,其中最高的一座叫做剑山。
这个名字的来由是因为山背上那座如剑的陡峰,两侧都是悬崖,孤单单直插云霄的一座孤峰。几丝云彩悄无声息的环绕着陡峰之巅,从山下望去竟是一剑插云,不见锋芒。
剑山山势险峻,而且多石少土,连野兽都没有几只,平日甚少有人出没,而哑叔带着卓悦正从前山的小路转了过来。
“抱紧我。”哑叔放下卓悦,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衣搭在胳膊上,伸手又把卓悦抱了起来。
卓悦抬头看看面前的壁立千仞,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紧紧伸手抱住哑叔的脖子。
哑叔拿衣服把卓悦绑在胸前的时候忽然又想起那个带着他高飞的夜晚,那时的夜凉如水和此刻的山中清幽竟有几分相似。
卓悦虽然知道哑叔的本事绝对不简单,可看起来哑叔现在的样子竟然是要从这悬崖爬上剑峰?
“哑叔,到底出了什么事?”卓悦的声音有点抖。
卓悦前世并没有恐高症,可被一个不要说安全绳索,就是连登山鞋都没有一双的中年仆人仅仅拿件似乎一扯就会烂的衣服包在身前去攀岩,除了三岁的孩子,只要是正常人都会怕的。
何况眼前的绝壁足有百丈,就算是一只壁虎想要爬到顶上也许都会累死。
哑叔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左手托住卓悦,把右手向石壁用力抓下去。
然后哑叔的五根手指就慢慢的从石头上陷了进去。
坚硬的石头,竟然就被他的五根手指生生的抓了进去,好像那构成剑峰绝壁的本不是石头,而只是贴上石头图案的豆腐。
卓悦此刻的唯一反应就是狠狠咽了口唾沫。然后他眼前的石壁便忽然向下落去。
哑叔只用一只手抓住石壁,然后用力一拉,身子便离地而起,向上飞腾少许,还未下落之际,哑叔那只右手却忽然从石壁中抽出,再插进五个指孔之上一尺距离的石壁。
卓悦除了在越来越大的风声里发呆似乎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感受大自然穷千万年力量形成的坚硬岩石在自己指下碎成齑粉是一种怎么样的心境?
哑叔的左手正像一只铁环托在自己的**下面箍住双腿,随着哑叔的右手一次次落进石壁,卓悦的身体便感受着一次次的震动。
这是一次绝对不要命的行为艺术,一个人抱着个孩子,就凭着一只手徒手攀上悬崖。而作为行为艺术一部分的那个孩子,除了自已的表演好震惊的部分,更要保持好自己的镇定,万一个一不小心乱动,惊扰了那个此刻全神贯注在自己右手上的家伙,结果会怎样?
即便在越来越大的风声里,哑叔手指抓进石壁时,细小的石头破裂时发出的沙沙声响也依然清晰稳定的传到卓悦的耳朵里。
时间似乎已经停滞了,整个世界再无一处动静,只有哑叔安安静静的一抓,一拉;再一抓,再一拉。
一条由指印延伸出来的痕迹在石壁上远远伸展下去,连成一条怪异的线条。
卓悦有一种冲动,很想往下看一眼的冲动。人在高处,总会想要向下看看,即便恐惧万分,也总是难以抑制住心里这种渴望。
可渴望终究比不过恐惧,当你身悬在数十张高空,所有和大地的联系竟然只有五根肉做的手指,没有绝望便已经很不错了,再想抛弃恐惧,那绝非人的范畴。
眼前的一切忽然渐渐模糊起来,卓悦有一种错觉,莫非自己已经随着哑叔跌落尘埃,开始渐渐失去所有的意识?
那模糊忽然也在眼前移动向下,卓悦瞬间醒来,原来自己和哑叔竟然已经爬到剑峰半空的云雾之中。
再过了片刻,云雾渐浓,卓悦连眼前的石壁也看不太清楚了,只有耳边那只手发出的沙沙声音依然保持着一个节奏,稳定的在风声呼啸中响起。
卓悦索性闭上眼睛,连眼前的云雾也不再多看,只任由自己一下一下的震动着,感觉抱住自己的那只左手不松不紧,如铜浇铁铸。
一切停下来的时候倒让卓悦惊出了一身冷汗,从这种未知的恐惧中睁开眼睛前那几秒钟,头脑竟然一片空白。
然后一个声音沉沉的在卓悦耳边响起:“少爷,到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