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严先是被王易举手投足间的统帅风范震惊,随后又被王易一众的素养以及着装震得说不出半句话。
“我是海盐县丞王易,字子云。足下是南阳人,李严李正方?”
却是王易首先开口。
李严木然地点点头。王易上下端详着李严,满意地点点头,笑道:“正方在南阳居一职吏?”
李严突听王易以表字相称,不禁有些不适。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的事情经过,蓦地发现王易好像是凭空出现地一般。
他点点头,说:“正是。”
王易兴奋地拉住李严的手,笑道:“由拳县如今追购我等甚急,正方只恐无路可去了,不如随我来吧。”
李严猛然回忆起他之前听说过的王易的事迹。乍见到王易,他也有些兴奋。只是他见王易身为一个县丞,对这种事情也如此热切,既为王易重情义感到赞叹,又觉得事情总有些蹊跷。
当然,他还是懊悔刚才自己当面报上了家门。情义固然重要,可家中的贤惠良妻和嗷嗷待哺的幼子,终究是不能随他一同受辱受苦的。
他懊丧地说:“眼下只有这样了,多谢大人了。”
王易也看出他的心思,便道:“正方无须忧虑此事会对南阳的家人有所牵连,由拳县盗匪频发,杀人劫货稀松平常,这本县的事情他们都管不过来,哪里会照顾到正方远在千里的故乡妻子呢!况且于法而言,本不应收系家人的。”
“大人所言甚是,只是我恐怕那个大姓的子弟的家人会找上门来啊。”李严脸上愁云笼罩。
汉时大兴复仇主义,不少人为躲避仇怨,不得已更改姓名,远遁千里。这就是李严的忧虑所在。
王易轻拍着李严的肩膀,安慰道:“那个董袭似乎已经将那大姓子弟身边的扈从都刺死了,没有人会知道的,放心吧。”
李严的思维一片乱麻,越理越乱。他喃喃答应下来决定先在王易那里住几日,避避风头。
王易一众入了森林后,身体几乎与四周围融为一体,这看得李严是触目惊心。李严还发现王易这些人取出随身的一个小陶罐,用手在里头楷出墨绿色的油彩涂在自己脸上。这使得王易这些人转过头来的时候,发亮的几乎只有两只眼睛了。
那些人还把陶罐递过来,李严闻到陶罐里的那种浓烈的植物汁液味道几近作呕,尴尬地笑笑,婉言拒绝。
李严是想不到这去年在中原威风八面,今年又在海盐做县丞的王易,竟然是这么一个幽行秘出的家伙!
在跟随王易去海盐的时候,他始终是惴惴不安的。
当然,事实证明他的忧虑是无比正确的。
当日的喋血街头乃是不得了的大事。一个豪族子弟和十几个家将被人杀死在街道上,即使放眼全天下,这也是非常震撼的事件。
张桓在吴郡也小有名气,由拳县的官吏大多是认识他的。这些官吏发现吴县的张家二郎被捅死在自己管辖的地域里的时候,他们的脑海几乎一声炸响。官吏们连忙叫人将尸体停在合适的位置,然后封闭了市场,接着他们自己关起门来讨论该怎么应付豪族势力以及上峰的责难。
他们料想吴县张氏必定会知会有关官员,甚至惊动太守大人。为了能有个良好的结果,他们决定找出一些用以搪塞的理由——他们甚至没有想到怎样去搜捕罪犯,因为近些年来频繁发生的越狱案和盗匪流窜事件已经让他们力不从心,甚至是放弃了。
却是不巧,与张氏素来友善的陆氏闻听了这个消息。
喋血街头的事件发生后的第二日,陆玄和他的爪牙走犬就来到了由拳县城。这陆玄与张桓素来友善,乃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关系不可谓不亲密。因此在停尸房摸到张桓那具冰凉彻骨的躯体时,陆玄伏倒于地,痛哭流涕。
陆玄揩干眼角的泪水,强忍着极度悲痛,森冷地走出停尸房。陪同的由拳官吏被他这突然的变化惊得不能言语,只能见他言语行事。
陆玄在街道上打听消息,然后走回来问由拳县长:“杀死我兄弟的,可是一个叫董袭的卖酒汉,还有一个南阳来的职吏李严?”
由拳县长胆战心惊,颤巍巍道:“……应是他们吧,只是当日还有一个商贾与他们随行。那个商贾身材高大,后来也是他指挥同伴,与李严一同逃出。”
陆玄的声音急剧冰冻:“护卫森严的市场,能叫五十几个人奸贼毫发无损地走脱,你的人都是酒囊饭袋么!”
“这……陆家大郎,我等也料不到有这样凶悍的贼人啊!”
陆玄目光如刀:“连这区区奸贼都不能捉拿归案,还口口声声要捉住严白虎这样的大盗!”说完他哼地一声甩袖转身,离去时不忘让人将张桓的尸体护送回去。
由拳官员都出来相送。在城外的长亭外种着一列柳树。却见陆玄咬着牙,走近一棵高壮的老柳。他用刀切下一面树皮,然后在光滑的树面上刻下“李严”和“董袭”的字样。
陆玄刚死了兄弟,又死了朋友,不禁潸然泪下。他信马由缰地走着,虽然复仇的烈火越烧越盛,可他也知道茫茫天下如此之大,要觅得仇人也着实不容易。
只有先把事情告诉自己的父亲和张家的家长了。陆玄这样想着。
再说王易领着李严来到自己的驻地。王易离去才几日,那片温润的土地上却已大变了样。大片地面被平整开来,几间砖房的地基已经打实;道路整治得有模有样,从河道里取来的鹅卵石堆放在一起,似是要用作铺设人行道之用;碾石的石磨被几头牛牵着打转;用作碾谷物的风车业已在河道旁树立,上头调制机械的工匠正忙忙碌碌;还有一大批工匠陪同湾村和樟树村来的小伙子疏浚河道,以贯通那两村到这里的水路。
李严立于一坂,他凝视着欣欣向荣的土地,发出深深的喟叹。
这里几乎没有一个闲散的人员,便是那些背着包裹,排着整齐的一字队形绕周围跑步的童子,也在背诵着:“
一切言动,都要安详。
十差九错,只为慌张。
沉静立身,从容说话。
不要轻薄,惹人笑骂。
……
饱食足衣,乱说闲耍。
终日昏昏,不如牛马。
……”
这首四言乃是王易抄袭自后世的童子发蒙读物的,只是王易却也惊奇,因为他平时只在课堂上让童子们背诵,而不是在跑操之时。他看见刘馥和董昭心满意得地跟随在那些跑操童子间,立即想明白了是这两个闲汉想出来的。
李严却是震惊万分。中原混战民不聊生,而黄巾之乱平息后的第一年,天灾人祸依旧频繁不止,大汉皇朝似乎正在往地狱里奔冲。李严心存匡济天下之志,总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然而到了这里,他才发现早有人远远走在他的前头,并且比他看得更远。
他只听王易对常桓说:“有了樟树村和湾村做榜样,南面的四个村庄办起来就会容易多了。明天待我去一趟,他们就可尽归于我门下。六个村庄都要协调一致,每个村的安排归置基本相同。你且记下来:樟树村日后出木材,湾村出船和鱼,其余几个村出人力。当然我们也不会亏欠他们,会给予高额的补助。”
“主公是要这些村庄悉数受控于主公掌上?”常桓问道。
王易微微一笑:“他们村小力弱,还能凭靠谁呢?难道是吴县的那些恶霸吗?”
王易认为他此次出行的一个重要结果,就是认清楚了吴郡几个豪族的凶猛。至于他们的雄厚实力,光是听普通百姓的讲法,王易的耳朵就都快起茧了。江东宗族大姓的强横,王易分明已经感受到了。尤其是北方吴县这一支,狡诈如狼,凶恶如虎。
王易还不知南面豪族的代表,后来江东之主的家族——富春孙氏到底会有怎样的嘴脸。但他一联想起后来孙策在江东地区耀武扬威,一路趁强,便觉得这孙氏大抵也好不到哪里去。
王易看到一群童子在空置出来的草地上玩蹴鞠,那带球接连过人的骁将最后面对大门时,却被前后冲过来的对手夹逼,最后饶是他技艺精湛,也还是丢掉了球。
却听那防守成功的童子们得意地叫起来:“夹肉饼!夹肉饼!”
王易脑中腥然一响。刚才思及这些豪族,王易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将他们全部击溃,以勇往无前之势将其尽数消灭,但他现在转而一想,才发现自己何尝不犯了暴虎冯河的错误!
南北的吴郡大族一夹击,纵使他王易再有万人之勇,也抵挡不住。面对错综复杂的形式,他不能光行阳谋,还必须使些阴谋秘计。
就譬如杀死张桓这样的事情,一时固然解恨,却也不能一直任凭心性地通行下去了。即便是刀子,也得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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