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奈远不是别人印象中的大咧咧没心眼,这一点在佩斯城外因鲁莽袭击鞑靼军队而负伤后更加明显。也许是连累伙伴险些丧命的懊悔,也许是劫后余生的醒悟,也许是奥丁无聊的赠与,反正,她改变了很多。
当然,她一如既往的大咧咧,一如既往的爆粗口,一如既往的颐指气使。因为她统帅的是一群桀骜不驯的维京海盗,因为她带领的是生命如浪花般飘忽的水手,因为她知道眼前男人背负了不为人所知的沉重。她不可能像布伦希尔德一样给别人带来希望和宽慰,那就像奥丁一样给别人带来滑稽怨怪的自信。
并不知道眼前的小男人为何事担忧,但她感觉到,这小男人似乎丧失了自信。她没有妄自揣摩,也没有贸然给予安慰,而是摆出一副受委屈的样子偷偷观察。这一阵,她觉得小男人应该平静下来了,就借着封锁黑海的事情撒娇。
怯生生抱住他的胳膊,琳奈抱怨道:“亨利,我的十八艘战舰沉了六艘,还有四艘要大修,摩里亚西面也要防护,你让我拿什么封锁海面…”
这半带撒娇,半为耍赖的呢哝软语顿时转移了刘氓的注意力。奥斯曼人不知用什么方法偷袭了琳奈港内的战舰,然后集中二十余艘大型战舰发动夜袭。不过他们高估了自己偷袭成果和战舰水平,低估了琳奈舰队的反应速度。大半夜的海战,琳奈损失十艘战舰,奥斯曼舰队却彻底被打残。更重要的,在琳奈的高压下,水手们多少改变了与舰同沉的毛病,奥斯曼水手可没本事游回爱琴海中间的岛屿。
虽然对着小女人突然变得略微乖巧有些奇怪,刘氓却没多想,宠溺的说:“我不是带来两艘战舰么,不错吧?先给你,以后还有更好的。怎么分,你和克劳迪娅商量…”
“打算给我的?早说么,我就不用派水手把船舵弄坏了…”
这小女人,难道我带两艘战舰来是显摆的么?刘氓彻底无语,不过心情也好了不少。正商量着,舒斯特又匆匆跑进来,将翻译好的鸽信交给他。只扫了一眼,他悬着的心就放下不少。
从多瑙河两岸爆发激战开始,金帐汗国就加强了对克里木半岛热内亚人据点克法的攻击力度。刘氓原本让热内亚人都撤到摩尔多瓦的别尔哥罗德港(敖德萨)去,可他们舍不得经营多年的老据点,只是按要求撤退了家眷、非战斗人员和向刘氓效忠的哈扎尔人。
可能是罗斯冬季战役损失太大,或者东方因帖木儿扰乱萨珊而战事紧张,金帐汗国在克法城兵力不多,攻击也不紧不慢。在刘氓准备前往罗马“觐见”教皇的功夫,金帐汗国突然撤军。
检查敌人营地时,热内亚人发现几具未及处置的奴隶尸体,似乎是病死的。他们已经听到过东方发生瘟疫的传闻,因此极为恐慌,立即放弃并焚烧克法,撤向别尔哥罗德。接到古依斯提尼亚尼的禀报后,奥尔加涅发信向刘氓请示,结果信鸽被内维尔的人捏死…
现在,奥尔加涅已经按照自己的权限在摩尔多瓦安置了撤回的热内亚人,并封锁领地边界,暂时没有发现异常。收到他最近的信件后,奥尔加涅又紧急对人员进行隔离,并采取他这在里实行的防疫措施。按照奥尔加涅的叙述,因为语言习惯问题,热内亚人本就是单独安置,目前再严密监控,应该问题不大。
刘氓感到自己忧虑过头,对前世鞑靼人朝克法城投掷尸体,最终热内亚人将瘟疫带到地中海的说法也有些怀疑。从人类诞生起,瘟疫就是家常便饭。这时代的欧洲,天花、出血热等传染病不时驾临,甚至寻常的流感也会造成恐怖的死亡,红胡子东征时就差点因瘟疫全军覆没。
死亡如影随形,有太多的经验可汲取,大家就算是不了解传染病的原因,无从治疗,但隔离、焚烧等防范意识还是有的。他前段时间看过的书中,希腊人对各种疫病的潜伏期有过研究。至于鞑靼人搞细菌战,这就有点扯了。尸体没扔进城,自己人估计先死光,他们又不是小鬼子731。
细想想,他又能做什么?将东方与欧洲的所有接触封锁?估计耶稣基督也没这本事。研究出疫苗?那似乎更扯。唯一能做的,也许就是让灾难来得晚一些,轻一些,让他所喜爱的这个时代不因灾难而堕入更可怕的深渊。
前世对那个词耳熟能详,看过的描写更是触目惊心,所以得知消息后刘氓难免举动失措。这可真是身临其境,如何不怕?现在慢慢看开,他不再惶急,絮絮叨叨跟琳奈扯起应付奥斯曼舰队的事务。没一会,舒斯特又跑进来,卡特琳娜等人到达。从极端心情中走出来,他看什么都顺眼,笑呵呵迎了出去。
多少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卡特琳娜能够保持古井不波的心境。但听说刘氓来到这里后的表现,她还是有些委屈、伤感、担忧等混合的古怪情绪。等见到刘氓,这情绪就变成惊讶了。
虽然正值午餐时间,知道他的脾性,众人只是弄了点简单菜肴,在一间小客厅进行圆桌聚餐。大家都知道卡特琳娜在这位皇帝面前不善言语,因此大牧首、卢卡斯、元老院主席等人分别汇报情况,以免冷场。
摩里亚的瓦本式改革已经基本完成,虽然对地方行政和司法改革力度不小,上层只不过两级议会上加个元老院,而且《瓦本法》是以《罗马法》为基础,因此大家可以适应。两万人的国防军已组建完成,可惜,用刘氓的话说:没经过实战的不是兵。
谈到他上次来这里,元老院主席给大牧首使了个眼色。大牧首没显出什么情绪,平静的说:“陛下,您上次建议我们加强教会管理,给信徒足够的指引。应该说,取得很好的效果。可是,嗯…,据大家说,这对贸易产生影响。有很多商人和作坊主反应,外来商人对此很不适应…”
刘氓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市政那块。作为大牧首,他肯定愿意加强教会,估计下面的商人和作坊主闹腾,元老院主席就让他当出头鸟。
这是什么时代,你以为三产占大头?刘氓顿时来了火气,不耐的说:“商人来摩里亚是买丝绸、珠宝还是游玩?想游玩,让他们去奥斯曼,别在我这折腾。至于本地人想干些什么,教会法庭是干什么的?指引不了信仰不坚定者?”
大牧首到没有触霉头的感觉,反而高兴起来,笑着问起意大利罗马的事情。听完刘氓的解释,他坐不住了,立刻去准备牧首会议。因为刘氓的努力,东罗马教会只差保加尔和希腊无法控制,都城没有收回,如果能改善与西边教会的关系,实在是超级圣功。毕竟分家还不算久,各有思念。
卢卡斯没什么可说的,他早就通过奈弗拉斯得知刘氓对军队的看法,因此要求派兵轮战。刘氓正闹兵荒呢,哪会有意见,立刻让他分别派遣五千人到科索沃和康斯坦察,不过要自筹补给。
饭食简单,话也简单,可吃完饭都半下午了。说起来,这也有些可笑。好歹是一个帝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事情却如此草草商议。
琳奈非常乖巧,两句傻话一撂,闪人,给他和卡特琳娜留下空间。只可惜,瘟疫的事刘氓虽然想开了,还没到心安理得的地步,因此还是想着心事,最起码想想自己还能做什么。
见他不像是生气,可也没什么温和的表现,卡特琳娜也心事重重。沉默半天,她才没话找话说:“亨利…,嗯,上次的事还请你原谅,我已经将那些设施撤除了…”
“哦…”刘氓随口应了一声,然后明白不合适,抛去思绪,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留着也行,不要弄那些…,嗯,我不习惯的事情就好。对了,那些宫妃有多少选择新生活?”
听他提到这个,卡特琳娜神色黯然,轻声说:“有不少,她们选择修行。”迟疑片刻,她接着说:“亨利,也许你不习惯,可对她们来说,这也是习惯。她们的身份已经确定,很难再改变。至少,在她们心里,这有些违背信仰…”
刘氓沉默下来。他可以改变这个帝国,这些习惯,但这些人还是会做牺牲品。而此时的东方,这些更严重,还会延续下去,不是他能左右的。即便是这里,他自己的行为又算什么?
笑了笑,他把话头扯开,问道:“对了,那个…,嗯,给你撒拉逊书籍的朋友还经常来么?”
卡特琳娜立刻感到不安,有些着急的说:“亨利,她没有再来过…。对了,跟那个神庙一样,我们把其它老建筑也拆了…”
嗯?刘氓目瞪口呆。他只是不喜欢那座神庙,一时怄气才让拆掉,没打算做个文物灭绝者啊。这下好了,再过几百年,搞个屁的旅游业。后悔也晚了,他只能警告自己以后做事多想想后果。
卡特琳娜彻底摸不准他的情绪,只好茫然的,继续说:“亨利,他们让我问问,你为什么要扣留那些商船…”
见卡特琳娜说到一半就卡住,刘氓笑起来。他想通了,这事也不难解释,就拉过她的小手轻轻握住,认真的说:“我听说东方爆发了瘟疫,害怕传到这里来,所以这么干。”
一听说瘟疫,卡特琳娜也吓了一跳。她无条件信任刘氓,对这做法虽然没意见,还是说:“亨利,那些商人的货物很多要赶时间,否则损失很大。耽搁一个月,有可能让他们…”
刘氓倒是没想到这一点,想了半天,说道:“这样吧,凡是干季节的货物,由我们倒船运往目的地,不收他们的船费。”
见他如此通情达理,卡特琳娜有什么可说的。
说了几句闲话,卡特琳娜突然想起件事,掏出封信函说:“亨利,这是前几天埃及帝国一艘直航船送来的。他们不知道你的行踪,所以让我转交给你。”
信封很厚,封蜡上是埃及王室印信。刘氓本以为是外交信函,打开一看,楞住了。出了一封信,还有不少资料。信是用撒拉逊语写的,内容很简单,就告诉他这些是东方预防瘟疫的资料,署名什么都没有。
至于资料,他无语。是汉语,其中包括:雄黄的提炼方法,雄黄酒的制作工艺;火酒酿造工艺;艾蒿防疫的使用方法和药方;东方帝国官府防疫的措施和相应机构。甚至还有人痘及牛痘接种方法;伤寒及疟症预防和医治…,林林总总一大堆。
刘氓读书向来是不求甚解,甚至读了都不带思索的,虽然在艾莱斯托利亚那里看过不少东方书籍,可惜都扔到旮旯里。看到这些资料,他才发现,东方自汉帝国以后就形成了完整的防疫体系,虽因战祸断断续续,却使一个民族在三年一大疫,一年一小疫的情况下顽强的坚持下来。
仔细看看这用小楷工整书写,熟悉又陌生的文字,他眼眶有些热。随即又陷入深深的疑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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