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尽量遮掩,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皇后齐临那不勒斯的消息还是引起不小的波澜。对于黄胡子,大家早已习惯他的行踪不定,可夫妻双双出巡意大利,特别是跟黄胡子关系暧昧的两西西里女王领地,实在是太稀罕,太值得琢磨。于是乎,黄胡子的臣属和盟友或暗自打探消息,或启程觐见,敌人按兵不动,都想弄个所以然。但这显然是白费心思,因为黄胡子本人也云里雾里。
对待胡安娜,让娜女王可不敢扔一边不闻不问,不管她表示低调的客套话,全体贵族到场的正式会见,一丝不苟的巡游,典雅壮观的宴会,做足了法兰西派头。当然,按黄胡子的理解,这位小女王明显有显摆和示威的意图。于是乎,宴会进行到一半,这位主客一如既往的溜了。
“怎么回事?”不管妮可明显清减的小脸,满眼的期盼和幽怨,溜进一个僻静的小房间,刘氓径直问道。
妮可原本圆润的脸颊微微内凹,大眼睛也因深邃而分外幽深清澈。睫毛忽闪几下,她显出委屈,带看他半天,目光下垂,低声嘟囔:“胡安娜只是想见你…”
“想见我?我不是就要回斯图加特了么。这算什么?我们连话都说不上一句,又会让别人怎么想?”心里有些伤感,但随即就变成焦躁。一开始他还没有多想,可随着繁复的仪式,纷乱的场面,他慢慢考虑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们可不是能随意游玩的小夫妻。
“胡安娜只是想你…”妮可重复一遍,泪珠滑落脸庞,也许是为胡安娜,也许是为自己。
刘氓心头的焦躁彻底化为伤感的爱怜。先不说眼前的妮可,胡安娜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不顾身份和可能造成的后果来这里找自己?规劝她的人不会少。拉着妮可坐下,将她搂在怀里。但他的爱怜不可能只为一人。感觉妮可有趴在怀里痛哭不止的意思,他只好问到:“情况还好吧?她消瘦的厉害…”
沉默很久,妮可才说:“月初才能下床,听说你要回来,精神好了不少…。嗯…,你…,唉…,皇后不光是身体…,玛利亚公主和西尔维娅修女一直在照顾…。你还不回来,阿黛勒夫人说,你去找他吧…,大家都同意…”
妮可说的很混乱,刘氓也无法弄清具体经过,可那句“大家都同意”像针一样刺在心头。她不光是一个万人瞩目的皇后,更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小女人,经历极度痛苦的小女人。
他吻了一下妮可的眉梢,默默起身回到宴会厅。
那不勒斯主要贵族都在场,估计是跟踪保护而至的厄尔申格等将领也在。还有一些弄不清身份,应该是打着各种名目照看自家生意的领主亲信。刘氓无心关注,勉强弄出笑意,回到座位。
碍于他这个丝毫不讲礼仪,对社交不感兴趣的皇帝,主人小让娜没折腾什么集体活动,而在座的也不敢。于是,大家各干各的,嗡嗡的议论声配上动听的钢琴声,犹如他前世的酒吧。
小让娜、胡安娜、克劳迪娅几个人正在窃窃私语,偶尔发出浅浅的笑声,似乎充满宫廷宴会的气氛。可是,刘氓不用看也知道,已经消瘦的认不出的胡安娜心神不宁,比一开始应酬时更显别扭。至于在座各自的心思,不用想了。
除了笑意,他再也做不出什么符合身份的事情。他也没有刻意关注胡安娜,但坐下后,默默握住她的手,冰凉,纤柔到让他心颤的手。他能感到,胡安娜明显颤抖了一下,身体僵直片刻,陡然间松弛下来,似乎要依偎进他的怀抱。可她什么也不能做,哪怕性格足够的孤僻。
小让娜旁边坐着一个跟胡安娜一起来的女人,一直在跟她笑声谈笑。估计是见这场面尴尬,小让娜笑着对他说:“亨利,胡安娜还没来得及给你及介绍,这位是勃艮第公爵夫人的妹妹,埃斯特罗娜女士,这次是专程跟胡安娜一起来…,来那不勒斯游玩的…”
勃艮第公爵夫人的妹妹?游玩?刘氓心里打满问号。
简洁的发式和头巾说明埃斯特罗娜还待字闺中,以刘氓的估计,她跟自己年龄相仿,属于难嫁的老姑娘。至于相貌,照他的标准说就是平平,暗红色头发,茶色眼眸,额头和鼻梁略显突兀,略带好奇和真正敬佩的笑容也无法掩饰固有的高傲和冷酷。但衣饰简洁刻板,举止庄重典雅,看起来很顺眼。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分析,埃斯特罗娜又给了进一步提示。
“亨利表哥,很高兴见到你。姐夫、姐姐和内维尔经常提起你,对你的虔诚和睿智非常钦佩…”
她话不多,简单的赞美居然有真诚的意思,让刘氓自得之余也有些纳闷:还有人看好自己?这些没什么,埃斯特罗娜应该是知道他对贵族事务的孤陋寡闻,专门说明自己的出身。她父亲是康布雷侯爵,跟姐姐一起嫁到勃艮第公国,前几天跟波旁公爵夫人比阿特丽丝一起拜访胡安娜和阿黛勒王后,顺道跟胡安娜出来游玩。
这就很有意思了。
康布雷侯爵领地在法兰西和尼德兰之间,也就是刘氓前世的比利时地区。这片地域一直是东西法兰克的矛盾点,因此康布雷侯爵虽然领地小,家系却卢森堡一样,跟各家族分扯不清,属于根正苗红。
但埃斯特罗娜跟爱娃和贝德利亚身份相同,属于不引人瞩目的陪嫁女,一般会嫁给勃艮第公国王室旁系或重臣,要是不愿意嫁,那就在王室社交圈晃荡,这样的例子也不少。
那她不好好在勃艮第公国呆着,跑这来干嘛?而且还是跟姐夫的妹妹,波旁公爵夫人一起去斯图加特。
刘氓很希望大让娜能在这里,那样他根本不用操心,埃斯特罗娜的来意或代表的意义很快就能被套出来。可惜…,小让娜不是搞这事的人,胡安娜即便心神正常,同样不是这块料,克劳迪娅不用想。鲍西亚倒是有点意思,可惜经验不足,他只能自己瞎白活,显然不会有好效果。
他没跟胡安娜说一句话,甚至没有正眼看她一眼,但握住她小手的举动非常管用。很快,两人十根手指交叉着紧紧握在一起,胡安娜瘦削晦暗的脸上泛起红润的光彩,幸福、骄傲的皇后派头越来越足。
所谓的陪嫁女,也就相当于侍女,因此爱娃和贝德利亚一直在胡安娜身后端茶递水。刘氓对这始终无法适应,可他发现身份相同的埃斯特罗娜从未表现出异样,倒是有些奇怪。细想想,他也就释然,西尔维娅也曾给自己早夭的弟弟做过侍女,换个场合和身份,自然也能傲视众人。
众人说了半天,没一件上道的事。正忍无可忍,刘氓发现紧挨着他们这圈子的斯福尔扎镇定自若,悠闲的应付着后面闲杂人的恭维和试探。这还说什么,他一个眼色扔过去,自顾自溜出大厅。
斯福尔扎何等人,跟进小客厅,立刻低声说:“陛下,前段时间,下洛林的阿尔土瓦伯爵去世,法兰西的查理国王取消了阿尔土瓦伯爵封号,将阿尔土瓦列为皇室领地。”
“哦…”刘氓应了一声。
斯福尔扎哪敢说他白痴,进一步解释:“康布雷侯爵领地挨着阿尔土瓦,但侯爵跟勃艮第公国是一体的。虽然查理没有表示侵夺的意图,但下一目标很可能是埃诺伯爵、那慕尔,甚至布拉邦特公爵,那样康布雷被侵夺也就是迟早的事。”
“哦…”刘氓又应了一声。
斯福尔扎气沮,半天后,只好说:“陛下,下洛林问题本该属于您管辖…”
“哦…”刘氓再应一声,但这次清醒过来了。且不管斯福尔扎说的那一堆伯爵、侯爵、公爵怎么回事,照他的理解就是查理想侵吞他前世的比利时地带。而这一地区也就是他认为的尼德兰地区,原本就富庶,现在又跟着萨克森主导的北方联盟混的风生水起,不管是贵族还是商人,显然不想让查理搜刮。但是他们显然不是法兰西的对手,如果让萨克森和英格兰彻底卷进来,那战乱又是他们承受不起的。
至于勃艮第公国,既想借着康布雷介入北方联盟的贸易圈,又不想查理继续做大。可他既然属于法兰西,跟北方联盟凑近乎也说不过去,于是,杯具了,干脆来探探他黄胡子这第三方势力的口风。而波旁公国,刘氓猜不出扮演什么角色。
要问埃斯特罗娜为何选这个时机,来这干嘛?好说,如果查理与英诺森的联盟跟他黄胡子在佛罗伦萨干上,这就是三国演义,一切皆有可能,毕竟下洛林名义上属于德意志王国,也就是神圣罗马帝国…
关我屁事,一头还没忙完呢,你们自己去熬粥。好不容易理清点脉络,刘氓顿时没了兴趣。见微知著,虽然他很少去关注北方联盟情况,也不是什么思维敏锐的人,对此事欧洲大致的状态还是有概念的。
得益于他自觉、不自觉,乐意、不乐意的触发和蝴蝶效应,欧洲经济、文化已经超越应该的时代疯狂发展。但只要是超越,必然意味着不完善,不稳定,他认为,此时的欧洲在某些方面上爆发至前世欧洲十六世纪前夜,细细审视,却又充满缺陷和不确定因素。至少在发展动力上,可以说,仅仅是他所影响的领主贵族阶层自上而下的推动,无意识的推动。
推动的原因极其可笑,说白了,就是阿尔布雷西特、爱德华、查理等人对他学习和竞争的过程,无论领地建、设贸易方式还是对海外利益的攫取,这一点都十分明显。也正是这个原因,本该觉醒,奋起,进而打翻贵族阶层的商人、工匠等中产阶级格外弱小,竟然出于被动跟随时代脉络的状态。
也正是这个原因,他不担心查理在尼德兰的举动会掀起什么冲天大浪。虽然尼德兰因历史和现实的原因,已经像意大利一样成为中产阶级最强势的地域,这个阶层却不具备左右局势的能力,事情还是他黄胡子,阿尔布雷西特为代表的北方联盟,以及法兰西查理说了算。随让他们既是三方左右欧洲格局的势力,又是经济模式和思维模式的代表。
该跟几个家伙好好谈谈了吧?刘氓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他隐约感觉,这就像闹矛盾的一家人,成员各自闷头干事,发了狠要压过别人一头,结果弄得隔阂原来越深,矛盾越来越大,却都拉不下脸相互沟通,估计非要弄得头破血流不可。
是这样么?国家、国家,跟家到底有没有区别?自己能不能做先拉下脸的人?
斯福尔扎不可能弄清他脑子里在胡思乱想什么,只好静静的陪着。看看这别样忠诚的臣子,听着宴会散场时的嗡嗡声,想到胡安娜期待的眼神,刘氓恍若梦中。V http://.xcmfu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