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米兰的确是暗潮涌动。意大利几乎所有城邦和公国的使者都聚集在这座城市,有的公开,有的秘密,有的互相联络,有的故作陌路。但他们有两个共同点:都不知道黄胡子要干什么,都没见到黄胡子。
当然,例外在所难免。两西西里王国的大让娜就登堂入室,在黄胡子的卧室中跟他对眼。之所以说对眼,是因为刘氓感到非常奇怪,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让娜进门后既没表现出两人私下里的甜蜜,也没展示一贯的法兰西式优雅,而是默默坐在他身旁不吭声,让他一时间无所适从。踌躇半天,刘氓还是问道:“我可爱的让娜,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呆呆看了他一会,大让娜终于说:“亨利,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这怎么说?情人?不太像。朋友?也不太像。合作伙伴?还是不像。挠了半天头,刘氓只好反问:“我的让娜,为什么这么问?我们…”
“法兰西的事情已经无需担忧,我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这一生得到什么,失去什么,需要什么…”大让娜仿佛自言自语,将一路来的苦闷和想法尽情抛出。
她略带伤感的神色将法兰西式的傲慢彻底抹去,让刘氓有种触动心底某样东西的感觉。看着她正处韶华的面容,已显沧桑的眼波,刘氓轻轻把她揽在怀里,一丝苦涩的温馨挂在嘴边。
挣脱刘氓的怀抱,仔细看看他的眼睛,大让娜低声说:“亨利,我想躲在你的阴影中,你能接受么?”
刘氓点点头,想了一会,问道:“你喜欢意大利还是斯图加特,或者普罗旺斯?”
大让娜仿佛抛却了一件心事,骤然变得年轻很多。她依偎在刘氓怀里,低声说:“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也不想知道,但我愿意尽所能帮助你。可是,可是意大利和普罗旺斯情况都很复杂,你打算怎么做?”
刘氓定定神,认真将自己告诉斯福尔扎的计划说了一遍。不过他加了一条,穿越教皇国,帮助罗伯特夺回西西里岛。
大让娜没有耻笑这漫无边际的计划,思索半天,轻声说:“既然你想这么做,我就帮你,以后也一样。而且,而且我个人觉得你的计划可以成功。这些城邦永远不会真的团结,对颠覆、刺杀、下毒很在行,但打仗不行。这样吧,你打仗很在行,对意大利这些心口不一的政客好像不太会应对。你跟罗伯特是盟友,我就以同盟联络人的身份帮你应付他们。”
刘氓笑起来,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
当天的晚宴非常典雅温馨。令人憎恨的黄胡子不在场,他的代言人却让大家心悦诚服。法兰西王储…,不,这会可能是国王了。法兰西国王的岳母;法兰西安茹家族的分支,意大利两西西里国王罗伯特的妹妹;匈牙利王国克罗地亚女公爵,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外侄女兼代言人,东、南、西、北,欧洲各家族势力都沾边,这样的身份谁能不信服敬仰。
而且她完全是贵族风范的集大成者,终于让大家有机会展现各自的风度,即便威尼斯和热-那亚的使者也相谈甚欢。在这样的温馨氛围中,大多数人对宴会即将结束,却连自己来干什么都不知道这个现实也欣然接受,更不会注意宫殿后花圈方向隐约的声响。
第二天上午,大让娜又组织了音乐会,黄胡子依旧没来。众人散坐在罗马钢琴周围听着优美恬静的乐曲,偶尔窃窃私语几声,女士们还会发出压低的清脆笑声。大让娜左手坐着比安卡和威尼斯使者,右手是斯福尔扎,优雅话语随着乐声轻柔舞动。
“让娜女公爵,我今天能见到霍亨施陶芬陛下么?”威尼斯使者神色宁静,语带却显得有些失落。
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女公爵,领地控制权早就被底下的贵族们架空,大让娜对使者的称呼还是非常满意,笑着说:“啊,我们的陛下身体有些不适。睿智的使者,你为什么一定要觐见他?我可以代他进行谈判。我们之间有很多共同话题,不是么?”
“是这样的,您刚才对热-那亚舰队表示出忧虑,在这一点上我们立场相同。不过两西西里跟阿拉贡争端由来已久,我们不清楚的是霍亨施陶芬陛下会怎么做…”使者明显还是想面见刘氓,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大让娜正要回复,一个中年男子走到面前。男子脸上带着笑意,眼睛里却闪现不满,躬身施礼后沉声说:“让娜女公爵,我是皮亚琴察大议会议员。冒昧的问一句,既然霍亨施陶芬陛下答应与我们谈判,为何昨夜就开始围攻皮亚琴察?”
大让娜对这商人并不感冒,也不需要还礼,但她优雅的语气不变,微笑着说:“是么?唉,我们年轻陛下脾气有些急躁,他可能是来到米兰后想起年初的不愉快事件,想让皮亚琴察知道他已经是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对意大利的很多贵族拥有敕封和褫夺爵位的权利…”
我们是议会共和国好不好?皮亚琴察使者很想破口大骂,可是皮亚琴察至此的消息已被封锁,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筹码。咽下一口浊气,他微笑示意一下,又转脸对斯福尔扎说:“斯福尔扎男爵,你对此事又何看法?”
斯福尔扎眼都不带眨一下,冷冷的说:“我已经向陛下宣誓效忠,对于主人我无权置评。”
皮亚琴察使者还未爆发,又一个男子气哼哼的走过来,一把推开他,径直对大让娜说:“让娜女公爵,热-那亚虽然承担过阿拉贡王国的海上运输工作,但我们与两西西里并无宿怨,霍亨施陶芬陛下为何派骑兵攻击我们在曼图亚的军队?”
看了看他的纹章,弄清他是**一个商业化的传统贵族,大让娜微微摇头,轻声说:“这位男爵,你属于教皇国贵族吧?”
得到肯定回答后,她接着说:“对此事我并不了解,但我个人觉得你可能搞错了,你说的骑兵有可能属于威尼斯,或者说是受雇于威尼斯,是么?”
大让娜说到最后看的是威尼斯使者,对方眼神波动一下,笑着说:“可能是吧。”
听着身边的对话,斯福尔扎眉头轻轻颤动起来。等皮亚琴察和**的使者怒冲冲回到原位,他低声说:“我的女公爵,要进一步封锁消息么?”
“封锁?”大让娜眉尖一挑,随即恢复正正常,接着说:“不用,放开封锁,任由他们传递消息。我们的谈判还要持续很长时间。对了,斯福尔扎男爵,陛下离开时让我提醒你一句,要尽快准备好。”
斯福尔扎神色一整,致歉后,立刻起身离去。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大让娜又大有深意的看着威尼斯使者微笑。
对方沉吟半天,还是说:“尊敬的女公爵,我还是要面见霍亨施陶芬陛下。”
“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你就去找斯福尔扎男爵吧,他会安排你觐见陛下。”大让娜说完,一曲刚好结束,她一边鼓掌,一边跟比安卡谈论曲目的精妙之处,好像刚才的谈话根本未进行似的。
距米兰不过六十公里的皮亚琴察可没这里平静。
守军惊疑了一夜,凌晨才发现城外闹腾的是数万大军,他们居然在宽阔的提挈诺河上建成了简易桥梁和踏板组成的宽阔通道。震惊过后,一个雇佣兵首领感到有些纳闷。昨夜他们的先头部队到达时皮亚琴察根本没有准备,连城门都未及封堵,他们为何不趁势攻击?
疑惑不止这些。一上午,城外的大军都在慢悠悠清理遍布的农庄和作坊,将惊恐不已的农夫和工匠一一遣散,然后搭建起帐篷和壁垒,不像是来攻城,更像是来驻防。
等到中午,疑惑消解了,可灾难来临了。城西五百码营地中,两架巨型机械犹如古怪风车般运转起来,等风车转到极高速度,一发发石弹首尾相连轰上城墙,眨眼间就击毁一座塔楼。这玩意带来的震撼甚至比大军突至还要强烈。
“好,好,好,米萨基里亚和达芬奇可以授予皇家荣誉勋爵头衔了。”刘氓对这两架投石机也很满意。
他只是闲聊中偶尔提起一种连发投石机,也就是东方汉朝马均发明的轮式投石机。没想到达芬奇立刻来了兴趣,在米萨基里亚帮助下,结合罗马古典巨型器械研制了新式投石机。这种投石机也是利用离心力原理,但发射的石弹可达到二十公斤,也不需要绳索悬挂弹丸。
虽然大了点,组装麻烦点,胜在环保啊。刘氓暗自嘀咕一句,不再关注这玩意,起身回到自己的营帐。一进门他就愣住了,不仅小跟班伊利亚和马蒂尔德在,小让娜不知怎么也跟来了。
“不跟你姑姑在米兰谈判,跑到这干什么?”折腾一夜,他实在是困倦了。跟小让娜已经非常熟悉,他也不避讳,边说话边躺在摇椅上让伊利亚给自己捶腿。坚决要跟来,却什么都不做的马蒂尔德自是低头生闷气。
“你管我。既然是盟军,我为什么不能来?”小让娜不知怎么气也不顺,不过小女孩闹脾气的成分更多一些。见刘氓根本不理会,懒洋洋的都要睡着了,她更是来气,哼了一声跑出帐篷。不过她很快又跑了回来,身边跟着奥尔加涅。
见到刘氓的样子,奥尔加涅习惯性的想去给他揉捏额头,不过她还是忍住冲动,汇报到:“陛下,加赛克回来了,他们昨晚袭击了五处营地,上午又袭击了两支千人规模的部队。战果大约是三千人,主要是补给部队和增援的佣兵…”
加赛克是奥尔加涅的堂兄,剑与盾学院一年期毕业生,现在是铁玫瑰近卫骷髅骑兵团副团长之一,这次跟着过来,连夜带领两千骷髅骑兵去曼图亚扫荡了一通。
听完汇报,刘氓点点头,问道:“纪律怎么样?”
对这一点奥尔加涅非常自信,微笑着说:“陛下放心,他们严格遵守军规。”
两人说的是条顿语,小让娜也能听懂,好奇问道:“什么是军规?”
刘氓正要回答,帐外传来施陶芬贝格的声音:“陛下,威尼斯使者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