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和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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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一字一顿,令她脊背陡然生颤。.

    下面诸将纷纷起身,让开一片席案,探至她身上的目光下流且不加遮掩,口中低嚷声也是不堪入耳。

    她仍然低着眼,轻轻道:“但遵将军吩咐。”

    章惕低笑,一把抓住她腰间薄纱,又道:“一会儿倘是受不住了,只管反抗,我断不会加罪于你。”说罢,便将她狠狠向下一推,令她跌入一众将领席间。

    她如一片薄叶一般地伏在案上,一动不动地埋下头。

    那个请令将领拨开身边几人,大踏步迈过来,抬手便掐上她的脖颈,逼她抬起头来,冷冷笑道:“端的是一张媚惑众生的脸,也不知这几年来有没有被赜北吴王好生调教过!今儿就让爷喂喂你这张嘴,叫你尝尝漠平男人的味道,可比得过你那个只知画画儿写字儿的吴王!”

    她长睫轻掀,冷不丁冲他扬唇浅笑,两只手就势环上了他的腰。

    一厅皆愣,人人都以为她会不堪受辱而试图反抗,谁知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会如此不知廉耻,竟敢做出这等事情。

    那个将领也是一愣,见她没有丝毫被羞辱到的样子,不禁更加恼火,抬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打得她半侧发髻都散了开来,缀饰扑簌落了一案。

    力道之大,令她左半边脸登时就肿了起来。

    “婊子就是婊子!”他斥声骂道,然后两手一把扯开了她的衣襟。

    她脸上终于露怯,可被长睫遮掩的眸中却是一片生冷,环在那将领腰间的两只手十指微动,慢慢地沿着他的骨线朝下探去。

    章惕坐在上位,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这一纤毫动作,双眼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

    那将领冲身边的同僚们歪着嘴厉笑几声,好像已是全然掌控了身下女子一般,扯着她的头发向众人展示,另一只手又伸进她衣服里肆意揉捏着她,口中连道猥亵之辞,极尽辱没她之能事。

    周围几乎所有看的人都红了眼,仿佛趴在案上的这个人根本不是岑轻寒,而是那个和她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曾经令整个漠平大军血淌成河的赜北少将岑轻爵!

    真是恨不能——恨不能就让她这么被当场折磨死!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喊叫,也没有反抗,一张脸平静得如同死木一般,好像知道不为所动才是对这些披甲将校们的最大反抗。

    可是她的双手却一直不屈不挠地抱着男人的腰,十根手指抵在他腰间脊骨处,任他如何折磨她,她都没有松动过手。

    在男人彻底撕扯开她衣裙的那一瞬,她不由自主地动了下手腕,眼底寒意有如锋刃出鞘,可一抬睫就触上高座之上的那一人那一双眼,和那一束似能洞悉她一切的目光。

    手上动作不由一滞。

    门外忽起一声高喊——

    “报!”

    继而有男子飞步窜了进来,又高声喊道:“报将军!”

    厅内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目光纷纷探至门口的那一人和他手上高擎着的一道黄绸。

    来者正是之前奉命领兵去同州送蒋煜首级的薛领。

    章惕脸色变也没变地看过去,“报。”

    薛领振甲,单膝跪下,双手高呈道:“赜北朝廷欲与将军议和,来使今晨方至陈州脚下,着请将军暂缓兵事、往奏京中,以咨二国和事!”

    此言将落,厅中便一下子炸开了锅。

    北境才刚刚被他们破了个口子,而赜北屯于沿线诸州的数十万大军犹然未动,西面容州更有岑轻爵生前之精锐遗部尚未发兵,赜北朝廷居然就这样不战而请和!

    章惕撑臂在座,下巴微抬,道:“条件。”

    薛领低头,答得干脆:“割雍、丹、陈、同四州与漠平,外加钱帛三十万,以换将军止兵不进,及此役被将军所俘的赜北将士们。”

    章惕低眼看向伏在案上的她,目光深浅不定,片刻后缓缓道:“雍、丹二州本就是我漠平国土,我此番不过是率兵重夺罢了,轮的着他赜北皇帝拱手割让?陈州更是不待他让,就已被我漠平铁蹄踏城而入!至于同州,”他低低一笑,“让与不让,可有差别?”

    岑轻寒在下面听得一清二楚。

    这来使议和的条件显然是在章惕大军未占丹、陈二州时从京中发出的。

    只是赜北朝廷的那些臣工们断不会想到,在和使携书抵赴陈州之时,这座北境重镇便已被漠平大军破城而占了。

    想着,她不禁微微咬牙。

    世间焉有权臣在朝,而大将建功于外者?

    赜北朝中……赜北朝中……

    那一个儒雅潇洒持笔书画、轻覆手掌便可遮天的嫡亲王爷……可知眼下这北境一线已成了什么态势?

    章惕又瞥她一眼,话锋忽转:“倒是那外加的三十万钱帛够诚意!”他双掌撑膝,看向诸将,喝道:“可够麾下将士们过个好冬的?”

    底下众人纷纷大叫够。

    他便挑眉,冲薛领道:“只是赜北的俘兵们连牲口都不如,没用得紧,已让我尽数全杀埋了——除了她。”他稍稍一顿,“却不知赜北朝廷觉得拿三十万钱帛换这一罪眷,值是不值?”

    岑轻寒听清,不由再度咬了咬牙。

    倘是叫京中那人知道她眼下就在章惕手里……

    深深一吸气。

    一干将领们听了,倒一下子面面相觑起来,就连先前一直羞辱她的那一人也似酒醒,一把将她放开来。

    事牵两国议和,又是章惕发话,谁也不敢再肆意妄行。

    她身上没了钳控,这才慢慢地爬起来,拢袖擦了擦嘴角血迹,又轻轻地将蓬乱的发髻推了推,然后将破碎的衣裙一点点拉好,蔽住身子。

    “过来。”

    她听见他在上面唤她,便挪步回去,低着头跪坐在他脚下。

    章惕道:“若是赜北朝廷肯赎你回去,你可还愿如方才所说那样一直跟着我?”

    话中语气虽平常,可他字字如枪,逼得她无盾可挡。

    他一定是知道的。

    他方才看她的目光,试探她的手段,似恨非恨的神色,不杀她的理由……他一定是知道的。

    她一直低着头低着眼,半天才小声道:“两国议和之大事,莫非将军一人就可独断?竟不须往报漠平朝中、奏请漠平皇帝陛下及商王殿下议决?”

    此言一出,方才已平静了片刻的将领们又群情激愤起来。

    有人冲她拍案怒道:“商王算是个什么东西,安得插手我大军境前诸事!我们将军何许人也,自然是想和便和、想打便打,不过区区四州赜北之地,岂用往报京中朝廷议决?!”

    “对!”“正是此理!”旁边众人纷纷附和道,神色皆是骄躁难抑。

    章惕低头看她,目光半是轻蔑半是玩味,“你真不愧是岑轻爵的双生妹妹。想拿商王的名号来压我?”

    岑轻寒自然听得懂他话中深意,可她却假作不知,只是默默垂下头。

    本只是浅浅一探,想看传闻中漠平商王姜乾与宣武侯章惕间久积宿怨一事是否为真。但没料他未作怒,倒是这一厅将领们的反应出奇激烈。

    ·

    漠平商王姜乾,字尚坤,先帝胞弟是矣。

    先是,漠平先帝册立皇长子姜偾为储,而太后久溺幼子商王,欲劝先帝改立胞弟姜乾,先帝怒而驳太后之议。此事本是内廷秘知,却不知缘何传至外廷,令漠平举朝皆知商王欲图储位、而先帝患其争位也。

    显德二十四年春三月,先帝旧疾复作,病榻垂危之际却逢赜北趁势发兵、北犯其境。先帝因患大行之后姜乾与太子争位,遂以姜乾为南面军行营都部署、令其挂帅出征,却不予其朝中禁军精锐,仅敕令南面数州厢军合为一处、受姜乾统辖,以迎战来势汹汹的赜北大军。

    姜乾奉诏出征,然而天寒路远,未抵军前便染急疫,久居帐中、卧榻不出,一切军务皆委于左右都虞侯论处。两军尚未交战,漠平便折帅在营,赜北闻之军心大振,未及休整便派兵来袭,意欲趁机大败姜乾之部。

    是夜漠平大营遭袭,正当人马方阵大乱之时,却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卒士头戴獠牙面具、披发驭马而出,直直冲入敌军阵中,惊得赜北大军人人惧骇,未及闪躲之时便见那人直取来犯大将首级。赜北众兵见主将已殁,夜火之中来者似鬼,其破阵之胆更是令人心惊肉颤,不由火速鸣金收兵。

    而这个似鬼之人,正是章惕。

    章惕自此一战扬名,被左都虞侯擢为五品校尉,并予其一厢人马,令其乘胜追击赜北犯军。漠平大军主帅姜乾虽卧病在榻,然而军中将士却因章惕骁勇善战而士气大振,与赜北大军交战中连胜数役,章惕麾下厢军遂以“鬼章”为号,一支轻骑劲旅一时间名震两军。

    此后数战中赜北大军屡屡受挫,没能掠得漠平寸壤、反遭章惕领军直逼入境,当下遂号大军合师回朝、不与漠平再战。此役漠平大获全胜,商王姜乾名虽为帅,但军心所向唯章惕一人耳。

    章惕与姜乾二人生罅之由,自是而始。

    漠平先帝在京闻报,千里特旨,擢章惕为南面军行营都部署、统边境十二州之军防事务,再拜宣武侯。

    此诏一出,举朝哗然,人人皆知先帝此举是为掣肘姜乾在京之势,而借章惕之军中骁名以助太子顺利登基。商王姜乾奉旨归朝,途中忽闻上薨于京中,而太子姜偾奉诏即位,除旨特拜章惕为镇国将军。

    新帝年幼,太后遂与老臣密议,以商王姜乾为摄政大臣,使居宫中,凡军政大事皆委于姜乾定夺,而后幼帝乃得具印除诏。自此姜乾在朝一手揽政,又以亲腹之将统领朝廷禁军,满朝文武皆畏其势,唯独章惕坐拥军功爵名、领军偏处边境、从未入京朝觐过新帝及商王。

    商王姜乾虽然恨其恨得牙痒,却需赖其坐镇边境,便许其独断南面数州军务,免其边将连年入京朝觐之例。

    章惕一张鬼面骇动天下人,倚仗前役之胜而大举出兵,于显德二十五年秋九月领军南犯,直逼赜北边境重镇陈州。时陈州守将望风而降,赜北未损一兵一马便折了北境第一重镇。

    赜北皇帝垂老,遂依吴王肖塘之荐,以太子太傅岑峭远之子岑轻爵为帅,统兵北上抗敌。

    显德二十六年冬正月,章惕麾下骑兵南进途中遭岑轻爵之部以鹿角阵陷败,未及回身调兵便闻陈州已被岑轻爵领兵速破。其后岑轻爵破祁关之险,连下漠平边境重镇雍、丹二州后乃策军回师,却在鹿邑洄曲与挥师而返的章惕阵锋相对。

    两军快战速决,岑轻爵以奇计胜之,令章惕首尝兵败之苦。

    此役后,章惕因败北而遭姜乾下旨罚俸减权,而岑轻爵却因大胜而被拜正四品轻车将军,权领赜北边地数军,以镇北境。

    其后一年中,二国边境时有摩擦,虽无大战,可章惕与岑轻爵二人亦时有对阵,胜败之绩可谓平分秋色。

    显德二十七年夏六月,漠平朝中除诏,令章惕缓兵筑城、以防为上,章惕遂收兵休憩、久未南犯。是年十月,岑轻爵振旅回朝述职,后被除履正大夫、安远军节度使知容州、正三品至麾将军,被调往坐镇西北重陲容州。

    二国自此战事稍停,而章、岑二人亦未再于沙场对决过。

    ……直到显德二十八年的这一次。

    ·

    她这话是有意试探。

    章惕虽在北境肆行无忌,可他头上仍旧有个皇上,而千里之外的漠平朝中也仍旧有个商王。二国议和这等大事,她不信他真就敢一人做主。

    只是她这话激起了章惕麾下将领们与姜乾多年来的积怨,而这积怨中又多多少少掺杂着他们拜岑轻爵所赐的旧恨,势必又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岑轻寒低着头,不知他的神色,遂不敢断定他的心思。

    章惕沉默许久,忽而沉沉一笑,然后抬眼视下,开口道:“便依她之言,派个人往报京中,让皇上与商王遣人赴北境、与赜北来使谘议二国议和之事。”

    下面众将愕然,却不敢有抗,只得遵他之令。

    薛领抬头望了望他的神色,便起身上前,道:“属下还有一事要禀,烦请将军移步。”

    章惕便站起身来,顺手将她一并拽了起来,搂在胸前往外行去,目光直率露骨,道:“此女不可亵贱,且让来使带回京去献给商王,聊表我北境军前忠君之心!”

    众人又是一怔,转瞬又都反应过来,哗然大叹,高呼将军英明!

    岑轻寒却僵了僵,随着他的阔步,踉踉跄跄地出了宴厅。

    过门便是冷意逼体,呼啸寒风卷着碎雪扑面而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前方来路早已被雪覆没,银亮晶剔的雪芒一路无底,尽没于黑夜之中。

    章惕压着她的身子,逼她一步步踩着过踝厚雪向前走,口中烫气又吹至她耳侧:“商王好色,将来若见了你,必会宠你至上,你该提前好好谢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