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紧闭，一块石碑竖立在研究所的铁门边，上面雕印着四个大字：“闲人免进”。
林海可不是什么奉公守法的人，再说这也算不得法律。他推了推大门，沉重的大门发出呀的一声，顺着门轴敞开了，露出灰暗的走廊，林海迈步走了进去……
……
技术总经理办公室，欧仁·吕贝尔正与张之洞的幕僚赵凤昌交谈着。
欧仁·吕贝尔，卢森堡人，汉阳铁厂技术总经理，高炉工程师，行使厂长权力，是汉阳铁厂一把手。赵凤昌则是张之洞最倚重的幕僚之一。
如果把张之洞的势力版图比喻成一个王国，可以说吕贝尔是重臣，而赵凤昌则是近臣。
拜尔派遣的匠工走进办公室，向两人禀告有一个过路人闯入了厂区。赵凤昌骤然色变：“吕贝尔，我们必须立刻把这个人纠出来，否则任由他在工厂里胡弄搞乱，把自己弄死了事小，把机器弄坏了怎么办？”
吕贝尔欠身：“您说得太有道理了。”
总经理办公室周围是其他技术专家的办公室，赵凤昌、吕贝尔干脆把这些中外专家一伙儿全叫上，浩浩荡荡在厂区里对闯入者实行地毯式搜查，可是找了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发现。
赵凤昌：“该找的地方都找了，难道他已经出了厂区？”
吕贝尔想了一下：“还有一个地方没有寻找。”
赵凤昌：“什么地方？”
吕贝尔：“研究所。”
研究所是一座孤立的小楼，推开大门，赵凤昌等人立刻听到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吕贝尔奇道：“奇怪，这是海因里希的笑声，这个德国人非常严肃，是什么导致他开心成这样？”
赵凤昌：“一看便知。”
走进海因里希的实验室，赵凤昌一眼就看见海因里希正坐在实验桌旁前合后仰的笑得厉害，他的俾斯麦式胡须颤动着，不再整齐，而像一把凌乱的棕毛刷子。在他的身边坐着一个长得不错的青年，这个人当然就是林海了。
原来林海进入研究所后一通乱转，正好转到了海因里希的实验室，这个德国人正被实验搞得焦头烂额，林海见他暴躁得快要自爆了，于是建议他应该静下心来，好好整理思绪再投入工作。
艺术创作和科学研究有两个共同点，都需要**，同时也都需要冷静。在这一方面，林海有足够的经验。
海因里希接受了林海的建议，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先聊了汉阳铁厂的情况，随后一阵闲扯，林海讲了些后世的笑话，引得海因里希哈哈大笑。
通过与海因里希的交谈，林海了解到一个重要情况，汉阳铁厂之所以无法造出好铁，是因为工厂选用了错误的高炉，湖广地区的铁矿石含磷成份很高，而汉阳铁厂选用的高炉无法排除其中的磷成份，导致铁水质量无法适合要求。
林海询问怎么解决，海因里希只说了一个字：换！
这一个字已经将汉阳铁厂的情况说得明明白白：病入膏肓。汉阳铁厂需要换高炉，正如一个病人身体坏得不能再坏，需要做器官移植才能活下来，实在是很大的毛病了。
然而对于林海来说，这反而是一个机会，因为换高炉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张之洞估计解决不了这个难题，林海却可以。如果以后真的和张之洞谈判，这将是他的一个重要筹码，所以林海也很高兴。
两个人正在乐，赵凤昌等人就走了进来。
“海因里希，什么事情让你如此高兴？”赵凤昌走到海因里希身边。
“赵先生，我要为你介绍一位朋友。”海因里希起身，指着林海：“这位是徐志摩先生，他是我见过最有趣的中国人。”
赵凤昌打量着林海，见此人着装不俗，不像工厂里的工人。工厂里的技师他都认识，没有此人。这样看来，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那个闯入者。
“徐先生是汉阳铁厂的人？”赵凤昌在海因里希身边坐下，翘起二郎腿。
林海笑道：“此刻还不是，但世事难料，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就是了。”
赵凤昌见林海气度不凡，担心这个人有特殊来头，笑道：“徐先生器宇轩昂，一看就知道不是平凡人，不知可有功名在身？”
林海道：“我的水平勉强考个三流大学，哪有能耐考取功名。区区不才，平头老百姓一个。”
原来只是一个布衣，赵凤昌脸色变了：“既然不是汉阳铁厂的人，你怎敢擅自闯入厂区，你可知厂里的设备有多么昂贵？若被你损坏，你赔得起么？”
“擅自闯入？你这个词用得有问题。”林海冷笑道：“这里是中国的土地，没有围墙封锁，不是私人领地，也不是外国租界。我作为一个中国人，在自己的国土上行走怎么叫擅自闯入？”又指着吕贝尔等人：“他们是外国人，尚且可以在我们大清的土地上立足，我为何不行？”
林海的话带有强烈的民族自豪感，赵凤昌也不好反驳，呆了半响，突然大笑：“你说得有道理，这里没有圈围，的确不算私人领地，这里也的确是中国的领土，作为一个中国人你的确可以进来。”林海正想说孺子可教，赵凤昌却话锋一转，冷冷的对吕贝尔说：“等一会派人购买一些铁丝网，把厂地圈起来吧，别再让人找到这样的借口。”
林海微笑着，心中突然想到：不知道你能不能买点铁丝把清朝圈起来，不让侵略者进入？
赵凤昌又对海因里希说：“徐先生可是你的朋友？”
海因里希微笑着回答：“当然。”
赵凤昌说：“既然是这样，海因里希，你要好好陪伴徐先生，汉阳铁厂的机器具有一定的危险性，这你是知道的，别让徐先生到处乱走，万一掉进高炉里，岂不糟糕。”
海因里希：“赵，你放心吧，
我不会让徐接触危险的机器。”
赵凤昌担心的倒不是机器伤害林海，而是担心林海伤害了机器，但既然有海因里希在他身边，隐患就算排除了。在汉阳铁厂的外国专家里，海因里希是出类拔萃的，他既然和这个外来者成为了朋友，不妨卖他一个人情，所以打消了请林海离厂的想法。
“好吧，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们走。”赵凤昌说完，带领一行人很快离去。
林海对海因里希说：“看来你的心情已经整理好了，你应该继续做实验，而我也应该告辞了。”
……
离开汉阳铁厂，林海心想，铁厂的情况自己也算了解了一些，是该去见一见张之洞了。他从怀中摸出盛宣怀给他的推荐信，心中觉得好笑，李家欣写信让自己找盛宣怀，这盛宣怀又让自己找张之洞，自己还成了烫手的山芋了？
第二天早上，林海见到了张之洞的府邸，这是一种很有中国特色的府院。
府邸大门连接着青石修成的台阶，左右摆放着两只巨大的石狮子，张牙舞爪非常威武。两个士兵手持长枪站在大门两侧，身材挺直纹风不动，像雕塑一样。林海心中犯疑，这种私人院子很少派士兵看守的，一般只会派一名普通家丁充当门卫。这个张之洞却以精兵为自己守门，真是好大的排场。
走上前去，林海说：“两位，请通报一声，说爱国商人徐志摩前来拜访张之洞大人。”
士兵说：“是来谈投资的商人吧？”
林海奇道：“你怎么知道？”
士兵说：“我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张大人今天召开这个投资大会，我们也不会被派来执行门卫任务。你是哪个公司的？你的邀请函呢，拿出来看一看。”
张之洞正在搞投资大会？莫非是为汉阳铁厂寻求投资？那自己非得进去看一看才行。
林海说：“邀请函我忘记带了，我是……我是大盛魁的人。”
士兵说：“大盛魁的人不是刚进去了一批吗？”
林海说：“我们是一伙的。我刚才内急，没能和他们一起来。要不然你去把他们叫出来，他们认得我的。”
林海认定士兵不会进去叫人，所以才敢这么说，而且他这么说听起来更有可信力。
士兵心中已经相信了，却说：“你没有邀请函，我们不能放你进去，你还是赶快回去取函吧。”
“那好吧。”林海离开大门，沿着张府围墙走了一段距离，脱离了两个门卫的视野后，林海四处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一提气，嗖的一声，飞上了张府的墙头。
走进大厅。厅内并排摆放着四张镂花茶几，几面铺着薄丝台布，放着一瓶法国葡萄酒。银制果盘上摆放着果品。十几个人坐在茶几边的沙发上安静的等待着投资会的召开，林海看了一下，这其中有洋人，有中国人。
有两个人引起了林海的瞩目，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眉目清奇，和林海在天津偶遇的张晓曼有一点相似，林海心想，刚才门卫说大盛魁的人也在这里，张晓曼的父亲是大盛魁的总经理，这人该不会和张晓曼有什么关系吧。
另一个人年龄略小一点，这人留着辫子，穿一袭蓝色长衫，是中国文士打扮。他两眼深陷，鼻梁挺拔，不是纯正的东方血统。林海来到这个时代已经遇到好几个混血儿，但这个人却是混得最为特别的，他不但在容貌具有中西方人的特点，更在气质上兼具了东方人的儒雅和西方人的狡猾。
这个人就是张之洞手下第一幕僚，号称“清末怪杰”的一代奇人辜鸿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