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说其实好像还挺划算啊?虽然咱险些被打成了独眼男,可又是安平王又是上流某,对了,据说中山王本人也要来瞧瞧咱。
甚好。
虽然咱觉得安平王好像也算得上还不错的主儿,但那个疯女人说什么因黄巾起事脱逃,估计要削藩废为庶人……如果那样的话,那咱恐怕只能另找靠山了,不是吗?
不是咱势利眼,毕竟咱知道黄巾起事就是个头儿。要是咱们的甩手大掌柜未来的灵帝现在就发奋崛起、努力个几年一直把天下熬到他那几个宝贝儿子长大,保不齐还能郁闷死一票的牛人,诸如阿瞒、袁绍、周郎、孙郎,恐怕都得一辈子当顺民了。可惜咱知道这位甩手大掌柜恐怕是积习难改、不肯放弃“二巴”(王朔语)之欢。
既然咱就算虚情假意也无力回天,那咱就继续没心没肺。
宴会就在中山王府的别院小厢房内,也没几个人、统共三个,除了我就是安平王,剩下就是中山王本人。
菜是普通货,大鱼大肉、两荤两素一汤,一人一份。话说咱看到他们的饭食总算知道二十世纪内战时代为何有个红烧肉就算大菜,但酒还算好酒。准确的说差不多和浆糊似的。我虽然来这个世界不长,但咱现在也大致上知道,这种粘稠得跟浆糊差不多的东西也被唐代的伟大诗人们诸如皮日休之流唤作肥酒大加歌颂,在没有蒸馏白酒提纯精炼的时代,这种酒就算酒中极品了。
人家客气,咱也不含糊。话说肥酒好啊,既能超解酒瘾,又能顶饿,跟粥似的。
只是那个中山王……嗯,话说这个叫刘稚的某人,看上去笑眯眯的,挺和蔼可亲。只可惜咱上次在安平王府受的惊吓大了点,现在咱看谁笑嘻嘻的总觉得那是笑面虎,笑里藏刀的说。况且这些大人物好像的确都挺阴险。
咱虽然是三国最无用的谈客,现在就是随心所欲肆意发狂,可咱也没到彻底大脑坏死的说?安平王口口声声唤刘稚的表字,那叫一个亲切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念自个儿是寄人篱下又或者是自己自知很快就要从王爷变成草民,先预先收买收买同族友人,也为日后做做铺垫?
管他呢,咱蒙头喝酒,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要是实在问起来,咱想起就说,要是实在不方便,就当是酒劲上来了,脑袋发空。大不了等人问起时赔罪再赔罪,马马虎虎也就打马虎眼混过去了。
也不知道咱喝了多久,反正最后我是酒不醒,彻底昏睡了过去。再度醒来时差不多是午夜。而让我惊讶的是,当我走出房间时接着明亮的弦月左右顾盼,我竟然发现我就身处在王府的庭院内。说真的,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那一天能在王府这种高档豪宅内住,哪怕只是一宿而已,哪怕这里一样又乘着夏夜宁静乱舞的蚊虫。
我在庭院假山旁撒完尿,本来打算转身离去的,却悚然察觉庭院正中似乎站着什么人影。
是的,是人影。手里还提着一个气死风,恍若有淡淡的蜂蜜气味顺着风流过来。好奢侈,就站在这种地方还点灯,也不知道是那个大脑缺氧的主儿。我打算不理他,转身回房继续装死挺尸。反正既然人家没把咱立即赶出门,那咱不管如何就要一觉睡到大天亮。
这时,那人突然轻轻说道:“醒了吗?”
男性,听声音极其的像安平王。他好像也知道是我喽?我只好搭声。
“你过来。”他说。
得,我好害怕呀!
倒不是害怕被这到处飞的夏日蚊虫美味,这位安平王大爷,怎么着跟个鬼似的,一句话也不说的,可不吓死人了?
可他说什么咱也不能反驳,只好老实听令。然后我就站在他身边,陪他喂蚊子。我依稀能看到他在黑暗微弱光线照耀下闪烁如寒星的眼眸正仰望着天穹。
是看星星吗?
我抬起头,有样学样。可惜咱也就是那路胡说八道的符谶家,关于天象什么的咱懂的很少,也就知道二十八宿、星域分野、太岁、紫薇,咱也就是个二把刀入门级别星学爱好者。
“星汉真美啊!”他感叹着。
我真没想到,这样权高位重每天连美女都恐怕来不及幸的大爷,竟然有个穷老百姓的破情怀?不过,说得恶毒点,像他这样弃国逃亡的主儿,恐怕离老百姓也不多远了。等他从王爷到老百姓,嘿嘿,恐怕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天天看星星哦?
“孤童年时,最喜欢夏夜星空了。”他说,“美丽而纯净,清风相伴黄泉为友,虽然蚊虫乱舞,可在夏日虫鸣蛙啼时观赏天幕,真是别有一番风味。那时候,孤与孤的弟弟一起还会在月下一起捕捉萤火虫儿,两人一起将虫儿塞到一个小布包里,每日就这样捡啊捡啊!”声音越发轻柔,带着浅浅的笑声,仿佛是怀念吧?只是随即叹了口气道,“如今,孤那苦命的弟弟早已变成黄土一抔,连孤侄儿也……”似有有无尽的怅恨难言。过了会儿才低低唱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我哑然,没想到这位堂堂的王爷今天竟然能说出这么一大摞话来,本来我以为他就是那种从来只说七八个字就一句,然后整天察言观色,听别人开口蓄意找茬的说?这回倒好,不但说得多,竟然连唱也唱了。
至于这首诗,我稍稍知道点。这个时代诗歌并不如唐代那般随意,大多数格律非常的繁奥,这点就不用多说了,而且很多都喜欢临摹上古诗歌。当然这首诗不是汉代人做的,它就是诗三百之一,陈风中的月出。大意是月下男子因思念美女辗转反侧状。可是……我不觉得他是那种缺少美女非要这般思念的主儿。他现在这般唱,难道是另有他意?如果是他意,那到底什么意思呢?
我越想越多,越想越是莫名其妙,越是莫名其妙越是不敢搭腔。
他又叹了口气,似乎他心里压着些什么,是压力很大吗?应该是吧。
“孤弃国脱逃该当何罪,你知道吧。”
依旧看着天空。只是,这话怎么说得……我很紧张,真的。
“没事儿,”他又说,“这个院子的回廊门早就被拉起,而院内所住的,也都是孤的孩儿们,人小贪睡。况且这庭院甚大,只要声音不大,没人会听见。”
就是说暂且这里算密室,而他要跟我说掏心窝子话喽?真是受宠若惊,对于像咱这路的路人能够跟王爷级别的牛人享用如此的待遇,真是,真是受宠若惊,可我还是不敢说。
“你还是在怕?”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丝的嘲弄味道,依旧仰望天穹,并没有看我,“你怕什么呢?怕一个像孤这样即将被削爵的王爷?”
得,你步步进逼。我只好虚情假意连说不敢,剩下的依旧什么都不说。
“罢了,你不用尽玩那些虚的。你应该是怕万一说实话,我利用最后的这点时间还是能报复你吧?”他说,“既然孤愿意与你坦诚相见,便没打算这么做,所以也希望你不要敷衍塞责孤王。”
都说到这份上了……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道:“王爷但管问。”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就在这沉默几乎让我无法承受的时候,他说:“孤一直在关注你。”
什么关注?我有些茫然,晕,关注我,为什么?
“你有很大的野心。”
我……晕,我有什么野心?我就一个想在乱世捞点实惠,然后过好日子,咱也就是这份想法,别的啥都没想啊,怎么说我有野心?呜呜,这不冤枉人吗?
可这位乌龙王爷不等我开口,继续说道:“虽然还很稚嫩,但我看得出,你的才智与见识都是相当精准不凡的。”
这更离谱了,什么精准不凡?咱也就是胡乱读了点书,看了点电视连续剧侥幸得知岁在甲子。其实咱连您这路的三国牛人都不知道,身边又没个百度搜索。我也就是靠着苏双的引荐才见到了大爷您,还是傻乎乎的因为一时之气才稀里糊涂跟您结识。像咱这样的主儿,也就是在乱世混口饭吃的货色。
我不敢搭腔,他也不说话,过了好久,才低声又道:“我听说,你在去年便开始绸缪,准备今年蛾贼大乱时起事,所以今年你们一共准备了八百多人,是吗。”
原来,原来就是这个原因吗?我恍然大悟,难道就是这个原因才让这位王爷固执的认为,咱是张良、孔明、刘伯温那路妖人,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得,咱不准备跟孔明似的挖空心思拼命地想那路绝户毒计,弄得最后连七星灯借寿都让老天假借魏延的手回绝了,做妖人是害人又害己,何必呢?咱的终生志向就是当个萧何。
不过我突然想起博陆城内那双渴求的眼,于是我小心翼翼的提醒,八百多人之功并非源出于我。
“你说那个跟你一起长大嬉戏的小子吗?”
晕,一点都不客气。只是后来咱研究多了才知道这位爷出身汉庭重藩河间王系统,虽然不是主支,未曾继承河间王爵,可你也知道这会儿的大汉是谁的天下。且不说先帝桓帝出身河间王一支,就算不是,现在的皇帝,未来臭名昭著的汉灵帝,也是河间王系统的。那个被捕的甘陵王刘忠就是咱面前这个看上去四十出头实际好像也将近五十岁的王爷的孙子辈。这位王爷刚刚口中所述作古的弟弟,八成就是指他那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甘陵王刘理。若阿备的辈分与灵帝相当,那面前这位爷呵斥阿备的一声小子,也无可厚非。因为安平王刘续本来就是阿备的叔叔辈儿,年岁也比咱阿备大得多。
当然,在这时候咱也就是个二愣子还不知道这些底细,毕竟王室的宗谱哪有咱过目的资格?我也就看他年岁大,看看阿备那年岁,加上不干我事,所以我照旧假装没听见。
“那小子我没注意,”刘续眯起眼,低声道,“怎么,你对他很看好吗?”
“是啊,”我小心翼翼的。
不是我傻,是咱识相。咱什么人哪?咱也就是个文人,若说盛世,像阿备那样的武人也就只配保家卫国守边疆流血出汗打拼一世也不过封个列侯的说,乱世奸雄阿瞒哥也只好一心一意当个高级公务员,了不起是市长省长了此一生。这位刘续现在言辞中似乎有什么意图,若是万一有意要把过多的政治资源门路什么的让渡些给我,等现在的皇帝闭眼天下大乱时,像我这路文弱的主儿也看不住更没能力变现。要知道若是天下持续大乱,那些原有有价值的资源也会像正撞上熊市在持续贬值中的股票,越等越不值钱。这就是为什么在中央牛叉到不行的颍川荀家为何到最后会选择跟阿瞒哥合伙干吧?
“是吗?如果这样的话,那有机会我会多注意注意他的。”他停了停,又说道,“昨天的事情……”
他只说了一半便又沉默了,我听得到他的呼吸声,沉着有力,舒缓而长绵。在想些什么吗?我有些不安,可是我知道,我不能也不会自己找麻烦去问。这种历尽岁月娑磨的长者久经风霜,他们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这路自以为是,愿意锋芒毕露争取点小名声处处想图个好日子的主儿小角色们能猜测?
“孤那孩儿一直对你纠缠不放,真是万分抱歉。”
只是,这句话?
我感到奇怪。难道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大爷,竟然就只是想跟咱说这种废话?
“你觉得孤那孩儿如何?”刘续问。
不是吧?就算你因罪成为草民,可你毕竟是曾经的王爷,再加上那丫头那小模样,咋滴还在打咱的盘算?
“人间绝色,”我人老实,所以夸完她美貌咱立刻说,“但恕小子斗胆,小子无福消受。”
话说这么美的绝色应该进宫啊?只是可惜封建时代的铁律——同姓不婚,所以如果两千多年后像陈某歌与某红那种婚姻搁到汉代就叫**。哪怕他们俩压根是千里之遥有缘相聚,家族隔个几十代甚至根本家族系统关系没影儿照旧算**。封建时代是绝对不能容忍出现江江氏、徐徐氏、许许氏、周周氏之流的称谓的。
“你怕她?”
怎么不怕,长得丑点都没关系,可身边躺个随时随地要你命的主儿,搁谁谁不怕?只是咱能这么直接顶撞吗,尽管这位王爷口口声声说坦诚相见,但咱知道底线还是有的,反正打死我我也不会说我是从未来穿过来的。
我支支吾吾。
“是吗,这就好,”王爷突然笑了,“本来孤还担心日后孤那孩儿受委屈呢。”
啊?!!!
这王爷,难道,难道真的脑残?就在我如是这般想着的时候,这位王爷又说道:“你在范阳的那把火,孤也听说了。”
我:“……”
“一把火,一万多条人命。虽然未免太过歹毒,但这些人毕竟是跟随蛾贼作乱的愚民,辜负我大汉皇朝对他们父辈的世代眷顾恩宠,背恩忘德死不足惜。”
我:“……”
“虽然那场火,恐怕功劳已经无法算到你头上,也不会有太多的人知道这件事,但孤是知道的,这就足够了。”他终于将目光从天空回到我身上,注视着我,“你一定会成鼎足重器的,孤敢肯定。”
那双在气死风微弱的烛光照耀下的双眸放射着幽幽寒光。我满身都是虚汗,真的。
我现在发现我是越来越看不懂面前这主儿到底想干什么了。之前我在安平王府,就感到这位王爷似乎很难打交道,那次我差点连脑袋都没了。之后他一直对我保持友好,这让我渐渐放松了警惕。而现在,他说一万人死不足惜、尽管我自认为我自己已经很没心没肺了、可咱上次在听到那消息后还是有些隐隐的感到心惊肉跳,那毕竟是一万人,要知道涿县当时的人口也就那个数。接着这位王爷又跟我幺五幺六的说什么我必成重器。我可不是傻B,这些甜言蜜语我可消受不起,甚至包括那个娶他女儿,在看到他那双咱压根看不透的眼神后咱越发觉得那只是拿咱来消遣调侃,顺便试试咱的心思。
“不敢。”
我还是继续打马虎眼得了。这位王爷,总让我感到莫名的不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