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双眼在树枝下清晰起来。
徐庶提着木筒,怔怔地看着那片云淡天高,朝阳的光辉煦暖地洒满他身上,带来一种莫名的感动。
自从徐庶的母亲得知儿子无知中计被骗回许昌后,顿感羞愤难堪,想不到自己费劲心血为振兴汉室培养的人才,竟然是如此愚笨无能。
在徐庶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母亲自尽了。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生他养他含辛茹苦的母亲便撒手人圜,让这个本已对命运茫茫消沉不堪的年轻人愈发心灰意冷,再也无心过问天下事了。
曹操得知徐母一死后,心中难受,便吩咐了官员给徐庶的提供良好的生活条件,但生性自尊自强的他从未收下哪怕一文钱,而是在许昌办起一个小私塾。
遗留房屋的那片后院,在他精心照料下群花盛放,徐庶知道,母亲最爱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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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低下头,默默拿起瓢,在筒中舀水洒在花壤中。
远征东吴的大军一个月前已经凯旋回到了许昌,与身边喜笑颜开的百姓相反,对于这些征战之事,他永远是一副冷漠。
只是在得到皇叔和张飞将军的死讯时,徐庶黯然失色了许久。
十年了……朋友、故主、老师都再未曾谋面,他知道这天下变了,却说不出变在哪里,唯一明白的,是诸葛亮年轻时跟他谈论的“三分天下”战略,已化为泡影。
为什么?为什么不采取有力的措施去帮助东吴?他明知道天下不能二分的!难道是我看错他了吗?
徐庶不再多想,舀起另一瓢水,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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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外疾驰的马蹄声慢慢地刹住了。
“请问这是徐庶先生家吗?”徐庶听见院子木门后传来的声音,他放下筒瓢,走了过去。
“是的。”木门被拉开一个不大的缝,徐庶把头探了出来。“您是……?”
“在下是从成都来的,诸葛丞相特地让我把这封信和一点东西带给您”年轻人从马背上翻下,从怀中取出书信,又执着一个沉淀的包裹,毕恭毕敬地递到徐庶面前。
徐庶这才放心地把门拉开,接过信。“噢……谢谢了!不过这是什么?”
“您一定要收下,这是诸葛丞相特地嘱咐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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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年轻人的远去,徐庶掂了掂手中包裹的份量,慢慢走回花园,靠在树下。
他由衷地感到高兴,毕竟是同窗好友,多年没见了……但当他拆开包裹时,可以堆积成小山的银两让他感到莫大的惊讶。
孔明这是……什么意思?!是有意地在资助自己吗?!
他略带些不快地拆开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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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直先生,你首先要明白我不是诸葛亮,但也别管我是谁。现在我要求你帮我做件事,资金已经准备好了,按照我信纸后面绘制的图表,在许昌后山的第三个小峰上建一座祭坛。
你只有两条路可走,如果不愿意干的话,你也没多少时间可活的了;不过如果你能好好帮我这个忙,不光是保存你自己,我甚至可以给你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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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庶倒吸了一口气,他看到最后一句话:“赐予你母亲早已失去的生命。”
当信纸从那双颤抖的手中滑落时,这个当年大破八门金锁阵的谋士陷入了无尽的沉思。尽管他对写这封信的人一无所知,但最后那个条件显然让他动心了。
“娘……”
徐庶兴奋地回忆起小时候和母亲度过的日日夜夜,他是多么想重温那种生活,不再理睬天下纷乱,只是单纯地快乐着。这只是他夜里经常回味的梦,如今却有了实现的可能。
那洋溢在脸上的幸福很快凝固了,梦……他想起了另一个梦,一个从他离开皇叔前就萦绕了他十年的梦。他日夜地用逻辑思忖着梦里的话: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徐庶弯下腰,捡起信纸的一刻长叹一声……他再次把目光放在了那片云淡天高上,清澈的眸子深处,是别样的清晰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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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许昌的一个月,司马懿便再没怎么出过自己的房间。他几乎把所有力所能及拿到的方术书和古代传说记载叠了起来,与其说是丞相的命令,不如说是他自己强烈好奇心的驱使。
当曹军攻占了建业城后,后山上的祭坛自然也被发现了。东吴文武百官去向之谜被揭开的一刻,也带给曹操和身边每个人深深的恐惧。
一具具面无血色却让曹操倍感熟悉的尸体堆积在祭坛中央,就仿佛生命的精华被榨干了那般,士兵们在尸体中再找不到一滴血。
曹操猛然记起了周瑜自刎前的话,他联系起种种事情,断定了这是诸葛孔明所为。
“仲达!一定要给我找出诸葛亮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究竟想干什么?!”司马懿俯首接下丞相的命令时,也听到了言语中的颤抖和愤怒。
无果……司马仲达在把最后一本书也翻完后,还是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唉……”有些年岁的他把背靠在椅子上,扬起头长长喘了一口气,想先闭目养神一番。
他真是感到有些疲劳了,是什么时候开始接下这种差事的?嗯,第一次赤壁之战后自找的……他甚至还记得当年自己跟丞相说了哪几句话呢!
丞相府的主薄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什么。
犹如惊弓之鸟般从椅子上跳起的司马懿,冲到了自己的书柜前,口中喃喃自语:“难道真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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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益州的政治统治中心,自诸葛亮精力充沛地从东吴赶回后,便开始大举练兵。
由于诸葛亮经常地为各种战略上的事忙碌,马良一直挑着成都内政的重担,在他的精心管理下,军费开支、粮草一直都是非常充裕的。
“季常,我走的这段时间你干得不错!”
听着诸葛亮的褒扬,马良感到无比的欣慰和喜悦。“丞相在国家战略上尽心尽力决策,那才是费心的呢!”
诸葛孔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然后把身体侧过去,面对着议事殿的主位和卷帘。
“最近我要把军费支出提高一倍,你帮我准备一下。”
马良刚刚才带上喜色的脸又蓦然僵硬下来。“丞相……这样老百姓们会吃不消的!”
“老百姓?”
诸葛亮用不屑的言语回应着。“没有强大的军事实力抵挡曹賊的入侵,等亡国的那天,老百姓们在哪呢?”
“丞相您还是再考虑一下……”
“我可不希望别人干涉我的决策!”
冷漠而不快的一声让这个白发长者不敢再多语了,他的心中只是被蒙上了一层失望。
“丞相……”
“嗯?!”诸葛亮猛地转过身子,用那双厌恶的眼睛盯着马良,为这得寸进尺的行为感到恼怒。
“您去东吴这一个多月,有个自称‘木鹿大王’的人要见你……现在还住在客栈里。”
孔明略感意外地轻哼一声,他听过这个来自南蛮的人物,据说是擅长驱使动物的,为什么会来成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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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木鹿大王腆着大肚摇摇晃晃走进来时,蜀国丞相以一惯的漠然打量着他。
“八纳洞木鹿洞主叩见丞相!”
诸葛亮绕有兴趣地看着那肥胖身材勉强跪下的样子,轻轻笑了起来。
“咈咈咈,起来说话吧……季常,你可以下去了!”
从那双镶嵌在满脸赘肉的眼睛中,孔明看出了这番意思,木鹿大王显然想单独说些什么。
木鹿大王回头看了看马良没去的背影,再次向着诸葛亮俯下身来。
“大哥!我是蛮角啊!”
蜀国丞相惊讶地离开了主位,他知道人类在上古传说的记载中,蚩尤当年手下八十一个兄弟里,有一擅使驯兽术的蛮角。
“噢……还真吓了我一跳,你好像是跟我一块被封住的……怎么?附了木鹿大王的身?”
“小的哪敢像您这般怀着雄才!我最近听说成都附近出现了祭坛,就知道是大哥您的杰作了!嘿嘿……小的特地带来了精锐部队助大哥您一臂之力啊!”
诸葛亮把木鹿大王扶起的同时,发出了得意的猖笑……与千百年前的部下相会不仅是个惊喜,而且将让他苦心积虑的复苏计划有了更大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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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昌御花园的小亭中,除了还依旧残存的黄菊花香,也洋溢着君臣二人的笑谈。
“想不到啊!当年折损我百万雄师也难以拿下的江东,如今凭着十万军力的极小损失便就到手了!奉孝,我真是缺了你,寸步难行啊!”
郭嘉看着曹操一脸的快乐,也由衷地高兴起来。相比起八年前那番忧郁和丧气,本已放弃的战略计划竟然在一次次偶然中意外地实现了。
“丞相不能这么说,臣认为您自己的变化才是最重要的……”
曹操沉思般地呶呶嘴,一边微微颔首,他似乎有点没在意自己与八年前仿佛截然不同了,无论是观念还是性格上,都在那长江烈火中煅烧成另一副模样。
“嗯……我总是在想,自己八年前出征赤壁时的那番心境早在三十年前便已经定下来了。与张角交锋那一役,赢得侥幸而又轻松,却在我心中烙上了深深的印记。”
“赤壁呢?我想自己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地方,整整二十年我一味地征战拼杀,董卓、吕布、袁绍……这些立于时代的强者一个个倒下时,我相信战争能征服一切,能为我赢得一切!就如年轻时那颗躁动的心一般。”
“也许……”曹操看着郭嘉的眼神中,是别样的欣慰。“这八年我才算成熟了,才找到了这乱世中被掩盖的东西,找到了这片天下需要的东西!”
“也可能找到了自己人生的宿命。”
近乎冷秋的风,轻掀着曹操渐长的胡髯,拂过那凹下去的淡淡额纹,摇曳着满园簌簌黄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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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
一片悄落下的枯叶被猛踏在脚下,曹操和郭嘉诧异的回头一刻,看见了跌撞赶来的司马懿。
“咳……丞相,臣找到了!”喘息未定的相府主薄靠在亭子的朱红柱下,手中紧握着书卷。
“仲达,坐下慢慢说!”
“诸葛孔明极有可能就是……”司马懿咽了咽气,一副凝重的表情浮于脸上。“记得我以前跟您提到的吗?三十年前您打破的那颗蓝色链坠,也就是消除了蚩尤魂魄的封印!”
曹操和身旁的郭嘉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说以前可能还不会相信,但在种种奇怪现象和那个可怕的祭坛后,一切都似乎与这吻合了。
“如此这样的话,根据我们以前方术士的经验,蚩尤是在谋求身体上的复活,孔明的躯体只是一个实现的途径,而建业后山那个……”
“你是说那是蚩尤复活的方法吗?如此残忍!?”郭嘉紧皱着眉头,看着司马懿的眼神中还带着些责备,杰出的军师显然难以接受。
“但蚩尤不可能在哪都有血祭的机会的,他毕竟是以诸葛孔明的身份在出现着……臣倒觉得这次攻打建业是我们给他提供了独天得厚的条件。”
“一定要阻止他!”曹操的脑海中还印着古书上对上古人魔之战的记载,那是一场乱世中的浩劫!“奉孝,你怎么看?”
“这个蚩尤的确有着不逊的智谋,他早已对我们出击江东了如指掌,还利用了东吴文武百官以及孙权心理上的弱点……”郭嘉低头捂了捂下巴,他在入城后特地找了几个投降的士兵来打听诸葛亮来时的情况。
“但现在进攻军力尚未回复,出战的话必不能动员太多数量……”
曹操吃力地点了点头,他何尝不想让士兵和将领们休息一下呢?况且和东吴一战中,蜀国并没有实质性地消耗任何部队,也就是说想进入易守难攻的西川,连兵力上的优势也丧失了。
“有多少胜算?”丞相为难的神色瞅着郭嘉,他想知道足智多谋的军师能不能有一份自信。
郭奉孝站了起来,带着那副思忖良久后猛然释怀的表情。
“丞相,战场上不是以兵之多少来论胜负的。”
曹操笑了,与这个已经步入中年的军师一起露出了宽慰的笑,他记得八年前自己也是在这里被如此叮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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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历史的巨轮总是轧出相仿的辙。
许昌的天被一片湛蓝渲染着,阳光带着他君临天下的傲气,辉映这片美好的九州山河,俯瞰着冥冥于命运中的针锋相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