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篇 秋风西域—岳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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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名暗探潜伏在府衙外四周方圆五丈以内,一切从此处进进出出的马车,人员都在他们的监控之中,其中三人负责通讯,望风,而韩文若则伏在府衙同街附近一座雅致小型花园里的屋檐暗处,他的内心如同夜空中游走不定的浮云起着变化,蜷伏着、翻涌着、变幻着。.

    记得就是在这儿,同一个檐角下,两年前,如同大哥一样的统领赵文进曾站在门口,沉沉稳稳,负手望着门外淅淅沥沥断线珠子一般滴落在坚毅如铁般的青石板地砖上,迸发出生命陨落似的灿烂水花。

    当时的我们还不知他在思考什么,却忽然问我们,活着,为了什么?程离沉吟半晌,答:“生要尽欢。”严虞慎重地说:“死而无憾。”大嘴与大耳也都答了:“但求义所当为。”“只愿无枉此生。”他也曾问过自己,自己没有多想,只是答道:“但求追随大哥,鞍前马后,四海天涯。”

    赵文进听了大家的话,象从来没见过大伙似的,然后也象是从来也没想过会有这些个答案似的,瞪了老半天后,抓腮搔脑,忽然舒出了一口大气,反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人生短短数十寒暑,跟天际流星闪逝,无甚分别……天地万物,短短几十年,就算做浮尘烟云,又算不算得自在?”

    大家不解,无辞以对。

    除了一个人,就是大家都极其信赖,或者也可说是依赖的军师型人物,“大肚”岳知一改平时憨憨呆语的常态,整了整一贯扭曲在身上已成习惯的官袍,上前道:“我了解你的想法,也体会得出你渴望获得休息的心情。”

    “但是若只为寻求痛快,普通动物也晓得。”他深深地颔首为礼,然后拔起腰间的毛笔,利用它在羽扇上写了一句:“舍弃独赏春光之闲逸,苦寻万民祥和之华丽。”

    旁人正似懂非懂之时,赵文进默然半晌,向岳知问道:“要求等贵贱,均贫富;这些张角等人趁以符水治病时也曾广为传布,起兵之初,如燎原烈火,一发而不可收势;而如今看来,未得善终,竟招天下百姓,士人皆称其为贼,又是为何?”

    “张角等发动者的本意原是好的,他指责那些富户囤积居奇,不肯救济百姓,说他们与天为怨,与地为咎,与人为大仇,百神憎之。他教人人都耕作纺织,让大家互通有无:天生人,幸使其人人自有筋力,可以衣食者。人有财相通。见人穷厄,假贷与之,不责费息。又说诸神相爱,有知相教,有奇文异策相与见,空缺相荐相保,有小有异言相谏正,有珍奇相遗。”

    说道这里,岳知顿了顿,话音一转,道:“可惜,他过分宣扬天命论,使得普通百姓并不去考究问题产生的根源,他们的怨恨只能指向自称代表“天”的中央朝廷,怨恨当朝者以及一切与之相关的东西。中央朝廷黑暗的统治隔断了正常的社会流动,阻塞了下层百姓进入庙堂的渠道,下层百姓的不满便涌动成一股力量,需要找一个发泄口。”

    “像张角这样掌握了一定知识,又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进入朝廷,并借助传道的关系联系和拥有一定势力的人,便当然地成为那股力量的代表者。这股力量是盲动而冲撞的,下层百姓把他们的不满发泄在所有与那个朝廷有关的人和物上。由于人们普遍相信天命论,而正常秩序中的一切在他们看来都是老天的安排,他们的抗争指向一切现存的秩序,包括去打击那些士人;抗争转化为一场反对一切秩序的非理性破坏运动。”

    “于是,正是因为天命论的作用,每个人心中恶的本性也被激发和膨胀,打砸抢杀。而这种非理性力量被发动起来以后,就算是后来张角在世也无法控制得了了。”

    赵文进听后,眨眨眼睛,促狭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讲的好得很,难度这么大的事,还要我往火坑里跳,还不把我烧成灰哩!”岳知顾顾四周几名亲如手足的兄弟,咧着嘴笑道:“火里,水里,大伙一起去;在西凉这儿,本就是与狼共舞嘛,到火里还更痛快些,大哥,你有这个本钱!”

    赵文进自嘲地笑笑,给了岳知胳膊一拳,回到炉边同大伙接着痛饮起来。

    在韩文若记忆中,这是大伙在失散前的最后一次聚会。

    当时酒后,在园中醒酒时,韩文若因为对岳知刚才表露的分析非常感兴趣,就刚好逮住他问个明白。

    “那么说,本来老百姓们是支持黄巾贼的么?”

    “嗯,是这样吧,黄巾军的发动是有它的广泛性的,产生于普通百姓之中,是下层百姓对黑暗政治作出的直接反应。高祖建立西汉之初也有较强的平民性,但随着以士大夫为基础的一套治理体系和董仲舒等所提出的礼教维系体系的确立和加强,就渐渐产生了变化,形成了完全是以豪强势力为统治基础的王朝。”

    “哦,那是不是因为豪强势力才造成国家的衰弱呢?”韩文若孜孜不倦的接着问。

    “呃!”岳知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满意的拍了拍肚子,用一种更为满意加欣赏的眼光看着这比他小了十岁的孩子,(主要是他心态太老)不厌其繁的解释着:“到了后来,豪强势力又产生出其异化的力量——宦官势力,豪强政治蜕化为更加黑暗的宫廷(后宫)政治。伴随着朝政黑暗化的同时,是经济上对下层人民残酷剥削。本来按照本朝初的税法规定,百姓的负担并不重,但那个规定是针对自耕农而言的,到本朝现在,自耕农已基本不存在,沦为豪强势力附庸的依附农民需要向豪强交纳的财物几十倍于他们所向国家交纳的财物。”

    “所以啦,朝政的黑暗化促使经济的黑暗化,经济的不均衡性引发了人们生存的挣扎,才使得整个大地上的人疯狂了起来。”

    “呃!呃!可是啊,挣扎毕竟只是挣扎,无论群体还是个体,这种相互的为了生存的挣扎都给人有一种相同的感觉,也算是它们的共性吧。”

    “是什么样的感觉?”

    “分外的触目惊心。”

    “况且,他们所有的精力耗费在挣扎上也未必有什么微薄的效力。”

    说完这句后,岳知对此再不发一言,仿佛在那话出口的刹那间就失去了谈兴。

    岳知回到酒桌前对韩文若大加赞赏,称这样的交谈有助于锻炼其心性,将来很可能成为大哥的左膀右臂。一番话弄得韩文若颇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在心中暗暗想着:“一定不辜负岳二哥的期待,为大哥多尽一分心力。”

    园中寂寂。

    远处偶尔响起了几声幽凄的犬鸣。

    韩文若的心飘向回忆的同时,九名跟他一样的下属,玄衣劲装、身怀利器,也匿伏在园中黑暗处等待着刺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