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茶倌儿郑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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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廿一,下了一夜的雨后,长安城迎来又一轮朝阳。

    吃早饭又没见到郑直。

    孔伶对陈夫人说:“他拿了些银子,说要出去做点生意养家,会离开一段时间。”

    陈夫人点点头:“男人本当如此,只是苦了你,在家等着一定很想他吧?想他就过来跟我说说话。”孔伶笑了笑:“谢谢夫人。”

    陈冲见了心中来气,胡乱扒了几口饭,起身说“吃饱了”,径直离去。

    午时二刻,许魅与孔伶正在楼上闲坐,秀儿走来说:“魅儿姐姐,杨大人来啦。”说完侧身,请杨泫上前。杨泫见到孔伶以粉红面纱遮脸,眼神厌恶地盯着他,不怒反喜,长身行礼,道:“泫再次得见孔姑娘,真乃三生有幸。”许魅笑着说:“杨大人莫不是又来请我喝酒?”杨泫点头:“城南新开一家酒楼,装潢甚是高雅,今日阳光明媚,泫特来邀请许姑娘小酌,不料得见孔姑娘!不才斗胆请孔姑娘同去,不知二位意下如何?”许魅转头看着孔伶。孔伶深知杨泫为人,不放心许魅一个人去,聊出什么差池,只好说:“也好。在府内住了多日,正想出去散散心。”

    杨泫大喜,说:“多谢孔姑娘赏脸!不知郑兄在何处,也一并同去吧?”许魅忙说:“他出门做生意去了,不在。”言语中有些微急躁,孔伶心中一紧,好在杨泫本不喜郑直,看在孔伶面上才邀请他,如今听说不在正好方便,更没多想。

    三人便行出门。杨泫请二人上车,孔伶说:“我想走走。”许魅也说:“我也是。”杨泫笑着说,“能与二位绝代芳华的姑娘同行,泫真是求之不得。”许魅听了轻轻笑,孔伶却面无表情。许魅居中,杨泫居左,三人边说边走。孔伶不采杨泫,只是跟许魅说话,心中时刻为她捏着把汗。杨泫见到孔伶,心思早不在许魅身上,却不便厚此薄彼,于路说的都是城中趣闻,只求逗她二人开心。路人见到他三人,无论男女无不称羡。有诗赞道:

    白发飘飘扇逍遥,巧语逗得丽人笑,谁言天凉秋意早?此处春光无限好。

    杨泫进得酒楼,掌柜的认识这颗白头,急忙上前作揖赔笑:“杨大人赏光,小楼蓬荜生辉!楼上请!”杨泫伸手请二位女子先行。这酒楼才开张两日,便客满为盈,三人径直上到最顶层三楼,进了掌柜预留给贵客的雅间。

    从楼上望出去,条条街巷千纵万横,高低起伏淡影浓廓,就像一幅绚丽的长卷。杨泫敬她二人,又说了许多城中趣事,见孔伶还是漠不关心的样子,心想若是说起郑直,她或会关注?便问许魅道:“许姑娘,方才你说郑兄出门做生意,不知做什么生意去了?”他见孔伶果然露出关心的眼色,开玩笑道:“他怎么舍得抛下你们二位?如果是我,便弃官不做天天守在家里。”

    许魅俏脸一红,孔伶说道:“久居陈府多少会为夫人添许多麻烦,他去做生意也是为了将来。”杨泫点点头,“话说回来,郑兄好像不是长安人。他地面不熟,此举会否有些冒失?不知他做什么生意?不才在这城中认得几个商贾,或许能帮到郑兄。”

    孔伶笑道:“不劳杨大人操心,小女子在这城中也认得些人。”许魅见她公然顶撞杨泫,杨泫却不生气,想来杨泫真的是喜欢她得紧。如果她和杨泫好上,那么郑直……许魅想到这里,忽然脸红,心中暗骂自己,说声失陪起身出恭。

    杨泫等她出门,端起酒杯敬道:“师姐多日不见,竟是越发风采动人。泫敬你一杯。”

    孔伶鼻子里哼一声:“师父又有什么话?”

    杨泫一愣,笑道:“没有。今日就是饮酒聊天而已。难得师姐心情好,愿意同来。”孔伶不语。杨泫饮罢杯中酒,见孔伶不睬他,轻声说道:“师姐也许不知,前些日子宫里出了件大事。”

    孔伶问:“何事?”杨泫道:“有人潜入皇宫,偷走了一颗极品珍珠。虽然对于皇上来说算不得什么损失,但此人能深入皇城不被察觉,却是一大威胁。如今只怀疑当天负责守备的将领私通此人,刑部正在严加审问。师父觉得此人非一般跳梁之辈。师姐耳目甚广,可有什么线索?”说完拿醉眼来瞄孔伶。她正色道:“我如今住在陈府里,哪还有什么耳目?你今日不说,我却不知此事。”

    杨泫何等精明?轻声道:“会不会是青龙白虎二人所为?”孔伶道:“陈冲每日去营中练兵,辰出酉归;郑直天天跟我在一起,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她紧接着说:“会不会是师父看错?我见那郑直不像有为之人,如今还拿了银子去做什么生意。你跟师父说一声,让我别监视他们了。”

    杨泫见师姐菲薄郑直,心中甚喜:“师父本来就有些觉得郑直是个庸体,只是不放心罢了。陈冲每日都在营中,我却晓得。”转口又说:“我回去就跟师父说一声,让你监视郑直太委屈了。他没欺负你吧?”说着伸手去握她右手,许魅正好进来,孔伶急忙端起酒杯,说:“多谢杨大人今日邀我饮酒,小女子敬你一杯。”

    杨泫大喜,美滋滋地碰了饮下去,脸上红晕微浮。许魅笑道:“杨大人今日怎么才饮几杯便醉了?”杨泫看着孔伶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杨泫几世修来艳福,能陪二位姑娘饮酒。”孔伶不语,微微撩起面纱,饮了一杯。三人继续赏景聊天。

    却说郑直半夜出府,逃在一人家马棚中凑合了一晚。第二天便先换了粗布衣裳,肩上搭个帕子,先买了个独轮车,又采买了竹竿,帐子,水桶等一应工具,晃晃悠悠地推着车朝城东走。

    来到青龙门时,排队出城的人已排了很长的队伍,他问前面一人:“大哥,怎么都巳时了,出城还这么挤?”那人骂道:“他娘的!最近不知城中又丢了什么金贵东西,但凡出城都要搜身,这才排了老长。”郑直等到排得近了,果然看见男男女女几名差役在检查出城人物件,一个主薄坐在门前,登记出城人姓名住所。忽见一人被抓走,口中喊道:“冤枉!我只是个珠宝商人啊。”主薄叫住差役,上前与那珠宝商说起话来。

    郑直瞥见珠宝商从袖笼中掏出一锭银子飞快地放进主薄腰中,那主薄便挥挥手说:“放他出城,再搜其他。”轮到他时,他放了车,任那些人搜得乱七八糟。差役搜完,说:“报告大人,没有珍珠。”主薄便问郑直:“姓名,住哪?出城为何?”郑直陪着小心,说:“小人唤作张三,家住城外五里村。出城是为了卖碗歇脚茶,维持生计。”

    那主薄听他口音不像本地人,问道:“哦?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哪?”郑直说:“小人年前从成都来投奔亲戚,昨日贪多卖茶卖得晚了,进城来买过茶叶,城门已关,今日才得出城。”他怕主薄多问,笑道:“大人,现在已到巳时,小人的生意还没开张。一点小小心意,”说着掏出一粒碎银,扑在手心放在桌上,“请大人行个方便。”

    那主薄从指缝中看见银子,虽是一点,却也喜笑颜开,按住他手笑道:“是是!做生意要紧。你走吧。”郑直收手谢过大人,整理好东西推车出城,心中犹在感慨。自此便在城外九眼桥边搭棚子卖茶。这里白天东来西往很多人,不单卖茶有好几家,还有做其他生意的许多小贩,热热闹闹,没人注意到他。

    郑直仔细观察学着其他小贩做,后来每天竟也赚得百十枚铜钱。他尤其喜欢听来往客商聊天,有时听得入神了还忘了收钱。别人家煮茶时茶叶放得少,汤味淡;他茶叶放得足,再加上是从山上取的泉水,煮的茶特别香,价钱还一样便宜,买茶的人便多了起来,一个星期后茶水更是供不应求,他只得提高茶钱,直翻作别人家两倍,却仍然很早就卖完了。晚上歇了担,便在村口的客栈里歇脚,与来往商人聊聊天。

    “玉门关好像又在打仗了,和田玉进不来,城中玉价要涨……”“浙江台风刚过,米盐都很抢手……”“听说皇上下令开库赈灾,过段时间价钱就降下来了吧?皇上还命户部工部拨款帮助灾民重修屋宇,辽东来的关外木料现在是这个价……”小半月下来,见了形形色色许多人。

    七月初四许魅和孔伶也来看过他。孔伶还是面纱遮脸,小啜了一口茶汤,赞道:“伙计,你的茶水蛮香的么。”许魅捂着嘴偷偷地笑,郑直也笑,仍市侩地说:“好喝啊?姑娘要不再来一碗?只多收半碗茶钱。”两人闲坐了一会儿,许魅见郑直娴熟地收钱倒茶,擦桌子刷碗,俨然一个小贩模样,内心触动,眼中竟有些潮湿。孔伶见状连忙结了茶钱拉她便走。于路嗔道:“不是说了装作不认识么,你怎么还生出怜悯来?被差人看见,不是害了郑郎?”

    许魅说:“我见他有些消瘦,故而失态。……抱歉。”

    孔伶笑道:“他不但瘦了,也黑了许多。出门在外是这样。呵呵……”

    许魅问她:“你笑什么?”

    孔伶说:“我原本以为他做生意会亏本,现在看来还赚得几个钱。”许魅也笑:“是呵。”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