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过去,曾凌风估计就要到开饭的时间了,也就带头往家里走去。
寿宴的时间是安排在午进行的,因为市里面的那些官员们参加过寿宴后还得各自赶回市里去呢。
在开饭前,有一件大事,那就是献上寿礼。
大家先前都得到了消息,那就是送的寿礼,价值绝对不能过一千元,否则,自个儿将东西带回去。当然,这个限制,只是对于市里面的那些官员以及一般的亲戚,曾凌风自己一家人,是不在此例的。
到场的人,都知道曾凌风家的大致情况,知道想以金钱开道在曾凌风家行不通,也都自觉的遵守了规则。于是,出现在寿礼单子的礼品,都是些稀奇古怪但是并不珍贵的东西。
在寿宴上献寿礼的,当然是最亲近的人,不可能是大家都在这个时候献上寿礼的。
曾凌风为老人家准备的寿礼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程煌坚是一个人,曾凌风也就请人淘了一副四支明代毛笔,花费不多。程煌坚最爱好书法,对曾凌风的这份礼物,却是非常满意。
献过寿礼,寿宴就要正式开始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老人的出现,却是破坏了寿宴的气氛。
“二叔,侄儿向你请罪了……”就在程煌坚准备宣布开宴的时候,一个七十岁左右的老人走到他的面前,直挺挺的就那么跪了下去。
曾凌风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老人是谁,他正是曾凌风老妈这一辈儿在这个大院子里面年龄最大的老大哥,名字叫程培安。在曾凌风的记忆,这是一个很严肃的老人,而且对曾凌风也不错,只是不知为什么,此时会向自己的外公下跪。
程煌坚也是很意外,不过,程煌坚还是第一时间上前去扶他起来,一边问道:“大侄子,你这是干啥,快起来”
程培安却是跪着不动,说道:“二叔,你不原谅侄儿,侄儿就不起来了。”
程煌坚奇道:“大侄子,我都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何来原谅不原谅之说?”
程培安就更是不安起来,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道:“二叔,侄儿是为二十三年前的事情向你请罪的。”
说起二十三年前,曾凌风却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大动乱的最后一年,但也是最混乱的一年,倒是很好的印证了黎明前是最黑暗的这一说法。
程煌坚等几个老人以及曾凌风的父母却是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煌坚是起义人员,而且还是校级军官,这样的身份,在大动乱年代自然是受到了很多的不公正待遇。只是因为程煌坚一直奉行与人为善的做人原则,从不得罪人,所以虽然在那十年里面受到了多次斗争,但是都不严重,至少身体没有受到多少伤害。
那时候,程培安是村里党支书,只是他这个党支书不是选出来的,他是从造反派起来的,而在那个时候,公社也是掌握在造反派手。因为程煌坚在乡里面很有威望和善名,所以一般人都不会出这个头,来往死里得罪程煌坚。
只是,这种情况在七六年的时候生了改变。
“革”高缩短学制,两年毕业,然后上山下乡,所学功课,派不上用场。读书既然无用,我们就以学为辅,以耍为主,花样年华,耍得精彩。耍到最后一学期,走出学校,参加现实的阶级斗争,到农村参加“三分之一”运动,协助县委工作组割贫下农的“资本主义尾巴”。
在七六年的农历二月,曾凌风家就成了被割尾巴的对象。
程煌坚生性节俭,这个家庭是他做主,也就让整个家庭成员都养成了节俭的习惯。而曾凌风的老爸老妈都是非常勤劳的人,经常到山里采野菜野果当粮食吃。这样一来,家里分到的粮食就有了不少的结余。
只是,曾凌风家里有大量粮食结余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到了下乡的知青的耳朵里了,在乡革委主任的带领下,一大帮下乡的知青就来曾凌风家里割“资本主义尾巴”来了。
一大帮人在曾凌风家里一搜,被吓住了,因为他们竟然搜出了三千多斤的粮食。这在当时的农村,是一个很吓人的数目。自然,曾凌风家就成了典型了,“尾巴”被狠狠的割去,最后,只给曾凌风家留下了一百斤粮食。要知道,这还是农历的二月,距离收成,哪怕是最早的土豆的收成,都还要四个月而那时的曾凌风家,有五口人。一百斤粮食,五口人吃四个月,可以想象会是什么样的境况。
那时的曾凌霜,还只是一个四个月大的婴儿,虽然还不能吃饭,但是需要吃奶。没有粮食,就吃一些野菜,身为母亲的程验修肯定是没什么奶水的,于是,曾凌霜经常被饿得嗷嗷直叫。
最可恨的是,程煌坚因为被抓了典型,就每天被抓到乡里去斗争,每逢赶集的时候,还要被押着去游街。这样的遭遇,对一个高级知识分子来说,无疑比**上的伤害更严重。
私下里,程煌坚不止一次的对曾凌风的外婆说起他活不下去了,只是,面对曾凌风外婆的泪水,他也没有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样的遭遇,一直到十月份大动乱结束才算告一段落。
七个月的精神与身体的双重迫害,程煌坚的健康状况可想而知。在曾凌风想来,在他前世外公程煌坚在六十六岁那年就去世,甚至没等到政府为他平反昭雪,与这大半年的糟糕状况有绝大的关系。
大动乱结束,程培安这个造反派出身的村支书自然下课了,也就是在他下课之后,村里面才传出,曾凌风家里有大量粮食结余的事情,就是他捅给公社的,甚至,还是他撺掇公社革委会来割曾凌风家的“资本主义尾巴”的。自然,前世程煌坚的早逝,也与程培安有着很大的关系。只是,这一世因为曾凌风的关系,老人家才算是被曾凌风从阎王爷的手里抢了回来。
只是,对这些情况,程煌坚虽然知道了,但是却是什么都没说。他性子和善,再加上程培安怎么说也是他的侄子,大动乱结束,程培安在村里的日子也很不好过。
对这些事情,程培安也一直没有什么表示,前世的时候,程煌坚在八五年就逝世了,所以在曾凌风的记忆,根本就没有他来道歉这回事。这一世,程煌坚直到现在程煌坚都还健在,再加上曾凌风家达了,特别是在前几个月,曾垂普成为了新直辖市的正印市长,在整个丹兴县,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更不用说在村里面了。这样一来,才有了程培安在程煌坚的寿宴上下跪请罪的一幕。
对这件事,程煌坚是真的没放在心上,要不是程培安此时说起,他还真的忘记了。自从曾凌风降生以来的十三年里面,程煌坚生活顺心,哪会去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特别是在八七年他得到平反昭雪,恢复军衔以来,他更是一直都乐呵呵的。
程煌坚就对程培安说道:“大侄子,你起来吧,二叔从来没有责怪过你。那件事情,也不是你的错,而是那个时代的错。我们身处时代的潮流,对那些事情,都无能为力。”
程培安却是不这么认为,说道:“二叔,你说的在理,但是,要不是侄儿去公社打小报告,这件事情是不会波及到二叔的,所以,侄儿是有罪的。”
这时,程验修就在一边说道:“安哥,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们大家都忘记了,就不要再提起了。今天是我父亲的生日,你能来,我们很高兴,就不要再提起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曾垂普也说道:“是啊,安哥,就像我爸说的那样,那是时代的错误,不是哪个人的错误。既然都已经过去了,再提起也没什么意义,我们大家都还是向前看好一些。你年纪也大了,就不要再为这些陈年往事劳心费神了。”
程培安默然不语。
对生的这一切事情,曾凌风一直是冷眼旁观。对于这些事情,曾凌风并不是太清楚,再说也是老一辈的事情,他作为小辈,也不好掺和进去。而且,程煌坚说的很好,那是时代的错误。虽然这其有程培安个人原因在里面,但是要不是在那个特定的时代,这一切都不会生。这些年来,家里人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些事情,哪怕曾垂普升官了,程验修财了,也从没有给程培安一家穿小鞋。曾垂普为家乡争取到的政策,程验修为村里、乡里谋求到的福利,程培安一家也是一分没有被克减。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也许说的正是这种情况。也许,也正是因为曾凌风一家对这件事情从来没有提起,才让程培安自内心的感到愧疚,这才有了他在程煌坚八十大寿上面下跪请罪的一幕。
曾凌霜对这件事情,还是有些印象的,至少,在那大半年经常被饿的嗷嗷直叫的事情,她是有一些模糊的记忆的。之前,她也知道一些这里面的内情,只是因为她年纪小,不懂事,家里人说不要说起这些事情,身为乖乖女的她自然不会说起。不过,她在心对此是很有意见的。只是,现在看着老人有些佝偻的背影,曾凌霜心的那残留的一丝怨恨之意,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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