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短暂休整,韩奕以追击叛逆为名,率蕃汉万余联军,自庆州出发越子午岭北段,溯豹川,经东谷寨、通塞堡,绕过秦汉时代遗留下来的破败长城,折向环州北之木瓜堡、归德堡,突然出现在青岗峡正南方向。
对于农耕民族而言,一旦发起军事行动,一定是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否则往往是未战先溃。但对于被新任命为陕西诸道蕃汉兵马都部署的韩奕而言,这条准则并不适用于他麾下的兵马,部下每个士卒,无论是蕃兵还是汉兵,只带了七天的干粮,和一些随军仆役赶着的牛羊和辎重,补给大半全靠沿途虏获以及诸部主动或被动的贡献。
对付蕃人,那就用蕃人的方式。
来自各个投靠官府部落的蕃兵,被韩奕特意打乱混编,不让来自同部落的蕃兵抱成团,杂以汉族兵勇,以十人小队为最小作战单位,设十夫长一人,十个十人队即为一百人队,设百夫长一名,以此类推,设有千夫长十五名,万夫长三名,实际每个作战单位还有数量不等的由韩奕直接任命的副将、佐官、押官等职,其中一些军官还正儿八经地兼有朝廷正式授予的散官、勋职,以作笼络之用。
除了千夫长和万夫长由韩奕与主要参战部落协商确定外,其他首领均由蕃汉惯于征杀骑射娴熟之辈担任,另外还设立了人数不等的斥候、奇兵、跳荡、决战。
因为是混编,各部凡有战斗死伤,一般也是各个部落都有死伤,凡有斩获,一律交公,一部分直接奖励有功之人,其余按照各部落出兵比例分配。这样一来,就做到了利益均沾损失共摊,参战部落无论大小。对些无不心服口服,没有比这种方式更易让人接受了,一旦加入这支联军。军法最大,韩奕也因此更容易掌握这支军队。
韩奕甚至鼓励部下们结队烧杀抢掠,获取一切可以代表财富的东西,被他鼓动起来的兵马。杀红了眼,一路上凡是稍有反抗的部落,无不遭到灭族。
拓跋雄、罔罗等人,已经追悔莫及,自从因为仇恨还有贪婪上了韩奕这条“贼船”。只能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因为他们已经杀了太多的蕃人,得罪了太多的蕃部。巨额的财富已经晃花了他们的双眼,族人已经不满足于靠正常的生产积累财富。
青冈峡在环州通远县北两百里,因青冈岭而得名,乃是横山中一道著名峡口,是通往灵州的一条大道,也可由此通往横山北的乌、白盐池。也是一条重要的商道。这条路一般称为灵武道、灵盐路。
无论是环州,还是庆州,想越过横山山脉,南下或北上的道路其实有许多条,横山南麓几乎所有的支流河谷既是商旅通道,也是重要的军事孔道。配合高峻复杂的地形和无数大小部落杂居的复杂地区形势,因此自古以来这里就是让汉家军事将领们头疼的地方。一旦中央朝廷的力量虚弱,无法做到有效管控。这里就成为蕃部发展坐大的绝佳之地,譬如党项人的崛起。
庆州是大周重要的食盐集散地,这里虽然也产少量食盐,但由朝廷垄断专卖的精细上等食盐其实却是产自横山以北的盐州,历史上吐蕃人崛起时,势力一度膨涨并与唐朝为争夺盐州屡次发生激战,白居易之《城盐州》诗即是一篇反映唐军保卫盐州的佳作。
唐朝的背影已经远去,它的衰落和吐蕃的强大引起了一连串的反应,沙陀人被吐蕃人驱赶着在此处流下血泪,一部分吐谷浑人也不得不东迁路过,就连吐蕃人自己,也同样因为衰落内乱一些部落散乱在此,同样曾遭吐蕃人压迫东迁的党项人倒是在横山内外开枝散叶日见强大了。西北诸羌的子孙们都杂居在青湟、横山、陇山一带,各方势力交混在一起,让这里的形势错综复杂。
韩奕进军的目的地是盐州。尽管盐州仍在大周朝的掌握之中,但盐州已经衰败废州,只设了一个五原县,暂隶环州,那里出产的优质食盐还在通过其他孔道南运,如果任凭蕃人在此蕃息生长,总有一天盐州将会失去,更重要的是大周的势力将无法越过横山去。
城盐州,盐城未成天子忧。白居易对曾遭吐蕃人血洗过的盐州作如此感叹。
如今盐州虽然破败,但大周天子郭威很显然不会坐视盐州继续破败下去。这就是韩奕率兵兵临青冈峡的原因之一。而韩奕考虑的更多的是控制青冈峡,甚至整个横山山脉,将党项人势力扼杀在发展之初,让大周的军力借此可以投射到更远的地方。
韩奕目标很是远大,但他知道这在朝中守旧的大臣们看来,在朝廷还面临四方大国威胁的情况下,西北蕃部不过是芥藓之疾,万一要是弄成了大乱子就是件大祸事。所以韩奕在横山的行动都是掩盖在保持盐道稳定国朝盐利的幌子下展开的。
一支吐蕃部落盘踞在青冈峡附近,远远的可以看到吐蕃人升起的炊烟。吐蕃人的部落颇大,他们白色的帐篷在晨光中发着亮光,仿佛在向人招手。
看着吐蕃人聚居的地方,有人看到了军功,有人看到了财富,而有的人目光已经越过青冈峡,看的更远,比如为万夫长之一的罔罗仿佛看到了成群的牛羊还有财富、女人、奴隶,他急不可耐地请命道:
“侯爷,咱们径直杀过去吧!用我的人马,我敢保证,一个冲刺就可以将吐蕃战士杀个精光!”
韩奕笑了笑,挥舞着马鞭道:“全军驻扎下来,照老规矩办,派出使者。”
罔罗虽然性急,但不敢违抗韩奕的军令。身为万夫长,罔罗其实和拓跋雄一样只能掌管四千兵马,另一个万夫长是李处耘,也同样握有四千人马,剩下的三千人马则为中军,由韩奕亲自掌管。全部由汉家精锐组成,韩奕当然不会让蕃人来保卫自己的安全。
强大军队的光临,反应过来的吐蕃人大惊失色。他们仓皇地组织族中男子,仓促地建立起一道防线。但联军早已经悄悄地占领东西两边的高冈,刀箭如林直指苍天,下面就是一马平川。韩奕满意地看着蕃汉联军士卒庄严肃穆表情。
麾下这支“杂牌军”在韩奕、李处耘等人的调教下,终于有了一些令行禁止的龙马气象,要知道让蕃人们听得懂号令分得清左右也不是件容易事。
“白千夫长,你看吐蕃人会如何对待我的使者?”韩奕问身边的白如虎。
白如虎是吐谷浑人,生在河东绛州。当年被韩奕收服,阴差阳错地成了官军,本来在镇北军向训麾下干的好好的,结果一纸调令到了这千里之外的横山脚上,成了韩奕中军的一名千夫长,颇受韩奕器重。
“属下以为,吐蕃人或战或降或逃,或犹豫。除此之外。别无他途。”白如虎恭敬地答道。
“侯爷,据我所知,这支吐蕃人实力不小,这支部落的名字叫大虫,据说他们的祖先曾有赤拳捕杀大虫之力,所以这支部落便以大虫为姓。首领名叫大虫罗支,族中有各家。不下三千帐。”拓跋雄道。
“三千帐?”白如虎沉声说道,“那以举族之力拼命。怕是能组成五六千能战之士,这倒是不容小觑。”
“拓跋兄,对大虫罗支很熟悉?”韩奕问道。
“我跟他没有见过面,但族人与他做过一些交易。听说大虫族人占据着青冈峡,经商的回鹘人经过他们的地盘,无不受尽盘剥,稍有不从,便是人货尽失。”拓跋雄微微脸红,“我们看中他手中的回鹘货物,便遣人与他交易,再贩卖至庆州城,赚点辛苦钱,侯爷,你懂的……”
“呵呵。怪不得拓跋兄弟家大业大,好生兴旺,原来如此好算计!”罔罗揶揄道,倒是有些羡慕。
能坐在这帅帐之中,除了李处耘部并未随大军同行另有他命和汉族出身的千夫长外,大多数是担任万夫长、千夫长的蕃人首领。韩奕对拓跋雄以往的销赃业绩不置可否,他问众人道:
“诸位想不想发财?”
“怎么个发财法?”众人好歹也是一族酋长、首领,放着安稳日子不过,随军出征,不都是为了发财吗,但听韩奕郑重问起,都意识到韩奕又有什么新花样。
“占领我们可以占领的要害之地,让西州回鹘、仲云、于阗以及更远的葛逻禄、九姓乌护人的商人们,通行无阻,来与我们做交易。”韩奕说道。
“甚么?”
众人一时迷糊了,真是异想天开。
这倒不是韩奕异想天开,原因是自怛罗斯之战及后来的安史之乱,唐帝国失去了安西、北庭及河西,中原王朝再也无力染指西域,商道也因为大小势力占据,各个势力相互攻杀,让在东西方间行商成了一条充满风险回报率不高的事业。虽然在大周以及前几个短暂王朝,西域偶有朝贡,但大多是离着比较近的甘州回鹘人的朝贡,来自西北边关的商税则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韩奕倒是有个大计划,如果能将陇山、横山以至青唐的蕃部势力收服,重开西域商道倒并非不是不可以实现的。既然朝廷眼下不指望收到来自西域的一文钱商税,为什么就不能以此为契机和利诱,将西北蕃部势力来个较为彻底的洗牌。如果能办成,朝廷不仅能将蕃部绑在自己的战车上,还能藉此获得可见的收益。
这个前所未有的计划让众人目瞪口呆,拓跋雄难以置信,问道:
“不知朝廷的是何主张?就怕朝廷不许。”
“呵呵,事在人为嘛。”韩奕暗骂,表面仍道,“陛下授我全权处理陕西事宜,有钱大家赚,何乐而不为?”
“哈哈,我早说嘛,跟着侯爷干有钱途!”拓跋雄人笑道。
斥侯营指挥使丁大郎疾步走入大帐:“禀侯爷,吐蕃人派人使者交涉。”
自从清风寨迟滞野鸡族战士有功,丁大郎立刻做上了都头,恰逢韩奕整编蕃汉兵马极需有才干的汉家兵将,丁大郎摇身一变。又升了一级,手下掌管着三百人的斥侯营。
“让使者进来回话!”韩奕沉声命道。
“是!”丁大郎领命出帐。
时间不大,吐蕃使者走了进来。见韩奕坐在正中间,躬身行了一礼道,在满帐重压的目光之下,努力做出一番不卑不亢的姿态来:
“尊贵的将军。我家主人遣我来问,为何将刀箭对着我们?他本已备好美酒佳肴,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使者不必多言,我们只是沿着叛逆的足迹而来,听说我的敌人野鸡族的勇士诺阿和他的随从。被贵部收留,所以我等特来寻找而已,只要贵族长将叛逆交出来,我们自然会退走。”韩奕答道。
“这位将军的话太欺人,名叫诺阿的,我们从未听说过,我们也从不收留外人,请将军到别处找去。”使者愤然道。
“或许叛逆被你们族人藏起来。也说不定呢。依我看,定是你们族长被族人蒙蔽了。使者不如转告罗支族长,请他安坐帐中,我们自己前去他族中寻找叛逆,为他洗刷嫌疑。至于报酬甚么的,就不要了。”
“你……”使者被激怒了。韩奕摆明是挑衅。将他彻底无视了。
帐中之人看着使者愤怒的跳脚样子,都笑了起来。心中却都想到幸亏自己不是韩奕的敌人,否则单这份歪理都能让人吐血。
“将军好说辞。不过我们大虫族并非小族,即便拼上性命,也要断了将军一臂。不过,我们族长遣我来还有更重要的事,只不过想跟将军做场交易而已。”使者努力压住胸中的怒火。
“交易?”韩奕失笑,“罗支族长想向我投降吗?我倒愿意分他一杯羹!”
“投降?我们大虫族不知道何为投降。我们族长说,他手中有一人,乃是你们皇帝任命的节度使,眼下正在我们族中做客,不知将军是否感兴趣?”
使者话音未落,举坐皆惊。
“是谁?”韩奕沉声问道。
使者找回了底气,挺胸说道:“他自称是河西节度使,姓申。”
“原来是他!”韩奕哑然。
河西节度使申师厚,无名之辈,此人韩奕虽然不认识,但亦有所耳闻。
当初凉州人向大周朝廷请帅,凉州在中原人看来不过是蛮荒之地,又地处杂胡包围之地,朝廷势力对它鞭长莫及,一旦有事性命不保,故而无人肯去那里做一镇节度使。
朝廷无奈只好张榜寻贤,结果三个月无人敢毛遂自荐。申师厚此人正好在王峻地位尚卑时有些交情,见王峻富贵了,便厚着脸皮向王峻求官,王峻被他弄烦了,便借机将申师厚荐做了河西节度使。申师厚只知道节度使的风光,却不知道河西节度使难做,兴冲冲地去做了河西节度使。
申师厚无才无德,等到了凉州,他只知道搜刮钱财,没有必要的安抚手段,不仅胡人恨他,就连当地汉人也恨他,众叛亲离之下,申师厚性命受到威胁,他无奈之下,只好丢下职事,带着细软连夜逃离凉州,却不料被大虫族劫个正着。
韩奕一时沉默,他寻思着是否把申师厚当作一个死人,因为他不想被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要挟。
帐下一人快步走到韩奕身边,姓宋名琪字叔宝的,原是京中右羽林统军赵匡赞的幕僚,朝廷平兖州之乱,韩奕奉命充任水陆转运使,宋琪因通过赵匡赞献入边刍粟之策被韩奕惦记上,此番用事陕西,身边缺少幕僚,韩奕便聘他做了随军掌书记,随军参谋计划。那赵匡赞也痛快地卖韩奕一个人情。
宋琪在韩奕耳边低声说道:
“侯爷,申师厚死不足惜,不过一小人耳!但他擅自弃镇遣回,乃是大罪,应当交由朝廷公开问罪,昭告天下,须知保举他的那位大人物也脱不了干系,不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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