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击的队伍,显得比逃兵还要狼狈。队伍拉得很长,军士们汗流浃背,眼前蓦然出现了一处低谷。两侧怪石林立,险要难攀,山风入松。正所谓风声鹤唳。
周军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不敢追击。有经验的队正、都头们勒令部下原地警戒,回等待长官的命令。巡检使向放弃战马,徒步赶上前来,观察着不远处令人不安的环境。
略忖了一番,向命令前锋斥侯队踏入谷中试探,目光紧盯着他们的背影及两侧山峰动静。自从授命为潞州沿边巡检使,向在这近旬日来,虽屡有小胜。但己方损失也不少。
前斥侯队安然无恙地穿过山谷。回摇曳旗帜向后方大队人马示意。向刮仍然不为所动,他的对手是一员汉军小将,那汉兵将领神出鬼没,自己要是一个不小心,便要赔上性命。
小心驶得万年船,向稍稍迟疑,再派百来位部下缓缓通过山谷。他在跟对手拼耐心,如果对方仍然隐而不,那他便要如蚂蚁搬家一样通过狭谷,对方虽然狡猾,但兵力却比自己少得多。
轰隆、轰隆隆!
蓦的,一块巨石从山上滚下。沿途撞翻了无数草木,在谷底出轰然的巨响和一股冲天的烟尘。紧接着,更多的石头从山上滚下,出阵阵雷鸣,势不可挡,周兵扔下旗帜,纷纷惊恐地往后急退。
向长暗自庆幸自己谨慎,没有中计。
两侧山峰上,亮出了汉兵的旗帜。汉兵纷纷叫骂周兵胆怯,他们早有准备,然而周兵没有让他们得偿所愿。周兵也不甘示弱,纷纷骂
:
“太原鼠辈,有种我等平地里见个真章!”
“兔崽子们,尔等胯下是否少了卵子,只知逃跑!”
“杨继业,你这个易姓求荣的贱奴。还不出来受死!”
汉兵中闪出一员年轻将军模样的人,那人铠甲鲜明,手中一杆马槊。远远看上去十分威武。这人站在高处高声喝道:
“向将军何在?”
向没有答话。
“在下乃麟州刘继业,久闻贵军兵精将广,这数日来与贵军交手,尔等也不过是平庸之辈,全凭人多取胜。向将军素无知兵的名声,太过稚嫩,不如换个老将来与刘某对阵。”
这刘继岖比向的年纪还要竟然讥笑向太年轻,全没将向刮放在眼里。向闻言,气急败坏。因为他以前确实没有什么太骄傲的功勋,更没有独自领兵打过仗的经验。这是向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
“刘继业,莫要猖狂。你我自上月初战,已经交手不下十回,我也不曾让你占了便宜。我见你也是一员虎将,不如就此弃暗投明,效忠我大周朝廷,向某敢保荐你做一个宿卫将军!”
“宿卫将军?呸!那不过是养老的职位。刘某乃塞外边地的儿郎。平生最喜做的事情当然是纵马逞豪,追逐大漠风沙。向将军也算上豪杰之辈,若是就此向我投降,我倒是保你在我河东做个节度使!”刘继业反笑道。
向乐了,大笑道:“若刘将军真有保荐向某之意,向某倒真愿与你计较一下。河东的节度使不值钱。还不如我大周区区一个防御使。”
刘崇在太原称帝,仍称国号为汉。不过他对自己的这个皇帝很有自知之明,曾对部下们说,我是何等的皇帝,尔是何等的宰相、节度使呢?河东地贫民困,还要应付辽人搜刮。所以河东官员的俸禄待遇极差。就连宰相俸禄不过是几十贯。而大周一个防御使的料钱就高达二百贯,还有俸粟一百石,食盐五石,马十匹草料,朝廷还负担的防御使心腹部下三十人的费用,这还只是公开的正当俸禄。如此一算,向真还找不出一丁点的投效太原的理由来。
“哈哈,好说,向将军果然识实务!你我今日好生攀谈一番!”刘继业听上去信以为真。
然而周兵借着二人对话,搬来一架三人床弩,悄悄运动到一片密林中。想狙杀刘继业;而汉兵却悄悄的沿着山峰脊线石林向战场以外运动。双方谁也没将对方劝降的话当一回事。
嗖!
一支弩箭向上仰射;巨大的力量驱使着弩箭刺破空气,往刘继业飞去。向刮目光所及之处,那支弩箭似乎准确地将刘继业射倒在地。 汉兵惊呼,周兵大喜!
周兵见敌将被射中,全都一哄而上,冒着危险,拼命地往上攀登。然而他们最终现那被射中的目标不过是一个披着明晃晃纸甲的草人。
“向将军请留步!刘某走矣。后会有期!”峻岭中回荡着刘继业与汉兵放肆的大笑声。周军大感惭愧。
向一脚踢翻那只草人,并不懊丧,反而对着部下弩兵们说道:
“方才是哪位兄弟使的床弩?这三人床弩使得好,打得准,更难得的是能如此迅地准备妥当。传我军令,重赏!”
“谢将军!”部下转忧为喜。
稍作休整,向继续率领部下向前进。
一路上所经村庄,到处都是人走屋空的情景,潞州地界的汉兵其实并不多,双方战争的焦点在于晋州方面,但潞州因为兵力较少,汉兵又多熟悉四周山地形势,反被汉兵蚕食了不少地盘。
“报!”信使传来了来自后方的军令。
“念!”向没有伸手去接。
“潞州沿边巡检使向兄及麾下将士,听闻汉兵犯我潞州,占我厩亭、太平驿与襄垣县一带,向兄有志于功业,然兄麾下兵力甚少,又接遇阵仗,弟恐向兄独木难支小为敌所乘。兄不如暂且就地固守,愚弟十日内必来相会,,昭义节度使韩!”
向神一把抢过信使的信函,反复看了几遍,这才问道:
“昭义节度使不是常公吗?”向说的是常思。
“将军行军在外,有所不知,常公日前已被朝廷移镇宋州,新任节度使正是前开封府尹、义勇军马步都指挥韩相公。”信使恭敬地回道。
“千真万确?”向刮不敢相信。
“小人不敢说谎。”信使道。日o8姗旬书晒讥口齐余”汁素矛帅才的昭义节度使常思不满。常思对他也不满般,抛处时竟然不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向将手中韩奕亲笔的信函交给左右部下,笑道:“我早就说过,潞州为敌要冲,为晋州护翼,常公老迈。才智与气力不足以御敌于国门之外,否则我等连日来也不至于如此被动挨打。只是向某未曾料到。陛下竟然派韩相公前来。”
部下们纷纷附和道:
“有韩相公坐镇潞州,我等也无后顾之忧了!”
“是啊,有义勇军的兄弟助战,纵是大敌压境,也足以相持,不怕敌军齐来。”
微明太行,星夜入泽州。
韩奕和他的军队,七日前自京城出,一路急行,只花了七天时间便行至泽州城。此前,太原刘崇一边屡次派兵攻击晋州,一边遣小股军队骚扰潞、泽一带,做出截断晋州侧翼的姿态,严重威胁到太行山以西诸州的安全。
鉴于太原军的威胁日甚,大周皇帝郭威一面诏令晋州方面固守,一面遣前淄州刺史陈思让驻防磁州,抚守黄泽路,再派韩奕出兵泽、潞。摆出反击的态势。弗奕罢了开封府尹之职,成为新任的昭义节度使。而泽州正是昭义节度使的管辖范围。
义勇军的前锋是在子夜时分入的泽州城,除了在城门外引起一阵骚动之外,几乎没有惊动城内任何人。当百姓第二天清晨打开门户时,现街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熟睡的军士。
人们不知道这支军队的军号,更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一支安静的
队。
当旭日升上有半尺高的时候,靠卖蒸饼、汤面、豆汁为生的陈二。小心翼翼地看着一队精壮的人马迎面行来。
陈二缩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在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像他这样的升斗小民最大的渴望是没有人能注意到他。他可不想惹是生非,然而这队人马偏偏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新任昭义节度使弗奕是最后赶到泽州的,不过他此时只是身着普通军衣。
牙兵们疲惫不堪,郑宝瞅见陈二货车上冒着热气,鼻子轻嗅,晨曦的空气中散着食物的香气。众人立刻觉得肚子饿得慌,就连韩奕也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韩奕大手一挥,牙兵们将陈二团团围住,瞬间就将陈二的所卖的食物一抢而空。就在陈二还在愣神的时候,早有人向他抛了几串铜钱,黄澄澄的铜钱,绝对是人见人爱的开元通宝,而不是那些制作拙劣或者掺假的铜钱,陈二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这位大哥,这钱够了吗?”韩奕啃了一口食物,问道。
“军爷,够了、够了!”陈二忙不迭地点头道,而且大赚了。
“听说泽、潞地界,粮食金贵。我怕给得少了。”
陈二见韩奕年轻英俊,又态度和蔼可亲,不觉多说了几句话:“这位小哥说的是,如今兵荒马乱的。有钱人家都跑到京城去,有门路都投亲去了,本地种地的寻常人家,十户没有留下三五户的。所以这粮食特别金贵,不过呢,是人总得耍吃饭。你还不能嫌贵。”
“大哥家中也还有余粮吗?”韩奕问道。
“这是官府贷的!”陈二脱口而出。
“怎么咋。贷法?”
“今春借了一升,秋九月时还上两升呗!”
“要是还不上呢?”
“还不上,拿牲畜抵,再不成就抵上房屋,你不贷还不行。你问这个做甚?”
“随便问问,听说朝廷早有恩旨,沿边州县,可加倍减免赋税。依大哥这么个说法,朝廷的恩旨怕是没落到实处。”
“嗯,什么恩旨?我是不知道的。山高要帝远。反正人总得要活下去,借咋。高利贷算啥?大不了翻过太行山去!”陈二自顾自地埋头收拾着残局。
“相公恕罪!”
“韩帅辛苦!”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
大清早,闻讯的地方官员、本州兵将纷纷前来寻找自己的新任顶头上司。韩奕此时正坐在街边喝豆汁。若不是因为衣着光鲜的本地官员们蜂拥而来,那健谈的陈二以为韩奕不过是个寻常的军士,他跟韩奕足足拉了小半个时辰的家常。
韩奕将一只碗还给了陈二,陈二吓得跪在地上。
“并见韩相公!”
泽州大小官员无一例外地行礼。韩奕就算不位兼使相,就算他不是皇帝的心腹之一,单凭他是昭义节度使的身份,就掌握着对治下潞、泽二州官民生杀予夺的大权,杀谁全凭他高兴。
韩奕没有问军事,反而问与军事无关的“小事”:
“昨夜韩某率军行至城外,我见有许多流民在城外栖身,为何不让他们入城?”
“相公有所不知,他们大多是从北边逃来的。白天里他们入城乞讨。倒也不无不可,但是夜里必须的驱到城外,以免夜里奸细作乱。兵荒马乱之际。不得不防啊!请相公明鉴!”有人答道。
韩奕未置可否,又道:
“自过太行以来,我见泽州地界阵陌多荒疏,无人耕殖。从今日起。各县可招揽流人耕殖,免他五年税赋,不得征敛。自今日起,几是愿意坐籍为民的流人,便是我大周朝的子民,不分南北。自今日起,一切旧年所欠赋税,皆一同罢免!”
官员们面面相觑,韩奕金口一开,便免了无数税额,让他们肉疼。但见牙兵们亮出了韩类的节钱一代表天子至高无上的权威,官吏们全都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天子授我节钱,允我处分一切机宜。韩某以为,固守疆土,并非只有固我城池修我刀枪之策,人心为上!
今有河东伪汉百姓,不堪刘氏压榨。弃暗投明,我等大周将吏何不顺应民心所向,扫榻迎客?敌境州县城池与敌境之平民百姓,韩某选择后者。如果失土与失民,只能二选其一,韩某只愿选择前者”
当着泽州有头有脸官员的面,韩奕命人在泽州城外筑起了用石头砌成的大瓮。他扬言道:
“当韩某离任时,我希望这座大瓮中盛满贪官污吏与作奸犯科之辈的头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