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没想到,自己身经百战竟被一只破碗击落下马。那只破碗击破了他的鼻梁,并且砸碎了他的三颗门牙,血流不止,无比的狼狈。
刘妹晕头转向地从地上爬起来,自鼻口以下满身血污,咆哮如雷:
“杀、杀,杀掉所有人,一个不留”。
尽管说话不关风,嘴中又含着血水,语音含糊不清,但牙兵们知道他的意思。在遭袭的一瞬间,牙兵们并没有扑向来袭者,而是本能地护在刘铩周围。
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哪怕是充当肉盾。这是牙兵们应该做的,所以只有悍不畏死的骁勇之士才资格成为牙兵,也才有资格仗着主子的优待,横行州郡。
狭窄的街道上,牙兵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到下了十来位,但剩下二十位牙兵足以应付来自同等数量突袭者的攻击。但时间掌握在地主手中,牙兵们只要再支撑多点时间,所有的刺客将会被一网打尽。
那乞丐正是义勇军中武艺最精湛的徐世禄,至于卖鱼少年则是韩奕的义弟郑宝,剩下的人清一色全是跟郑宝一般年纪的少年郎,个个皆是弓马娴熟,勇敢好战之辈,韩奕将他们当作未来的心腹培养,在他们身上下了大本钱。
要说刘妹有反意,其实也太高估了他的雄心,至少他的青州城没有闭城自守。他之所以对抗朝廷的旨意,一半是因为他的性格网慢自用使然,一半是他自以为是佐命大功臣,怎么说朝廷也要礼让三分。再加上平卢大镇,既有渔盐厚利,又有海商贸易之利,他网赚得盆满钵圆,哪里舍得离开。
刘妹忘了他面临的新对手走出身青州的韩奕,就是朝中重臣如杨邻、郭威也只知道韩奕善战斗且谨慎,让他领兵趋齐、鲁。威慑青州,令刘妹知难而退,却不知道韩奕有趁机杀椒哼妹的心思。
如王守恩、刘妹这样的人物,韩奕恨不得见一个杀一个,如今他有这样的好机会,他怎会放过,尽管他要冒着将来被朝廷追责的风险。
街面上的搏杀已到了白热化。凶悍的牙兵以血肉之躯围在刘妹的周围,充当着肉盾。徐世禄在街东。郑宝在街西,各领数人左右夹击。牙兵们虽见他们人少,却不敢主动还击,因为头顶上还有几个神射手放着冷箭,牙兵们只要还站着的,身上无不插着箭羽,只靠着身上精甲与兵刃抵挡着箭矢的狙杀。
郑宝浑身浴血,英俊的脸庞上冷若冰霜,手中的横刀上下翻飞,招招朴实无华。在一片叮当作响的兵器碰撞声中,他浑然忘我,一刀砍在对面牙兵的胳膊上,将那人左胳膊连同披搏一同砍飞。
那牙兵仍岿然不动,半边身子血流如注,强忍着巨痛向郑宝露出森然的惨笑,右手中的铁榻抡圆了,从天而降。向郑宝脑袋狠狠地挥了过去。郑宝招式已用老,躲无可躲,心中大骇。
“衙内小心!”左右惊呼道。
电光火石之间!郑宝不退反进,扑向对方怀中,并且矮身向下,那悍不畏死的牙兵铁榻击了个空,想抡起再击时,双腿突然传来巨痛,惨叫着仆倒在地。再看这个牙兵时。他的双腿已经被郑宝削断,冉在了血泊之中。
郑宝来不及回头,里面又伸过来两支大槊,他只得用刀匆匆一格。向后急退。牙兵见状,拥着刘妹向郑宝所在位置移进,想从这一方向突围。郑宝方面立玄赶到压力大增,不得不带节败退。
徐世禄见状,大呼道:“刘贼,休走”。
手中铁枪横扫直刺,他攻势越猛,牙兵们却不与他纠缠,反而加往另一头移动。只听郑宝冲着街边的屋顶上呐喊:
“崔十三,快用新家伙”。
屋顶上的一个名叫崔十三的少年闻言,连忙放下弓矢,扬手往刘妹等人的头顶上扔下一陶罐。牙兵们不知何物,数支铁槊同时往那陶罐击去,那陶罐在半空中被击得粉碎,纷纷扬扬地飘散着白面似的粉末。
“不好,是生石灰!”牙兵们惊呼道。
饶是练有素的牙兵们,也有好些人中了招,双眼灼伤刺痛,徐世禄与郑宝等人趁机抢攻,接连杀翻了数位牙兵,攻守之势立刻又为之一变。刘袜站在牙兵当中,心头大恨,真是虎落平阳被大欺,更何况还在自家地盘内,远水解不了近渴。
蓦的,空中又扔下一只陶罐。这次牙兵们有所准备,甚至有身手敏捷者竟将那陶罐接住,抱在怀中。不过这只陶罐却是不同,因为陶罐封口上冒着火星,牙兵们不知为何如此。但也知不妙。
“轰、轰咚咚!”陶罐爆炸了。
爆竹并非没有见过,但这种轰鸣如雷的特大号爆竹将牙兵们炸蒙了,陶罐裂成无数片的细小陶片。夹杂着无数小铁片、铁钉、铁丸、铁蒺藜向四方飞散,最近处的两人当场被炸死,身边众人不是被这身边的巨雷炸得眼花耳鸣,就是被细小的铁器射中。这种他们意想不到的不对称性的攻击让他们原本密不透风的防守变成了摆设。
一支明晃晃的铁枪,刺破黑色的烟雾,朴实无华却凌厉如电。当面那呆如木鸡的牙兵被刺了个穿,徐世禄双臂一振,将那牙兵挑了起来,变成了一个人肉兵器,砸在人群当中,躺倒一大片。
瞬间,徐世禄已经杀到了刘妹近前。刘妹见这杀神一般的人物,视自己部下如无物,飞快挥剑自卫。那一头郑宝也率部下杀了来过,饶是刘妹身经百战,也只有招架的份。崔十三站在屋顶放着冷箭。正中刘铮小腿,刘铩吃痛,眼下一软。数支刀枪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崔十三站在屋顶,急呼道:“刘贼援兵正赶来,快走!”
徐世禄当机立断,放弃了韩奕早前所下的刺杀刘妹的命令,将刘妹捆了起来,再命郑宝去寻屠夫张。
屠夫张对自家门口生的事情,目瞪口呆。他长相凶悍,其实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色厉内猛之人,早就躲回了店内,惹不
郑宝一脚将肉铺大门踢破,提着血淋淋的横刀闯了进去。
“你、你、别、别过来小人”又没冒犯了产英雄!”屠夫张握着一把杀猪刀,舌头似乎打结。
“此地非久留之地,请舅舅随我逃走!”郑宝大声说道。
“舅舅?”屠夫张不明所以。
“小宝,快点!”街上传来徐世禄的呼声。
郑宝急得满头大汗,焦急的说道:“我乃郑宝,西京留守弗侍中是我义兄。今我等抓了刘铮,舅舅如若不随我等离开这青州城。防止有杀身之祸!”
屠夫张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家人,他扔下杀猪刀,跟着郑宝往外奔去。徐世禄等人护着屠夫张,将刘妹捆成肉团,踏着牙兵的血肉,奔出了两条街,早有等侯的人将马匹备好,众人默不作声地翻身上马。
州兵相继赶到,徐世禄与郑宝有恃无恐,他们押着刘妹在前,呼喝着充作人质,州兵不得不往两边退开,任凭徐世禄等人逃之夭夭。
逃出城外的徐世禄等人并不认为危险已经解除,刘妹的部下仍然紧追不舍,直到徐世禄看到驻扎在城郊的郭琼大军,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回头再看时,自郑宝以下,人人身上皆挂彩。
东南行营都部署郭琼坐在大帐中,愣愣地看着徐世禄,再看满脸血污昏迷不醒的刘妹,好半天才斑过神来。
“徐指挥使,恕郭某直言,你们弗侯这次太莽撞了。”郭琼命人将刘铮抬下去清洗包扎,叹息道。
“我等深入虎穴,将刘妹抓来,替朝廷免了一场刀兵之灾,解了朝廷之忧,为青州百姓除此大枭,有何莽撞?”徐世禄慨然说道。
郭琼绝非浪得虚名之辈,他乃燕人,起于军伍,惯于征战,少时曾事契丹,在后唐明宗年间,举族南归。近二十年间,郭琼一直担任着刺史、团练使、防御使之类的官职,难以再进一步,阳城一役,郭琼载功亦有不少。难得的是,他在地方为政简宽,颇有贤名。
韩奕网踏入军伍,就久仰郭琼的勇名。只因当年契丹陷中原,东南流寇多如牛毛,郭琼单骑驰往沂州,群盗素闻郭琼威名,闻风相率遁去。正是在那时,韩奕在东南创立义勇军,二人虽不相统属,但神交已久。
“话虽如此。”郭琼说道,“素闻纬侯年少老成,一向谨慎守礼,有谦让君子之风。近日来,韩侯先是三戏慕容彦,将慕容公气得吐血,大病了一场,听说他遣人至京师告御状,怕是对韩侯不利。再者,朝廷令郭某驻军于此,再令韩侯领兵前来,并非有了征伐之心,只不过想让刘妹知道自己力弱罢了,但弗侯遣尔等易装混入青州城,未免太过份了。”
“我家侍中或许有些不对的地方,但总归是达成了朝廷诸公的目的。”徐世禄解释道。
“果真如此吗?”郭琼微怒,“你将刘帅擒来,如今青州无主,若是他的部下酝酿兵乱,趁机抢劫市人,或是肆虐乡野,沦为强盗,韩侯能当得起责任吗?”
徐世禄闻言,神色大变。郭琼自顾自地又诺道:
“徐指挥使或许不知,月初时刘铩置酒,请我入城作客,他在幕下埋伏壮士,想害我。”
说起此事,郭琼脸色变得铁青:“哼,郭某戎马数十年,岂会害怕他?单刀赴会算得了什么?倘若不是陛下与杨相公接连遣使来我军中,命我不可妄动刀兵,我早就攻入了青州城,何务贵军远来?刘妹胆怯,见郭某从容不迫,并不敢害我,他本已被我说动,答应近日便离开青州入朝,却不料韩侯有如此惊天胆大之举!”
徐世禄心想,韩奕正是因为朝廷想宽大为怀,这才有入城擒杀之举。徐世禄想了想,又道:“郭帅,如今事已至此,我家侍中兵马离青州还远,远水解不了近渴,还请郭帅派兵入城,安抚青州官民军兵。”
“我已经遣人去招抚青州兵马了。”郭琼道,顿了顿又道,“听闻朝廷已经遣使来此,徐指挥使还是去齐州见韩侯吧,是福是祸,郭某也只能言尽于此了。”
不管如何说,郭琼也是一片好心,尤其是他在青州驻扎累月无功,又因为刘妹曾有害他之心,韩奕派精悍力量,出其不意,将刘妹擒来,让郭琼恨不得大呼痛快。
前有慕容彦,后有刘妹,一旬之间。弗奕将两位位兼将相之人玩弄于股掌,更不必说前西京留守王守恩,这等厉害人物,郭琼更要礼让三分。如今贪赃枉法、妄杀无辜及蔑视朝廷者,都被朝廷宽宵,韩奕这点“小过”又能算得了什么?
徐世禄拜谢道:“多谢郭帅相告!”
见徐世禄站着不动,郭琼问道:“你还有何事?”
“关于刘妹,”
“刘铩就暂时住在我大营中。我已得朝廷命令,任何人不得伤刘妹一根毫毛!”郭琼断然说道,“难道贵上还想将事态,弄得一而不可收拾吗?”
徐世禄无奈,只好告辞。
出了郭琼军营,一行人加上屠夫张,骑马疾驰。屠夫张心有余悸,直到入了齐州地界,看到风中猎猎作息的一面“韩”字大旗,这才安下心来。
此时此刻,屠夫张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外甥年轻网毅的形象来,心中一片暖意。
郑宝等年轻人兴高采烈,他们次出手,担当大任,便将一位节度使手到擒来,视虎狼之辈如无物,全身而退,仍沉浸在亢奋之中,早就将满身疲惫忘得一干二净。
唯有徐世禄,心中忐忑,倒不是因为自己没有提早下手杀了刘妹,也不是因为郭琼拦截下刘妹。
前思后想,那郭琼说的对,韩奕一向谨慎,这次明知朝廷摆明要宽育刘铩,为何偏要剑走偏锋,欲置刘妹于死地?
远远的,就见辕门大开,韩奕率领着部下心腹们冲出了军营。大踏步地迎向徐世禄一行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