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击实在是致命,一开始沪上的日本报纸开始宣传时,戴逊等人还不相信,抗日英雄马占山怎么会投降,这绝对是日本人的污蔑,是日本人挑拨离间的诡计。学生们都不相信,还努力向市民们解释。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好消息一条没有出现,坏消息倒是越来越明确,指名道姓的点出马占山将要就任,由日本人搭台满清余孽唱戏的伪满洲国的军务部长,还登了大幅照片,这已是铁证如山。
“真是好大的官啊,连祖宗都卖了。”郁翰林骂道。
陆学长叹口气道:“今天先散了吧,大家回家好好休息一下,过两天,我们再讨论下一步计划。”
戴逊也道:“最近不太平,大家天黑前务必回家,家在租界外的学生尽量结伴走。”戴逊年纪虽小,却由于出色的工作隐隐已成为执委会中的第三人,仅排在陆学长和另一位大学生蔡学长之下。
最近沪上两国民众间的冲突越闹越大,就在前几天,先是东洋和尚在华界的三友实业社门口挑衅,被中国工人愤然打伤,接着日本浪人纵火焚烧三友社,没过几天又在三友社的高墙外发现了日本和尚的尸骨。于是事件升级,日本居留民团开始袭击华人商店,日本海军最后通牒要在上海“自由活动”。
什么是自由活动,青岛的屠杀便是自由活动,东北的“九一八”便是自由活动。
冲突从拳头升级到械斗,从纵火再到枪战,从枪战到互丢炸弹,只怕都快要炮战了。民国16年之后的上海说不上有多太平,该暗杀的暗杀,该灭口的灭口,街上的死人天天有。但表面上的平和却一直保持了下来,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响过枪炮声,遥远的好像只在臆想中存在过。
大家收拾好活动室后纷纷离开,戴逊骑着自行车绕了一段路送一位女校生回家,这位女生叫方小茹,家在南市小东门的敦仁里,距离交大路途稍有点远,戴逊便发扬风格主动载她,当然她也长得很漂亮,这也是个原因。
戴逊驮着女生,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由想入飞飞。
“Dyson,前面那个门洞就是,我到家了。”背后传来方小茹糯糯的声音。
戴逊停下自行车,感到背后一路上抓着自己衣襟的小手松开了,不由觉得有些失落。
“那就再见啦。”戴逊想不出该说什么,只好告别道。
“明天见。”方小茹站在那里挥挥手作别。
戴逊在堆着杂物的小弄堂里费力地调过自行车的方向,略带点遗憾地离开了。
方小茹见戴逊骑车走了,也转身向自家大门走去,却见在天井的灰色阴影里,自己的哥哥方棠正倚着门抱着胳膊站在那里,抿嘴偷笑。
方小茹翻翻白眼不理他,迈步绕了过去。
方棠可不罢休,捏着嗓子怪叫道:“明天见。”
方小茹气得牙痒痒,羞恼地回头瞪了他一眼。
方棠跟在妹妹后面,追问道:“这是哪家的小开啊?好帅气,还穿军装蹬皮鞋的。哎呦,我的好妹妹,你那副坐在脚踏车后面,揪着别人衣服的乖巧模样,我还真认不出来,就是我们家方小茹。”
方小茹忍无可忍,一个转身,皱着鼻子,危险地呲起满口锐利的小白牙。
方棠被吓退了半步,警惕道:“问问嘛,不用这样子。这么大人了,不带咬人的。”
方小茹从善如流,开始用纤细的手指扭哥哥的臂膀,疼得他哎呦哎呦直叫唤,绕着小天井和妹妹玩起了捉迷藏。
妈妈方赵氏喊道:“别闹啦,都去洗手吃饭。”
方小茹闻言罢手,对哥哥得意的哼了一声,把肩上的小书包往哥哥怀里一丢,就去水龙头洗手了。
方家是典型的上海市民阶层,住在南市的老石库门房子里。南市通自来水和电,但没有下水道和煤气,自然也不会有抽水马桶和淋浴这些奢侈品。房子是二十几年前造的老式石库门,上下一共三层半,每层楼两间厢房,一间向南,另一间向东,顶上半层楼是一个斜顶的亭子间和一个小天台,亭子间即可以睡小孩也可以堆杂物,天台上则可以晒被子。不过方棠都用来养花,天气好时把花移到天台上,天气不好时再拿回亭子间,每天向蚂蚁一样忙碌,而方小茹最喜欢做的就是每天清晨,迎着朝阳在一堆花花草草里作早操,当然没有旁边晾的衣服就更好了。
这种老房子的楼梯很陡也很黑,就算白天也是漆黑一团,后来房东在过道里装了小灯泡,但是电费还是算在房客头上,一般舍不得开。底楼省了东厢房,多了一个小天井,但南厢房又阴又湿,下雨天还会积水,没法住人,只能作厨房和餐厅用。就是这样的房子一月租金也要十六元,不过同样的房子到了租界里,租金要两倍都不止,所以方家人都对这个便宜的价格还满意,没有改善一下的想法。
一家人坐下来吃晚饭,方张氏道:“你们先吃,我上去喂好阿娘(宁波话奶奶),再下来吃饭。”
方小茹看着母亲苍老的面容,有点难过,噙着筷子道:“妈,这一阵子忙过,我就轻闲了。一定每天早点回家来帮你做家务。”
方家一共四口人,除了母亲和兄妹俩,上面还有一个老人,也就是方小茹的奶奶,半瘫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需要人照顾。方赵氏平日里既要洗衣烧饭还要照顾老人,有时候还要给家里人做点女红,很辛苦,所以小茹从小也要帮忙做事。
方张氏一边往大碗里布菜,一边头也不抬地道:“对了,刚才送你回来的是谁啊?”
方小茹闻言一窘,埋头扒饭,含糊地道:“一个同学。”
“什么同学啊?你读的可是女校,哪里来的男同学。”方棠插嘴道。
方小茹在桌子底下狠踹了哥哥一脚,又道:“是正始中学的学生,一起在抗日救国会里服务。”
方棠忍痛道:“哦,是杜先生办的名校,听说校风很好。那他姓甚名谁?仙乡何处啊?”
方张氏也很关心女儿的交友,因为旧上海有很多浪荡子,以**小姑娘感情为乐,尤其喜欢骗女学生,受害者甚多,耳闻目睹之下,虽然方张氏平时对自己女儿很放心,但爱女心切,关键时候也要出来把把关。
方小茹老老实实交代道:“他叫戴逊,听朋友说,他是杜先生收养的二公子。”
“哇!”方棠忍不住叫出声来。
方张氏也放下碗来,皱眉道:“这种豪门公子可不是我们这种人家可以高攀的。”
方小茹撅嘴道:“你们别把他老往我身上扯,我可没想高攀谁。”
方张氏看着自己的女儿,正值二八年华,容颜娇丽,就像早晨的沾着晨露的花骨朵一样惹人怜爱,只觉得原来女儿已经长这么大了,还这么漂亮,不由暗暗担心她遇人不淑。
方张氏道:“唉,一眨眼,小茹都十六了,是该嫁人了。”
方小茹不乐意了,道:“什么嫁人啊,妈,你不是又嫌我学费贵了吧?”
方家四口人,每月开销被方张氏控制得很严,伙食费十五元,水电费三元,房租十六元,服装十元,还有老太太的诊费是大头,医生出诊很贵,每个月至少也要十几二十的,其它人情、零花、交通等也至少十元。
现在全家人都指着方棠的工资开销,方棠比方小茹大五岁,是邮政职工,高中毕业时恰逢上海邮政工人大罢工,事后开除了不少闹事员工,空额不少,方张氏就托方棠父亲生前的老朋友帮忙,又缴了一千元的保证金,才挤进邮政做事,干了快四年,如今每月能有八十元的薪水,在社会上这已经是比较高的水平了,可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如此一来,方小茹每月高达五元的学费和书费就很扎眼了,自从方小茹进入美国人开的女子高中后,方张氏为了收支平衡,动过不少脑筋,但也只能勉强维持,眼见方棠都二十多了,因为手头紧还没找到女友,免不了碎嘴几句。
方张氏道:“别人家女孩子中学毕业结婚的结婚,做事的做事,只有你被惯坏了。”
方棠一边吃一边插嘴道:“妈,也就三年,以后小茹一定会赚大钱孝敬我们的。实在不行,就把她嫁个军头,我去做军需官,一样发大财。”
方小茹开始发飙。
方张氏也抿嘴笑道:“这孩子,尽胡说。”
被这么一打岔,戴逊的事就给他们抛在脑后了。
(这个英文名还好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