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杜先生召集全家老小到客厅坐下,他板着脸道:“你们这两天不要到华界去,小孩子也不要去读书了,呆在家里温习功课。”
大夫人沈月英道:“莫不是又要闹起来了吧,前两次就死了好多人,还有人满身血的逃到租界里来。”
杜先生瞪眼道:“妇道人家不要管这么多,看好孩子就可以了,这次时间不长一两天就够了。”
杜先生在家中一向说一不二,家人只好诺诺应了。
果然第二天中午开始外面隐隐传来呯呯的打枪声,夹杂着阵阵爆炸声。
枪炮声响了一夜,到第二天下午方歇,到了晚上市面上已经平静下来,随后公馆外面,租界华界开始民众大放鞭炮,又是响了一夜。
上海滩十里洋场,在开放通商口岸到民国十六年,除了太平天国时小刀会闹过外,不管外面怎么乱,一向是太太平平的,这只怕是经历过的第二大的血雨洗礼,不过既然一切都过去了,当然值得庆贺。
当时欢呼的人群中谁又知道,这只是这座繁华都市经历二十多年磨难的开始。
第二天晚上,上海滩的几个有名的青帮大佬也在杜公馆聚会,欢庆国民革命的重大胜利。
在这里还要细说一下上海和上海的青帮势力。
上海总共分为三大块,最繁华的是公共租界,由英美日等国领事设工部局共同管理,在公共租界之南是繁华稍次但地域狭小的法租界,由法国领事馆独家管理,剩下的闸北南市等区县便是上海华界,北洋时代由占领上海的各系军阀设立的淞沪护军使管理,未来还会成立上海市政府,不过现在市政府还是个空壳子,是由总工会代理职权,各区税负各异,市政不同,机构独立,就连官方语言都不同,犹如数国。
而青帮各大佬的势力也是按照这种政治区域来划分的。
公共租界是上海最繁华的地区,原先盘踞在这里的是以公共租界前总华探长沉杏山为首的大八股党和开赌场的安清帮九叔,严老九。
清末民国初年,鸦片泛滥,各省督军为了筹措军费都默许甚至逼迫农民种植鸦片,除了在各省境内消费,还有大宗鸦片通过长江和海运汇聚到上海进行中转交易,然后再购买进口的奢侈品和军火运回境内,而租界当局就公开地对鸦片征税,坐地分赃。当时做这种鸦片生意最有名的就是潮州帮,当然他们还需要本地保护者。
大八股党就曾通过保护大宗鸦片中转贸易和走私,聚敛大量财富,财雄势大,可谓风光一时。但随着民国八年在上海举行的万国禁烟大会的召开,好面子的公共租界方面不再纵容他们搞鸦片交易,而杜先生带领的小八股党则在法租界乘势而起,取代了大八股党的鸦片贸易保护者走私者的地位,并且通过威逼利诱收编了原大八股党的势力,后来辰沉杏山还与黄老板结为儿女亲家,至此大八股党被杜先生收入囊中。
而严老九则是老资格的青帮前辈,有财,有人,有势,与当年未开三鑫公司时的黄老板声势仿佛,排场不小,但暮气沉沉,几十年下来也就这样了。
其次是法租界里的黄门和杜公馆还有外来的张大帅。黄门自然就是指黄老板的门户,杜先生就是出自黄门。黄老板是法租界巡捕房的总探长,法租界的赌场,戏台,茶楼,烟枪都受他的保护。
早年黄门声势也不小,外有法租界黄总探长,内有黄门大嫂桂生姐,文还有杜先生,金庭荪,武那就更不缺人了,都是敢打敢杀的好汉。那时候黄门在法租界里可是说一不二的。但是谁想得到,黄老板精明了一辈子,竟然会老来发春,竟然看上了自己的义女,京剧名角露蓝春,露老板。那时露老板可是上海滩一枝花,十七八的年纪,水嫩水嫩的人,而黄老板则是一张老树皮,一脸横肉,满脸的大麻子,两人的年纪也整整差两辈,实在是鲜花与牛粪。
本来嘛,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年纪差多点也不妨,纳妾也好,作外室也罢,但黄老板为了能得到小姑娘的芳心,写下一纸休书,毅然休掉了与自己相好几十年,功劳苦劳一肩挑的黄门大嫂桂生姐,与可以作自己孙女的小姑娘正式结婚,从此黄门声势大跌,开始闹分裂。
刚过而立之年的杜先生也乘机搬离黄公馆附近,建了一座独门独户的杜公馆,从此杜公馆的名声开始后来居上,直至上海第一。
此外法租界还有杭州来的张大帅,就在杜公馆旁边,建了一座张公馆,手下门徒数万,其中骨干都是些亡命之徒,不过比不上黄杜两人,只能屈居第三。
华界地域最广但是市面不好,最关键的是占据这里的各路军阀势力太强大,而且这些军阀大都不守规矩,胡作非为,导致帮会实力有限。所以这里的各路大亨手下人数虽不少但财力势力都有限,拿得出手的只有江北大亨顾竹轩等寥寥数人。
还有就是一些所谓的旅沪同乡会也分布各处,以同乡缴纳的保护费为财源,虽然财少势孤,但都是些敢打敢杀的好汉,其中还有一个杰出之辈,就是斧头帮帮主王亚樵,后来的民国杀手之王。不过这些桀骜之辈不受主流认可,历次聚会大多被排除在外,这次也是一样。
大佬们吃吃喝喝,举杯欢庆,酒足饭饱之余就坐下来打麻将(麻雀),有的在床边一歪,开始点泡抽鸦片。
小孩子们吃过大餐后都被赶上楼去,只有三个大点的孩子,张法尧、杜维藩和戴逊被杜先生留了下来,伺候大人。
杜维藩是杜先生的长子,杜先生家教很严,从小读书不用功或是贪玩闯祸,常常是一顿胖揍。所以杜维藩只是调皮些,但绝不敢做坏事。虽然读书什么的都不能和戴逊比,但也是上等,而且待二弟戴逊和其它兄弟也绝对是没说的。
张法尧是张啸林的独子,平时宠坏了,已经十七八岁了,却不学好,是标准的小开。他从小耳濡目染,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平时就和老实巴交的戴逊不睦,就连调皮的杜维藩也玩不到一起,不过此时在长辈眼里还是可以信赖的。
鸦片瘾头犯了的大亨由仆人带到大烟间去休息,几个大佬也不屑于与这几个大烟鬼议事,其它老大虽然也有抽鸦片的习惯,但绝不会因此误事。小八股党的几人把大门关上,佣人此时都被放回家去公休,所以端茶送水的工作就由张杜两家的三个小辈担任。
一众大佬凑了几桌,开始打了几圈,但是这些人都心中有事,打得并不开心。
黄老板就说抽烟吧,大家休息一会,待会继续打。其实大家心里明白,杜先生专门屏退佣人,怎么可能只是为玩麻将,而且这种时候大家心里都没底,怎么可能打得开心。
张大帅抽了一会烟,张嘴就开始骂娘,张大帅是杭州人,读过军校,为人暴躁又好面子,骂人的话很难听,其它的大佬闷声不响,都知道这个张大帅在**组织的上海总工会那里吃了鳖,心里不痛快。
还有一个不好说出口的原因,就是张大帅的那帮老朋友这次兵败下野的很多,当年组织三鑫公司的时候之所以黄杜二人要带张一起“玩”(白相),就是因为张大帅在军校读书时认识一帮江浙两省的军政两界要员,眼见这帮督军省长将军们统统倒台了,他的利用价值也随之大跌,还能不能维持现在的地位派头也是未知,他实在很心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