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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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中,天气转暖,春意在瞬间爬满枝头树梢。玉兰、海棠、连翘、丁香争奇斗艳,都在几日内争先恐后绽放枝头,一片生机盎然。  太宗一阵凄然,仰头望蓝天上絮状白云,极力收泪。    “皇上,皇上,老神医皇叔寻到了!”内侍欣喜的奔来通禀,紧随其后的御林军总管却一脸愁烦,跪地回道:“老皇叔虽然寻到,但皇叔千岁他老人家问过殿下的病情,执意不肯来为三殿下医病。他说,殿下一日不肯服药,就是活神仙也无力回天。”    老神医皇叔昭子通医术高明,昔日太宗昭世安还是秦王时,被人毒害,命在旦夕都是老神医妙手回春。    太宗愕然原地,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踱步进屋,缓缓抱起儿子的头,那羸弱的脸消瘦得露出颧骨,眼眶深陷紧闭双眼。    太宗拉起昭怀的手,那双手却是冰冷,他的手在抽搐,一抖一抖,似乎被无限心事牵拉。

    “麟儿,麟儿,你就是如此孝顺父皇的?父皇,何尝不心疼。麟儿……”

    “麟儿,听话,麟儿,你可听到父皇的话?”他晃动儿子。  昭怀嘴唇蠕动,似要说什么,太宗附耳近前,依约听他呢喃着:“春晓,春晓……”

    他尝试着搂了昭怀在怀里,小心翼翼捧起药碗,放到昭怀的唇边。  那唇干涸如蒜皮,轻轻一剥若落,惨白的颜色带了隐约难辨的一抹粉紫的痕迹,牙关紧闭没有生息。    “嗡嗡嗡嗡”细微烦人的声音烦躁的在头顶盘旋,太宗一晃头,那苍蝇飞走,却扑向了床上的昭怀,就停留在被寝旁,寻着什么。  太宗神飞天外,张张嘴,心头一阵激荡起伏,紧揪得难以喘气,手心一阵阵被牵动得发痒发麻,一阵阵热流冲击胸膛。    明驸马拔剑闯入至仁的卧房时,长公主吓得魂飞魄散,春晓也惊得抱住爹爹的腰求告。

    明锐胸膛起伏,剑指榻上吓得蜷缩做一团的大公子至仁骂:“逆子,若是三殿下一死,你的大限就到了。”    “锐哥,你疯了不成?你把仁儿打得丢了半条命,你还要如何?够了!”长公主哭哭啼啼,春晓抱着爹爹的腰,哀婉的问:“爹爹,三殿下他果然会死吗?”  她同爹爹心里都明白,如果昭怀三殿下死在驸马府,就一定要有一条命殉葬,至少!

    “小三儿心思重,寻死觅活的同我的仁儿何关?”长公主哭泣。  “那是锦王不似至仁这畜生没皮没脸!”明驸马斥骂,手中的剑当啷掉在地上,垂了袍袖惶然而去,他边走边说:“这畜生一命若能换来驸马府数百口人的项上人头,也算他不妄为明家长子。”

    春晓的心凉凉的,眼前一切何其残酷,如果昭怀不活,怕驸马府上下百口人头不保。

    “如何皇上见到一只苍蝇就恶心得昏倒?”春晓满心好奇。  惊澜沉了脸惶然道:“人言这锦王昭怀生下来身带异香,是荣妃娘娘的传承,淡淡的清兰气息,到了夏日蚊虫不近身。也是皇上对锦王多了几分宠爱的原因。如今,这他周身溃烂,血腥之臭破了体香,怕是命不长久了。”    她木愣愣的冥思,或多或少心中那份不解惶惑也化作愤恨不平。  京城里太子、锦王两党各一班老臣维护势同水火,太子木讷无能,锦王却是庶子,似都与储君之位相左甚远。但锦王是正,替皇上在凤州查案也算一心为民;太子是邪,卷入不可见人的肮脏勾当却还要嫁祸栽赃。这其中最令人伤心的是皇上,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皇上,如何的忠奸不辨,为了维护太子而责打了锦王。自然锦王该打,他的猖狂,他的不羁,他的少年狂放不该是皇子所为;或者皇上另有苦衷,为了大局必须隐忍估纵,否则水至清则无鱼,但此事都演化到杀人灭口的地步,九一公公用性命来告御状为锦王鸣不平,皇上竟然还不惩办申斥太子一党,反是放了太子回京。只凭几句无关痛痒的好话要劝回锦王那颗冰冷欲死的心,谈何容易。    她此刻的心从未如此的同情昭怀,以至于忽略了他以往诸多的放肆、狂纵、无礼,而只是揉了披帛想,如若她是昭怀,易地而处,她会如何?    “小姐,锦袍取来了。可是小姐寻的那松石绿的扣子还是没能配到。”翡翠捧来一件叠得整齐的雪云缎锦袍,银线锁边,抖开来针脚细致。  惊澜眼前一亮,忍不住去抚摸问:“这不是我上次回家给你的那匹雪云贡缎?”

    春晓从愕然中回神,忙堆起笑应着:“可不是那匹料子,因是想着给澜哥哥做袍子才是物尽其用。澜哥哥喜欢白色,白衣雅士,这雪云缎轻而不薄,质地沉垂,澜哥哥穿上试试。可惜盘扣少了两颗,寻人去配了。”    “不必了。”他微红了脸说。想这雪云缎是送给她的,不想她竟然裁剪为他做了袍衫。

    温公公来传春晓去两宜斋时,她自己都有些诧异,昭怀危难时如何要见她?

    太医太监纷纷退去,太宗怀疑而忧郁的眼打量着娇小的她,似在她脸上搜寻答案。她反紧张的低下头去。    众人散去,她轻移莲步来到他病榻前。    他形容枯犒,没了往日的丰神俊逸,直挺挺躺在榻上,看得春晓一阵心酸,眼泪直涌,又咽了回去。    他的嘴唇蠕动,微侧头,从口中吐出一枚泛了微红色幽光的珠子,鲛人珠!

    春晓又见这奇特的珠子满眼都是惊讶,分明她先时看这珠子都是一层白得透出淡蓝莹光的宝物,如今竟然有一层淡粉的色泽,果然是神珠。    “拿去!”他费力的吩咐。  她大惑不解,难道他将离去,将这念想真的留给自己?  “一事~相求。”话音断断续续,他的眼微微睁开一条缝,目光藏在那弯弯的长睫下:“药……冷香……续命丸……日后……替我……购得,宫中……母妃手中。”    他剧烈的咳嗽,眼泪顺了颊边流淌枕边,那苍凉的笑容微微的展露在清浅的笑靥中,仿佛诀别之词。    她本想大骂他糊涂轻生,但想他弥留之际,将最后一份温情留给了他的母亲荣妃娘娘,还记得那药,只是那位在宫中翘首以待盼儿归的娘娘是否知道爱子如今的凄惨神容?    他闭目无语。  眼前人似就要随风而逝,而她竟然无力回天。  沧流河中的相救,桐音馆中抚琴,他紧紧握住她腕子有力的手,那双神采奕奕的灵眸。

    心中一阵搅动,那赌一把的冲动和紧张浮上心头,昭怀不能死,老天不能如此不公!

    “昔日遏云轩对弈,殿下败在自己手中,如今殿下怕又落在另一棋局中。”

    她把弄那枚鲛人珠,口涎见光即被吸附入珠一般,莹润亮泽,徐徐道:“对弈者拿捏准殿下心高气傲的性子,出此险招来逼殿下误会皇上到绝地。殿下此去,亲者痛,仇者快,引刀替敌人杀了自己,那边弹冠相庆,去一大敌何其畅快,怕是殿下要生生辜负了那冷香续命丸。”

    再看昭怀,果然唇角一动。  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那笑意都润到甜美的声音中为他惋惜:“那日盛宴是砧板,谁为鱼肉再清楚不过,满堂高朋权贵手中的牙箸是刀,围攻而来,殿下自戕任了宰割,怕不是锦王的风骨。死有重于泰山,亦有轻于鸿毛。殿下好自斟酌。殿下这里里外外都是输在自己手里。”

    他缓缓的目开一线,如天边旭日初升前那一线鱼肚色的亮光,那紧闭了多日的眼,被日光刺痛,但光环中恰见到一张明媚的笑脸,殷殷的望着他,那份娴静如花,优雅清纯,让他不由记起在京城凤楼上凭栏眺望盼儿归的母妃,顿时间泪光模糊。    伤痛,如万千蚂蚁在噬咬身上肉,金戈铁马的军中乱箭扑面他都不曾怕过,难忍的是亲人射来的暗箭,他是鱼肉吗?他在成全那些恶人吗?    “殿下还有亲人,若是依了春晓的心思,但凡有一分气力,拼死也要维护爱自己的亲人,绝不原谅任何伤害她们的人。”她信口胡言,心悸异常的快,这些言语不过是赌一场,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她也不知哪句话能切中了锦王的要害,一针扎准大穴般让他心中的死灰亮出火星。

    “哪里还有路?我成全他。”他费力的挤出几个字,咳嗽几声,春晓忙起身,将桌案上那瓶她珍藏的冬雪春露倒入白玉瓷荷花碗中,轻轻摇晃温声说:“好歹喝口水润润嗓子说完话。”

    她轻轻抚他微抬起头,那冰凉的身躯乏了温意,她乏了几分气力,只觉匆乱见薄衫窄袖微卷起,他的脖颈恰枕在她下臂上,肌肤相触时那感觉令她心慌,又静心的竭力托他的头,让他勉强喝下半碗水,好在这冬雪春露无色无味,他只当做水喝了。    一声轻喟,春晓顺了他的话随口说:“呕心沥血轰轰烈烈干了一场为君父分忧的伟业,劳而无功反受责遭埋怨。这倒不算,那作恶的安享富贵,恶人告状,眼睁睁见亲人被毒死眼前无法伸冤,简直是一场惨败。夺嫡无望,一落千丈。”她奚落中含了挑衅,他的唇角微微抽搐,微开的眼又闭上,烈咳嗽几声。    “不是吗?殿下忌讳‘夺嫡’二字,身处朝廷,那个境地,身不由己,想夺嫡也是人之常情。是鹰嘛,总想振翅上天的。”她三言两语道破,“皇上那么疼惜殿下,未必没动过这个心思,只是他端不平一碗水,宁可强压住殿下头图个太平。而殿下,说什么没有夺嫡之心,都是大臣们的心思,这才是胡言,否则哪里来的什么‘锦王党’‘太子党’水火不容的?殿下过于自信,自信得自己都不察觉动了凡心。如今惨败得连自己最亲的亲人都无法保护,眼睁睁见他在眼前倒下,殿下才心灰意冷。”

    寂静无声,她打量着闭目不语的他,他丝毫不为所动,她心里一阵凉。  苦口婆心的一番话都是白费,怕锦王的心思根本不似她所猜想。  悬崖边的他,她紧拉他的唯一一根手指也从手心渐渐滑落,眼见他就要从眼前坠落粉身碎骨,她却无力一救,霎时间急得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再也难去强颜欢笑了。    缓缓的,她隐约觉得手背上一触触痒痒的感觉,低头看,见那枯如柴木的手指从锦被中缓缓伸出,探在她手背上,一点点的蠕动,爬来,握住了她的手背,虽然不甚用力,冰凉得没有温度,似乎汪洋中一只小蚂蚁费力的攀附一根稻草,那么的无助。    是他,昭怀的手,他终于动了,他没有死!  惊心之余,她毫不犹豫的将自己一只温暖的手迎去扣在他手背上,紧紧的。

    他心里还有份不舍,还有份牵挂,只要还有一丝眷恋,他就不该离去。    春晓将手中淡粉色光影摇动的鲛人珠奉到皇上面前时,太宗周身在震颤。

    “这珠子,镇痛定神,这几日不吃不喝怕就靠它支撑。”疑惑的目光打量她。

    春晓一惊,手中捧的原来是昭怀殿下的命。  “皇上,将这宝珠送还殿下口中的人,只有皇上。”春晓坚定道。    黄昏时分,落日斜晖透进窗棂,皇上静静立在病榻前,凝视着奄奄一息的儿子。

    “母亲让春晓启奏皇上,宫里荣妃娘娘那里。”春晓徐徐禀告,话一顿,目光停在依偎在皇上怀里那张惨白如死灰的面颊上,那唇角微微牵动,身子挪动。  “荣妃娘娘启奏皇上恩准来凤州探视殿下的事,母亲怕娘娘赶到凤州时见此情景痛不欲生,想请皇上的圣裁,是许还是不许?”    昭怀猛然间身体挪动,费力挣扎着:“不,不,不!”  “母亲说,殿下是荣妃娘娘唯一的依靠,若是殿下这里有个闪失,荣妃娘娘定然~”

    她止住话,不言自明,昭怀的面颊上落下两行泪。  太宗会意地向春晓点头,捧了药碗叹息:“冤孽,你娘只你一条血脉,若是没了你,她不会苟活。你的孝心在哪里?”    太宗小心翼翼的抱起了昭怀的头枕靠在他腿上,他抚弄着他清癯的面颊,心疼的说:“你不肯睁眼,就是不想对父皇讲话。父皇知道你在听,怕不知道日后是否有机会说这番话给你听。当年,朕和你母妃为了是否生你犹豫,我们都想有个属于我们二人的孩子,生命的延续。生个女儿像她也好,生个儿子类朕也好。只是荣妃她垂泪说了一句话,我们彼此都几年不提此事。她说,庶出的儿女,难免日后被世俗欺凌,与其日后受苦,不如不要。”    春晓反是心头一震,眼泪溜溜的在眶里逡巡,这痛苦她感同身受。    “可是,你母妃终是怀孕了,犹豫过后,朕坚定的告诉她,不管是不是庶出,不管世人如何看,那都是我们的爱子,只要这孩儿平安康乐,只要他是属于我们的儿子,那就胜过一切。我们要的,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儿子,不是什么大乾国的皇子储君。那样,一切都变得简单坦然。你在你娘腹中就开始调皮,没几个月,就踢闹,你母妃的腹上不时鼓起一个个小包,时左时右,说是你醒了在肚子里打拳。父皇那时训斥你的话,也不知道你听进没有?”    哽咽的抽泣声隐隐,太宗的大手抚摸着昭怀的面颊徐徐谈道:“分娩那日,天边彩霞红光万丈,夜里朕梦到一头小是荣妃要分娩了。朕急忙的赶去,众人在门口大哭,说是小皇子出来两条腿,脐带绕颈八卦披红。产婆说,大人孩子只保一个,朕坚持要母不要子,可荣妃她竭尽气力说,要孩子活下来,说是含了朕和她共同的血脉。足足闹了一夜,凌晨时分,你才呱呱坠地,却没有哭声。朕不顾一切闯进去看,屋里很热,你娘已经虚脱无力,接生的嬷嬷倒提了你的小脚腕子轻轻拍打,要你哭一声才稳妥。朕气恼之余,抢过你提了,像提了猎来的野兔,照了屁股狠狠打了两巴掌,哭得声音都哑了。为了这事,你祖父狠狠骂了朕一顿。后来,每逢你生辰,想到你娘受过的苦,就忍不住要打你几巴掌出气。看你一日日长大,父母的心血不过想你是自己的孩子,安康平静的一生,不想什么庶出的皇子,更不想你卷入宫廷的血雨腥风。朕痛心,是朕不该急不择路,放你来凤州办差。你若是去了,事已至此,朕只得抱了你个骨骸捎回给你娘,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生你。”    说罢,太宗反潸然落泪,话音哽咽。  “爹,爹爹,爹爹!”昭怀终于睁眼,疲惫的头滚入父皇怀里,哀哀啜泣:“爹爹,爹爹还肯要麟儿吗?”那声音沙哑,时断时续,但太宗听清。  哽咽着拍哄他低声道:“是父皇的小麒麟要从梦里溜跑了。”    一声惊哭,爆出无限委屈透着几分任性,揪了父亲的衣袖轻晃,费力的扭了几下身子在父亲怀里蹭着,哭得不依不饶。  太宗就任由他发泄,看他无助的样子。    “好了好了,莫哭了,都好大个娃子了,还哭得如孩子一样。”  太宗边哄慰边轻拍他的背,紧紧抱了他抚慰着,不时轻轻的拉开锦被为他裹紧身子。

    “麟儿,不哭了,得让人见到笑话。哎,麟儿,当了你表妹你羞也不羞?”

    从怀中摸索着摸出那枚鲛人珠塞进昭怀口里嘱咐:“再若拿命根子赌气,父皇定不轻饶。”望着昭怀顿顿说:“看着父皇的眼睛。”  昭怀悻悻的抬头,睁开眼,茫然的仰视着父皇的眸子。    “再任性胡为,还狠狠打!记不记得疼?”  此刻的昭怀眨着眼,清癯的面颊形销骨立后更显出一双大眼,会意的神色如一个灵慧的孩童。

    春晓才发现锦王安静时少了些许飞扬跋扈,低垂眼睑时人也俊俏可爱,衣衫轻拥,眉目含秀,长发绕膝,虽然面色苍白,想来幼时一定是个绝美的孩儿。春晓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药送去唇边,昭怀微开口,一排皓齿咬了碗边,一点点的喝了下去。    贴在父皇怀里的昭怀如一只猫儿,温驯的一动不动。  欣慰的泪水满眶,春晓默默退出,在庭院里伫立片刻,偏是一阵风吹来,她仰头,两只燕子不知何时在檐上筑窝,叽叽喳喳的。一只老燕,春晓记得去年见过它,叼了虫子来喂她的一窝小燕子,那认真喂儿的样子令她看得发呆,那嫩嫩的小燕难道就是现在飞在她身后的燕子,叽叽喳喳的,真是可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