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椁黄金


本站公告

    这简直是存心刁难!  心头火起,但药在他手中,只得应战。  桌案上一盘残局,定睛细瞧,咦?这盘棋不正是她闺阁中那局残棋吗?  记起那日锦王在棋枰上轻轻动了一子,满局胜负颠倒,想必他心里没个八、九分的把握不会出此局来戏弄她。可是她求药心切,何况她必须留在此地观看渡口的动静。    愕然抬头,锦王邪惑的笑意里透着诡计多端。  “怎么?表妹不肯?还是用心不诚呀!若没了那日搜府时指挥若定的胆量,就请回吧。”昭怀头也不抬,一语道破天机反令春晓心头微颤。    自恃曾被名家指点过棋艺,她也不怯阵,爽利的整整衣襟端坐对面,谦逊道:“春晓献丑了。”

    明如白玉的邢窑棋罐搁在春晓面前,哗啦啦的声响,一枚枚棋子乌亮泛了黑金光泽。

    她嘴角一抹浅笑,扫了一眼棋罐,嗔道:“我从不做乌鸦。”  他费解的望她,猛然间心领神会,锦王忍不住嘿嘿笑出声,摇头无奈,顺手将两罐棋子换了。

    白棋粒粒如玉搁置在春晓面前,昭怀无奈说:“也罢,本御就来做这乌鸦,留给表妹当白鹭就是了。”    围棋棋子呈黑白两色,在木质轻而文致的楸木棋枰上,犹如落日斜晖州渚上一群寒鸦游鹭,乱点沙汀。所以古人讲围棋棋子赋予个雅称做“乌鹭”。黑子如乌鸦,白子若白鹭。

    春晓这一闹,楼阁上紧张的气氛也舒缓了几分,锦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盯紧了棋枰。

    偷眼看她娇嗔的样子倒透了几分娇丽可爱,虽然一身书生装束,掩不住长睫秀目,柔嫩细腻的面颊在日光下晕了一层可人的浅粉,反透出几分矫情的调皮。青葱玉指间拈一枚明润的白子,在玫瑰红色的樱唇前轻轻把弄,犹豫不决不敢落子,不由他心里一笑。    他不假思索地将一子按在棋盘上,“砰”的清脆一响,进攻之势咄咄逼人。

    春晓曾听爹爹说过,宫中这些王子自幼除了有大儒讲解经文,琴棋书画到驾驭骑射之术都有高手名师传授,不得马虎。想来名师出高徒,这锦王的棋艺定非等闲。    春晓思忖片刻,在猜想他落子后面几步的用意,还不及多想,眼前人已经迫不及待般十指交叉扭动得指关节嘎嘎作响,如老虎发威前抖擞毛发杠爪抓地造出声势,一声声如在催促。

    她被这声音催得心里委实有些着慌,身负重任,仿佛母亲救命的药就压在她拈在指尖的明润如玉的棋子上,左思右想迟迟不敢落子,少有的瞻前顾后。  “表妹?”他得意的端起茶碗,碗盖轻轻晕开漂浮的茶针,再没句后话,仿佛要催促又碍于情面。    她急匆匆的落子。  他似乎早料她必走这一步,迅然跟了一子,堵了她原本的战术。  春晓心头一凉,果然此人出手不凡,自己那点仅存的自信也被他的步步紧逼驱得无影无踪,之后举子更是患得患失起来。才不过下了十来子,已经败势尽显,她心里大慌,有些乱了方寸。

    抬眼看时,锦王目光含笑,带了嘲讽和催促,仿佛一只猫儿在捉弄一只无处逃生的爪下老鼠。身子后仰靠去椅背,一提袍襟左腿搭去右腿膝上,怡然自得的模样。    春晓定定神,端望着棋盘,极力平复心态。  敌强我弱,只能智取不能强攻,一定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等候时机反攻,避其锐气,攻其薄弱。凭他棋艺再高,总也是破绽可寻,他锋芒毕露长驱直入的出招,怕根本不拿她一个小女子放在眼下。

    棋子在指尖一揉又蜷握在掌中,故作凝思状犹豫不决。锦王有些焦躁不安,似没耐心同她拖延,又碍于身份不忍去催促。  她小心落子,锦王却不屑一顾的信手出棋,随后悠然的探身向窗外沧流河渡口方向看去。

    看来锦王和她一样关注另一盘搏杀的“棋局”,十五箱伺机出城的黄金就要从水道离开凤州城。

    “殿下,殿下!”一阵匆促的脚步声上楼,昭怀指间的棋子扔回匣中起身。

    苏全忠径直奔向昭怀喜不自胜地禀告道:“启禀殿下,棺椁来了!”  话音才落,一眼瞟见锦王对面的端坐的她,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锦王摆摆手道:“知道了,去吧。小心行事!”    她手中托着茶盏,也如锦王一样用盖碗轻轻匀着漂浮的茶叶,极力掩饰心中的不安。

    窗外悲声响遏行云,麻衣孝服白幡招展的一队人马缓缓涌向渡口,楠木棺椁十分气派,抬棺木的人都多出寻常的一倍。    混乱的喧嚣声哭骂声,官兵的吆喝声,送丧队伍被官兵团团围住搜查,黑压压围观的人群集聚渡口。    “殿下!”春晓落子完毕温然提醒,他漫不经心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扫一眼棋盘,拈起黑子信手落棋,也不多去思量,仿佛胜券在握。一来二往不过几步后,锦王再拈子刚要落棋,扫了眼棋盘陡然一惊,身子猛然正了过来,端坐去重新审视眼前的战局,不知不觉中已经是面目全非。

    再回想春晓前面下的几步,心里才暗自叫苦,这小女子原来步步为营,已经下好了埋伏,引他入瓮,都怪他大意轻敌了。  心头一凉,怕是万马军中的战场上都没如此中计惨败,抬头端详眼前静若水仙清雅出尘的春晓,依旧是低眉敛目谨慎的审视棋局。    他目光露出惊愕,薄唇微动却没说出话,似乎骇然在眼前战局的突变,一时没了主张。

    “冰凉酥口的梅花乳冰沙一盘。”小二吆喝着举了碟子上楼来。  立在一旁的九一公公干咳了一声,锦王微怔,抬手示意将冰沙放在春晓面前,怯怯地望了奶公一眼,随即讨好的一笑,那神情如个做错事的孩子。  春晓记起才上楼时主仆为这碗冰沙的争执,也就却之不恭了。  奶公这才面色微霁。    “小二,渡口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昭怀随口问,目光却是看着她,满是得意。

    小二信口解释说:“说是送丧的棺椁里有夹带赃物,钦差大人的手下硬是要开棺验看,这死者的家人当然不许,开棺见尸是大罪,闻所未闻,这不就争执起来了?”    春晓似听非听,细心品茶那碟冰沙,那梅花乳冰沙是一碟碾碎的冰沙浇上淡黄的乳汁,洒了些绛红色的梅花酱,白雪红梅般色泽宜人。入口带了一股齿颊留芳的暗香,**味更是可口,甜而不腻,冰凉凉的宁神败火,吃几口就觉得头脑一清,果然是清神的佳品。    春晓衔了银勺,不由偷眼看昭怀,他竟然笑望着她,也不知是觊觎她盘中的美食,还是炫耀他足智多谋要查出金砖的秘密了。    “殿下,殿下!”苏全忠去而复返,身后跟了几位官员一脸焦虑诚惶诚恐的样子,引了锦王绕去到隔壁。  她只依稀听到昭怀几句大声质疑:“昨夜身故,一早就急于运回原籍去?此中有诈!开棺验尸!”  “殿下,慎重,开棺见尸是大罪,若查不出赃物……”  “哪里这些瞻前顾后?开棺查验,本御承担后果!”    这锦王谈吐镇定,心中自有定数,春晓倒是觉得这人奇特得很。看似鹰扬跋扈,时而如个孩儿童带了几分未脱的稚气,时而又运筹沉着,从容果断。    官员们得了钦差的命令匆匆离去后不久,渡口一片大乱,哭嚎嘶喊声,官兵叫嚣驱逐声。

    “钦差就能仗了官势这般横行吗?”  “当今皇上以孝治天下,无端暴尸,死不瞑目,你们一定要给个说法!”

    民怨沸腾,一片呐喊声,死者的亲属哭得死去活来,悲悲戚戚,引来无数人围观。

    她这才略放下心,一切依计而行,没有露出破绽。  春晓偷眼打量锦王的神色,他手中拈着棋子停在空中,目不转睛望向窗外。

    昨天一定是有人向钦差锦王密告,有十五箱黄金要假借棺材从城南渡口蒙混出城,什么灯笼,什么样的衔牌、职事,几个孝子都一清二楚不会有差错。  她在暗,锦王在明,今天的暗局虽然是事出无奈,可也是被推上了沙场不进则死。

    棺椁里是一具真尸,她原本的计策也是如此安排,有谁会傻到拿真正的黄金去探路?

    只有这样,她盘算了走水路的藏有金砖的棺椁才能浑水摸鱼随后畅通无阻从官兵眼皮下出逃。被民怨沸腾扰得不敢再造次的官兵定然不会再开棺查看后续而来的棺椁,她就一定能暗度陈仓。

    她极力扮出对此事漠不关心的闲散神色。  “殿下!”春晓手中白子落在棋盘上,一子定了胜负。  锦王“哦?”了一声恍然回头,脸色渐渐黯淡,他转身颓然落座,迷惑的目光上下打量她,自嘲的笑笑摇头,似乎低估了眼前的她,如今总算知道了厉害。内外两局棋皆是连连惨败,无法扭转败局。    锦王倒也大方,没有从中作梗,推枰敛手,苦笑了仰头喝尽杯中茶,吩咐身边的小厮将冷香续命丸如数奉上,眸光紧视她的眼,感慨道:“本御惜才爱才,才奉劝表妹一句,黑白殊途,表妹不要自恃聪明执迷不悟,飞蛾扑火。”    心中有鬼,她面色还是平静回敬一句:“疾风下劲草易先折,殿下秉公执法令人钦佩,只是这做事要留一丝余地,弦崩得紧了,易断。殿下说呢?”  四目相对,各怀心思,只是彼此的目光都多了分猎奇般的探询。    命运如此促狭,偏偏将她二人放在黑白对手上,不决出高下定不罢休。  锦王俊美的小厮名叫如意,嘟着嘴一脸的不自在提醒:“殿下,这药,回京城怕就更难寻了。娘娘那边该如何交代?”  “退下!”昭怀呵斥一声,认赌服输的大度。困惑的目光却始终打量她,似要在她身上寻出什么答案。    她却无心纠缠,微服一礼道:“承蒙殿下美意,春晓却之不恭了。”得了药转身离去,直到下了楼上了马车,才觉得周身发软瘫坐一旁。    一阵阵哭声在苍白黯淡的天色下格外的凄惨,道旁一双双茫然的大眼望着她们的马车行过。

    “赈粥来了!快去!快去吧!都好好感念当今皇上和锦王三殿下的功德吧!”一阵阵吆喝声,灾民黑压压一片如蝗虫般涌去,挤得春晓的马车摇摇欲坠。一阵惊慌后,马夫吆喝着轰开众人抢了条道绕道而行。    她从帘子向外望,瞬间排起几条长龙般的队伍,瘦骨嶙峋的灾民扶老携幼在眼巴巴望着那一口口热气蒸腾的大锅,米粥的香气扑鼻。    车夫同情的一声慨叹:“百姓还能指望什么?穿暖衣,吃饱饭。”  她木然放下帘,关中大旱连年饥馑,灾民涌入,官府无力赈灾,城中富户各自屯粮不卖,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两年来几任放赈粮的钦差走马灯的换过,包括当朝太子对凤州乱局都是一筹莫展。    这锦王虽然年轻霸道,心狠手辣不留退路,几招狠招快刀斩乱麻征用了富户的粮食,放赈赊粥解了凤州燃眉之急。  不论他的初衷是争名夺利还是一心为民,但救了万千黎庶生命于饥荒也算是功德无量吧?

    心里无比矛盾,她紧紧貂裘,心如坠冰河,冻得几近麻木。阖府上下几百口人命,悬在刀下的颗颗人头,家门兴衰的重任都压在她一弱女子肩头,而她却是这样的疲惫无力。

    “小姐真是神人,就连钦差锦王殿下都败在了小姐手中。”翡翠抚弄那盒险胜来的冷香续命丸感叹,粒粒蜡丸都如珍珠一般可爱。    她却怅然应道:“锦王也算得个有勇有谋的人物,他如何会败在我手中?他是败在了自己手中。”    “败在自己手中?还有人自己和自己拼杀的吗?”翡翠天真的眸光望着她,不肯相信。

    她只是笑笑,翡翠哪里会懂。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