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怱骑马而行,微风吹得原野上灰尘四起,他却白衣如雪,一尘不染,明晃晃地似与这世界灰黄底调格格不入。赵怱剑眉微耸,双眼坚定地望着远方,看情形似欲飞过去一般。
但赵怱却走得并不快,非但不快,简直比一般的成年人步行得都慢。
他后面还跟着一群人,一群五大三粗久经沙场身着铠甲的军人。
这群军人本来也不应该走得如此慢的,行伍中的老兵,做事自然应该是果决如风。而且看他们脸上的不耐之色,也是和赵怱一样巴不得马上就到目的地。
但他们却不得不这样蠕动般行路,因为他们还要护着一帮运粮的民夫。
民夫们拖着车,三寸深的车辙印从远方一直蜿蜒而来。他们的衣衫早就如浸过水般汗湿了,但他们却还得用尽全力地骡马般一步步向前拉动着粮车。
赵怱眉头忽皱,只听得一声呼啸声,几十条汉子从路旁跳了出来,显已埋伏了多时。这几十号汉子体形虽然都算不上吓人,,而且都面有饥色,但眼中却透出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凶悍之色,恶狼般盯着车上的粮食,显是一群刀尖舔血的强人。
但此刻他们都只是虎视眈眈地站在前面,所有人都感觉到,他们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
“此路是我开
此树是我栽
要想从此过
留下粮草来”
四道阴恻恻的声音从那帮强人后面传来,一众汉子闻言立马分享两边,让出了身后的人,眼睛却一刻也未从粮草上移开。
赵怱看着正向自己走来的四人,不惊反喜。
四人俱为侏儒,而且竟是生得一模一样,居然是孪生的四兄弟。更为诡异的他们的刀。五尺长刀,就算是放在八尺长的魁梧汉子手中都嫌过的五尺长刀,此刻居然就在四个四尺高的侏儒手中。
换个一无所知的人看到这一切可能会笑,甚至会怀疑四人能否挥得动这种大刀。
那些军汉也在笑,苦笑,他们却丝毫不怀疑四人中只要随便出来一人就足以轻松地夺过他们性命相关的粮草。
太平四虎,雁过拔毛!范氏兄弟的名字,在邯郸当真可止小儿夜哭!
范家四兄弟本来还欲欣赏一会儿众人绝望的表情,哪知却看到了领头白衣人脸上不加掩饰的笑意,顿时大怒。
四柄长刀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闪电般送了出去,或劈,或砍,或挑,或刺,但目的显然只有一个:让这个胆敢冒犯他们尊严的人去阎王爷那报到。
孪生兄弟的默契绝对是可怕的,赵怱自然已经被封住了所有退路,眼看避无可避,就要陷入死地。
他最终还是没能避开,出岫剑赵怱从来都不懂得如何闪避,他所懂得的,只有出击,一往无回的出击!
一剑击出,四刀俱折!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赵葱,后者剑尖微扬,指向四虎,竟慑得四人动弹不得,似乎身体周围都充斥着夺命的剑芒.。
“出岫剑赵怱赵大侠?”范大咽了下口水,怯懦地问道。他实在想不通今天是什么运气竟然打劫打到出岫剑身上去了,更想不通出岫剑为何竟和军方搭上了关系。
赵怱似已有些不耐,眼睛又看向了远方,淡淡地道:“尔等兄弟四人作恶多端,本该万死。”
太平四虎都是静静地看着赵怱,大气都不敢出,等待着他的条件。他们知道,赵葱既然还没有杀他们,那么他们就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
“但眼下却有一桩事,只要你们能够配合,此事一成,你们过往所有劣迹便都算不了什么了,不知你们可肯戴罪立功?”声音忽然变得威严起来。
结果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对太平四虎来说,这世道,活着永远是最大的追求,哪怕只能多挨一日。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押粮队伍再度上路,所幸一路未再遇波折,顺利地抵达了赵军驻扎地。车马未停,三军主将竟已迎了上来。
颜聚自然不可能是来迎接粮草的,粮草虽然重要,自有主用官员来清点,还不需要三军主将亲自操心。他自然更不可能是为了抚恤运粮士兵的。
颜聚骤然一夹马腹,那马吃痛加速奔了过来。一只手竟然挡在了颜聚前行之路上,旋即,颜聚的手伸出,两只手,就这样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握手的,自然是赵怱和颜聚。
“得赵老弟相助,退秦必矣!”颜聚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开心,大声笑了出来。
“誓死卫国!”赵怱的眼睛又看向了远方。眼中,是兴奋,是狂热,更有着一丝忧虑。
如今,没有哪个国家能面对秦国的大军而不忧虑甚至颤抖的,哪怕是几十年前军事实力还压过秦国一头的赵国也不行。
长平之战!
赵怱苦笑着摇了摇头,往事已矣,追悔枉然,如今自己要做的,不过是让这早已风雨飘摇的赵国能再苟延残喘几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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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很大,大到在赵军营地中有资格拥有此帐的,只有主将颜聚。
太平四虎此刻正恭谨地站在帐前,带路的亲兵已经进入了大帐通报了。旁边也无人押管着他们——他们是被颜将军请来的。
想想和三军主帅阔谈指点江山的情形,四兄弟就忍不住要兴奋地笑出声来,幸好还有仅存的一点理智提醒他们——中军大帐,不容喧闹。
正兴奋间,那亲兵已出了帐篷,示意他们进去。
范家四兄弟显然并非没见过世面的人,没见过世面的人自然没胆子去打军粮的主意。但眼下实在是非比寻常,四人都是不自觉地整了整衣冠,昂首走了进去。
帐内确实很大,甚至比从外面看上去还要大,但太平四虎却巴不得帐篷再大十倍才好。偌大的帐篷,竟然找不到一处舒适的落脚之地。
帐篷内竟已站满了人,更令太平四虎惊异的是,里面还有不少都是熟人。追风剑丁林,独臂刀薛峒,翻天掌林义——似乎赵地武林中有数的豪侠都云集在了这帐篷。
江湖之远,庙堂之高,本来是毫无交集的——就算有,那也只是格格不入,江湖中成名人物更是不屑于同朝廷众人打交道,似乎一旦接触了官场,侠名就要受损一样。但此刻他们竟然都聚集在了这中军大帐,也难怪太平四虎如此诧异了。
还没等四人弄清楚状况,雄浑威严的声音已经想起。
“赵地豪侠,俱都侠肝义胆之士,义薄云天之辈。江湖本清,不受庙堂之染,奈何今日强秦兵加于我,朝廷之力,尚不足御,故赵某斗胆邀集众侠士,望能同仇敌忾,共御外侮!”
听完这番话,太平四虎终于明白了何以赵地群豪悉聚与此。其实他们早该想到的,赵地武林中,也确实只有出岫剑赵大侠才有如此大的面子。
察觉到赵怱有意无意投向自己这边的目光,太平四虎猛地想起之前那番话,不由都苦起了脸,但还是硬着头皮异口同声地道:“要是放任狗娘养的秦军把邯郸破了,那大伙儿岂不都成了亡国奴了?更何况保家卫国本就是我侠义中人分内之事。只要赵大侠一声令下,俺们定当为马前卒,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原本闹哄哄的大帐中刹那间静了下来,百来号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太平四虎身上,目光中自然充满了怀疑与不屑,打死他们都不信前些日子还四处劫掠的强盗会突然变成彻头彻尾的爱国义士。当然,眼光中更多的还是愤怒。四人这番言语无疑是逼迫得其余众人不得不尽快表态了。
赵怱见机高声道:“好个太平四虎,如此心胸,如此气魄,当真令人心折。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我赵葱的好兄弟!诸位还请早做决定!”最后一句话中,竟然参杂了雄浑内力,只震得群豪耳中嗡嗡作响。
太平四虎见事已至此,不由把心一横,怒声道:“咱们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个义字,如今大义当前,大伙儿还犹豫什么?若是有谁罔顾大义,我四兄弟少不得要来讨教一番了。”声音虽然阴冷,一席话下来倒也是说得大义凛然。
闻得此言,一众豪侠眼中的疑惑尽去,但不屑之色更浓,任谁都看得出来太平四虎不过是赵葱找来的出头鸟罢了。
思及此处,群豪倒也不再犹豫,纷纷开口表示愿意共御秦寇,帐内一时间群情激愤,纷纷开口声讨无道之暴秦。
突地一声冷哼极不合时宜地在帐内想起。群豪循声望去,只见一青面汉子正抱拳冷眼看着众人。
看到群豪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青面汉子怒道:“赵怱,咱们来此地也算是给足了你面子,不想你竟设下此局,妄图拉我等下水,污我清名,既然如此,李某恕不奉陪了。”说罢便欲离去,众人哗然,皆都讥诮地望着太平四虎。
看到出声的是青面魁梧汉子,太平四虎便都大呼倒霉,怎么又撞上这个煞星了。青面虎李志虽然只有一人,太平四虎却知道像自己这样的就算再来四十个,在他面前也永远只是纸老虎。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刚说过的话太平四虎自然不敢食言,尤其是还有如此多的人看着自己的时候。当然,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他们看见了赵怱那双充满的杀意的眼睛。他们知道,此刻这杀意虽然是针对青面虎李志的,但若是自己四人再不出手,只怕就得他们来承受怒火了。
李志颇有些诧异地看着排众而出的太平四虎,当然,诧异并不能掩盖住他脸上的戏谑,笑道:“恭喜四位了,摇身一变,就从打家劫舍的强盗变成忠肝义胆的侠客了!”
太平四虎铁青着脸,本就扭曲的面庞此刻更显得狰狞可怖,手中长刀猛然击出。
四人虽然算不上一流高手,但此刻含怒合击,就算是一流高手只怕也得暂避锋芒。
青面虎李志居然是一动不动,依旧是戏谑地看着四人,仿佛他们手中锋利的长刀只是纸糊的一般。
四柄长刀迅雷般击出,眼看离青面虎要害只有一寸之遥。刀虽然不是削铁如泥的宝刀,但也不是纸糊的,无论谁任它刺入要害还是会致命的。
奇怪的是,刀都在离青面虎一尺之遥处停下来了,这当然不是太平四虎发善心了。没有人看清青面虎是如何捏碎太平四虎的喉结的,但太平四虎的喉结已断,喉结断了,人自然就死了,死人显然是无法再将刀向前刺出那要命的一寸的。
李志正要转身离去,猛然脸上布满了不信之色,将头扭向赵怱,整个人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喉结处,一抹殷红散布开来,似在嘲讽李志都不知道自己如何死去的。
众人不禁骇然地将目光投向赵怱,后者沉着脸喝道:“我说过,他们已经是我的兄弟!”
兄弟死了该不该报仇?该!
兄弟才许下的诺言该不该帮忙实现?该!
看着面色阴沉的赵怱,群豪毫不怀疑要是谁敢亵渎太平四虎的诺言,谁的脖子就会在不知不觉间多上那么一抹殷红。
剑无心以出岫,剑出无心,杀人无形!
能在江湖中混到今天这个地步,自然没人还会是愤青,愤青早已溺死在江湖中。自然,所有还在观望的人立马都成了誓死卫国的义士。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和颜悦色苦口婆心地和他们讲道理,永远都不及向他们展示威慑性的武力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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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大帐,不过此刻帐已空,偌大的帐篷内只有一人独立,白衣如雪。
帐帘忽被掀开,掌声打断了沉思中的赵葱。
“赵老弟实在是高啊,借刀杀人,借人立威,轻松留下了这帮桀骜的江湖汉子。”
赵怱微微摇头道:“些微手段,只怕还入不得颜将军法眼。今晚只怕又是个不平夜啊!”
颜聚闻言竟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脸上自然露出一种上位者的威严,低声问道:“赵老弟莫非想……?”
赵怱只是转过头,目光似已穿过了帐篷,望向了远方,缓慢却又坚定地点了点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