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一座贯木拱廊桥,罗店村便陈列在眼前。暖阳里一片黛瓦粉墙,错落有致的马头墙,间杂着几座红砖水泥平房,看似一幅写意水墨画,在溪转峰回,烟树葱茏,炊烟袅袅的风景中显得格外安静恬然。
村头的王大爷正坐在自家屋檐下晒太阳,见父女三人走来,远远就拖长了声音打招呼:“杨家老二,你们总算到了。今天一大早你娘都出来转过两三回了。”
“新年好,王家大伯,您老看上去还是那么硬朗康健啊。”杨勇一边加快脚步往家里走,一边满脸喜色地向王大爷问好。
“好好好,都很好,快家去吧。甭让你娘久等。”王大爷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笑眯眯目送父女三人远去。
走过王家,拐进一条田埂路,杨家大门已是遥遥在望。这时,小路边一户人家的二楼木窗户却突然推开了,探出一颗睡眼惺忪、头发蓬松的脑袋,朝正跟路旁村人寒喧的杨勇喊道:“勇子,回来了啊,这次能住上几天?”
仰头看到那颗脑蛋,杨勇似乎也十分高兴,大赤赤笑咧了嘴:“能住四五天。你还睡啊,咋没去丈人家拜年?”
“等下就去。你晚上甭出去啊,我早去早回,叫上‘大龙甲’,咱哥几个喝一杯。”
“好嘞,等你啊。”
渐渐走近,穿越时光,潜小麦再次看到了那座早就拆掉、记忆里却依稀清晰的大院子。四周一圈过肩的土围墙,阔大的院子里种着几十棵桔子树、柚子树,八大间两层土木瓦房在后排沿一字形排开,真真正正是“半院绿树半院房”。
一个在院门口玩耍的虎头虎脑男孩子早早跑进了杨家报信。顶多两分钟,杨家奶奶、大姑姑杨新莲、小姑姑杨水莲都堆着笑容迎出了堂屋。杨家奶奶兴高采烈一阵风过来,俯下身子就要抱潜小茉:“盼星星盼月亮,奶奶总算把你们盼来喽。”
陌生人高度的热情,吓得潜小茉急急躲进身后姐姐的怀里。老人家一愣,后知后觉不解地问杨勇:“小海咋穿红衣服、扎辫子了呢?”
杨勇轻轻拉过母亲和妹妹,在她们耳边嘀咕了几句。几双欣喜的眼睛直碌碌上下打量着潜小茉。杨家奶奶恍然大悟,一拍双掌,喜上心头,激动地大声朝屋里喊:“孩子爷爷,快别盛酒了,出来看看,咱家三孙女今天第一次上门呢。”
随着几声“吱嘎”开门响,边上几房的小门都打开了,高瘦硬朗的杨家爷爷和几位中年男女纷纷走了出来,应该是大伯、伯母、叔叔、婶婶了。后头还跟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小孩子,就是堂兄妹们了。刚刚在门口玩耍的男孩子赫然在列,这会儿身后还多了一只直摇尾巴的大黄狗,正跟在大伯后面不停打量着自己并不太熟悉的二叔。潜小麦脑子里一一将眼前的人物对号入座,这男孩子想必就是杨家爷爷这一脉的长房长孙杨弓剑了。
嚯嚯,全家都到齐了,潜小茉的欢迎仪式可真热烈啊。
有点遗憾的是,潜小茉似乎不太受用,面对众位长辈伸出想抱抱她的双手,更是直接把脸埋进了姐姐怀里。杨勇在边上跟众人解释着什么。大姑姑杨新莲却独独蹲到了两姐妹面前,温柔地轻轻摸了摸潜小麦的脸:“怎么把头发剪掉了呢?你那乌黑的头发多漂亮,我和小姑姑可花了不少心思的。”见潜小麦朦胧的双眼呆呆怔怔看着自己,还是不言不语,就又逗了逗:“怎么啦,才半年没见,不记得大姑姑啦?”
回答她的是一道揶揄的低沉男声:“当然不记得你了。小麦,抡起拳头打过去。就是她,骗说要买小梳子给你,结果把你卖到南江去了。”偏过头去一看,原来是三叔。
杨新莲满头黑线,一脸尴尬地嘿嘿干笑着。潜小麦急急忙解围道:“不是的,这里的每一个人我都记得。只是大姑姑和小姑姑都更漂亮了,我才不敢轻易叫。”的确,这里的一人一物,一草一木,潜小麦都深深记得。在这里她度过了记忆中最无忧无虑的童年,院子里每一个角落都洒满了她天真灿烂不识愁滋味的笑声。尽管当时年少,保存的记忆少得可怜。但偏偏就是那些断断续续连不成片的记忆,支撑着自己度过了无数个漫漫长夜,在无数次流泪心寒后渐渐温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眼前突然涌现出这么多年轻化了的亲人,听着糯软熟悉的罗店口音,潜小麦一瞬间仿佛做梦般恍恍惚惚。而这恰恰被大人们自动理解为是离开多时后的陌生疏离感。
“小海怎么没来呢?现在长很高了吧?”杨家爷爷问。
提起儿子,杨勇满眼漾着笑意,答道:“小家伙好着呢,比小茉还高一点,壮壮的,调皮得很。就是无法无天,让他奶奶、妈妈宠坏了。这次他也吵着要来,但我一个人带三个孩子坐车不方便,这几天大家都出门拜年,车太挤了。丽琴家里忙,又走不开,就没带他来了。”
“嗯。那夏天的时候带他过来吃西瓜吧。都两年没见了,上次看到,他咿咿呀呀才刚会喊‘爷爷’。”杨家爷爷声音不大,却隐含了一丝威严。说罢,又转过头去朝杨家奶奶吩咐:“你带新莲、水莲到厨房准备准备,中午给老二父女擀碗面吧。出面饺子进门面,他们不是拜年做客,他们这是回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