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重阳,也记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练拳的。每次问起来的时候,老头子都会懒洋洋的说自己是在十七年前被他路过江城的时候捡来的。
在重阳心里,老头子一直是个奇奇怪怪的人。自打记事起,老头子除了一日三餐外,基本上没有任何外出和交际,每天笑呵呵的当爹当妈,硬是把重阳拉扯起来,因为捡他的那天正好是农历九月初九,老头子乐得偷懒,硬是安了个重阳的名字。所以,重阳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老头子也不让重阳跟自己姓。
老头子姓姬,据他自己说,这姓在他这一派尊贵着呢,重阳想跟他姓,那得等到重阳够格儿的时候。小的时候不懂事,到大了,重阳也就无所谓了,总觉的自己这名字挺好,没妈的孩子也省着多个姓闹心。
重阳刚会走路,老头子除了每天依旧的混日子,总算多了件乐事,就是折磨重阳。在重阳的记忆中,那时候自己应该才三岁不到,走路还晃悠呢,说话也不太利索,老头子就开始教导重阳半蹲着学骑马。
别看老头子平时嘻嘻哈哈,可做起这事情来却是一点都不含糊,小重阳哪里受得了这个苦,心里总是惦记着老头子赶快躺下起不来,自己就乐呵了。
刚开始是学骑马,别看这简单的一个骑马蹲裆的姿势,老头子认真着呢。为了让重阳真正骑马的感觉,老头子硬是去借了一条小毛驴到院子里,让不到四岁的重阳坐在上面找感觉。
别看是骑驴,可也把重阳吓唬的不轻,没有办法,只有老老实实的按照老头子教的来。时间长了,骑驴也就不那么可怕了,虽然从上面摔下来过几次,可重阳这孩子皮实的很,每次有伤,老头子都会煮上一锅难闻的汤药,把小家伙放在里面泡。
边泡边用手在重阳的身上拍来拍去,揉来揉去。想到那时候的场景,重阳不禁恶毒的想,老爷子不会那时候有点圈养娈童的癖好吧。
不过老头子对自己真的很不错,起码除了身体的折磨,老头子还真的没有让重阳生活上受过丁点委屈。老头子好像很有钱的样子,后来重阳才知道,当时自己泡澡的汤药有多值钱,在这个年头,别说千年的人参,万年成型的首乌,就是上百年的都是天价。可是老头子硬是拿着五百年上下的草药给自己不要命的补身子。
骑驴蹲裆坐马花了重阳两年的时间,老头子说他根骨好,全身的经络算是强化了一遍。其实老头子当时捡重阳是有私心的,这娃娃一抱起来就哭声震天,中气十足,全身摸了一遍,根骨更是上佳之选,而且长得眉清目秀,和老头子待时间长了,雪亮的眼睛盯着老头子总是笑咪咪的,让老头子越看越爱。
姬老头儿到了六七十岁的年纪,一个人孤单了一辈子,乍一看到这么个可爱的小东西,一颗心就全投进去了,想了想自己的际遇,心里就琢磨上了,这小东西,今后必然会飞龙在天,前途不可限量。
重阳很聪明,又受了磨练,身体变的异常皮实,因为老头子整天嘻嘻哈哈的,重阳的性子也很好。在老头子这里,没有什么普通的价值观,只是很简单的告诉重阳:“这个世界上,只要你够强,就没有什么限制的住你,不过咱们练武的,还是要讲德行,做人要低调,以善为本……”重阳深以为然。
在重阳五岁生日那天,老头子送重阳的礼物就是一个练功架子。民间练武的叫架子,说直白了就是桩功。国内在八十年代曾经掀起了一场气功热,到处都是练太极、五禽戏、鹤象桩的,传承很多,真的有,但是很少。练武是讲求资质的,而且一个老师开班授课,总不能手把手的教几十号人。
中国国术源远流长,各门各派的传承大多都敝帚自珍。主要的还是侠以武犯禁,学了真功夫的,德行不够,出手就要伤人,大门大派的收徒是极为严格的,德行不够,资质再好也别提。社会上相传的功法大多适用于健身,在身上长不了真功夫。
但那天,重阳记得很清楚,老头子一改嘻嘻哈哈的笑脸,很是严肃的和重阳讲:学武一定要注重自身的德行修养,真功夫是要吃苦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绝对的不行!不过呢,老头子一转脸,又笑眯眯的诱惑着小重阳:学好功夫可是好处多多,那么多小朋友,都拿你当老大,多威风啊!
就在老头子胡萝卜加大棒的威胁并诱惑下,小重阳很是认真的在老头子面前三拜九叩,认了这个师傅爷爷。
重阳对那天的情形记得很是清楚,早晨六七点的样子,当太阳刚从东方露出第一丝曙光的时候,老爷子满目沉稳,面对初阳,缓缓打开,双腿成鸡形,两脚并拢成45度脚,深吸一口初阳之气,在缓缓下蹲的同时,双臂成环,将太阳紧紧抱隆。
重阳站在老头子身旁,睁大了眼睛看清每个细节,时至今日,那天的震撼仍清晰的震撼着重阳的内心……人,居然可以拥有这样的气势!
秋日的第一缕初阳洒在老头子身上,衬托着格外的庄严肃穆,修长的双臂渐渐合拢,恍惚中已然把射入的朝阳全部抱在了自己的胸前,猛然间眼前一暗。老头子双手已经叠加在了一起,左手压在右手上,双臂紧合,身体像个大虾米一下微微弓起,两腿微微弯曲。那一刻,重阳不禁想笑,看到老爷子粗糙的老北京布鞋八字脚的样子,有点像隔壁蹒跚走路的小脚老太太……
在老头子双手完全合拢的同时,重阳眼前突然一暗,似乎所有的光线一下子被收走了,刹那间,老头子身体一扭,左脚轻轻左前方一探约半个步子,脚尖着地,脚跟虚踩,左手猛然朝前方一探,右手收回腰侧,成大八字挺立起来,左手如枪般朝前挺立,整个腰椎大龙骨成拉满的弓弦一般张开,右脚紧紧踏地,这个人就像一杆绷紧了的大枪一般竖立在秋阳之下,全身无处不紧,又无处不松,浑然一体,让重阳小小的心灵里有了一触即发的震撼。
不知道是否幻觉,重阳只觉得,一瞬间,刚才被收走的光线乍的一下绽放开来。重阳有一种油然才冲动,甚至感觉自己全身的气血一下子从一点炸散了开来,浑身都有一种天地初开,舍我其谁的舒适之感。
就这样一个姿势,老头子站了一个上午,直到日头上了头顶才缓缓收势,双臂环绕至头顶,双腿虚蹲,两手伸展,由上至下朝丹田虚按,嘴角微张,一股白气如箭一般喷射出去三米多远。
重阳还记得,那时候自己真的彻底被老头子给俘虏了,那时候小心灵里只觉得老头子太拉风了,出于任何男人对强者的崇拜。重阳义无反顾的落入了老头子的温柔陷阱……后来,在重阳稍微大些的时候,老头子告诉重阳,这个桩弓叫三体式!正宗的三体式,姬家老祖宗龙峰公(姬际可)习练的三体式,也是形意拳的基础架子。
三体式是形意拳的基础内劲练法,要的就是整个人混如一体,如枪般的挺立,浑身处处绷紧了劲道,一触即发,讲究的就是竖脊椎、炸汗毛,成弓箭型,进,可攻;退,可守,形意五行母拳全部脱胎于三体式。
一开始,重阳只是学会了样子,先不谈老头子的气势,但是练习内劲就是个相当麻烦的事情,没有天赋不行,还要顿悟。老头子是个好老师,一个骨节一个骨节的给重阳掰弄脊椎,从颈骨到尾阑骨,顺序退下,又推上,重阳有两年马步的底子在,从基本架子上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哪怕站上一整天,身体都还承受的住。
但形意三体式可不光是站的住,还要站的对,竖脊椎是为了把身体的重心推到尾阑,凭空站出一条尾巴来,让脊椎成弓,汗毛乍起,锁住体内的气血。
三体式的基础重阳练了一年,总算有点小成,原因也是老头子太着急,三体式的学问小孩子并不是一下自己就能吸收了。不过这过程老头子可是做了不少的努力,想尽办法,甚至连晚上扮鬼吓唬重阳,让他找汗毛乍起感觉……
暑尽寒来,在重阳八岁的时候,三体式已经基本上学全到位了,除了那种气势之外,各种细节比老头子不差哪去。从形意的五行母拳劈、钻、崩、炮、横到龙、虎、猴、马、鼍、鸡、鹞、燕、蛇、鸟台、鹰、熊十二行的基本功,杂式锤、安身炮、五花炮……不一而足。
到了重阳上小学的时候,老头子身体大不如前了,接近八十的老人身体再怎么强壮,精气神总是差了点。随着重阳慢慢的长大,总觉得老头子嘻嘻哈哈的背后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等重阳上初中后,涉世有了一定的深度后,老爷子开始教重阳形意拳的打法和各家拳术的特点。
形意拳主张后发先至,抢占中门。拳谱说:“视人如蒿草,打人如走路。”“练拳时无人似有人,交手时有人似无人”。在交手时,则要求“遇敌犹如火烧身,硬打硬进无遮拦”,“拳打三节不见形,如见形影不为能”,“起如风,落如箭,打倒还嫌慢”。形意拳就是要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战斗。在后来的实践中,重阳深以为然,给别人机会,就别用形意拳,“不招不架,只是一下”。
在讲形意拳理时,老头子还是很推崇郭云深和孙禄堂的,讲到深处老头子不由得感慨:“想我姬氏一脉走出了形意拳的第一步,也算是开枝散叶了,呵呵,三大内家拳啊,好大的名声,这里头的学问可多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