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31)北郑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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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寅时霍士其就被人叫醒此刻天穹还是一团漆黑苍茫,只有极遥远的地方透出青朦难辨的一道白线护卫们已经把一切都打点停当,看他两目无光垂头发怔,马上就有人递过青盐湿毛巾,匆匆洗漱过勉强打起精神,立刻就被人搀扶着架到马背上旁边段四说道:“前头探路的弟兄带着个向导已经走了半刻”,又递过一个干粮口袋和装水的皮囊,嘱咐一句“饿了路上吃”,马鞭子朝后轻轻一扫,接着就是一声“出发”,一马当前先头跑起来几十个护卫簇拥着霍士其,立刻驱马紧随而上旁边关在破烂窝蓬里的女人孩童一夜都不敢合眼,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赵兵临去杀人,抖抖索索地抱成一团人人噤声垂泪,直到马蹄铜铃声绵延向南渐去渐远,余音飘渺再不可闻,这才知道死里逃生,顿时个个放声嚎啕大哭……

    歇了一夜,人马都缓过些精神,一行人于路毫不停留,只管打马绝尘南下待到辰中天光大亮,放缓战马作养马力,各人也顺便在马背上吃喝,不一刻后继续向南驰骋日过隅中时分,已然遥遥望见横亘连绵的燕山山脉

    现在已经是四月孟夏,虽然塞外苦寒大地尚未尽铺绿,可中原却早就是天青水蓝葱山翠岭越近燕山,就越能感念到那数不尽的盎然生机跟随霍士其的护卫大都是燕山籍的兵,出兵一个多月,天天望的都是见的都是高天白日溟莽大地,日日见的都是枯木败草荒岗起伏,放眼去除了孤树单鹰就是空阔苍凉,早就憋出一肚子鬼邪火气此刻近乡情切,莫名激动兴奋之余禁不住就在大呼小叫,就中也有人忍不住放声高歌乡音俚曲里还夹杂着“遭娘的我回来啦”之类的纵情呐喊……段四也不制止,只引着队伍跟随向导马不停蹄地疾奔

    将到午时,马队接近燕山脚下前哨回报,已经和马直川最前沿联络过,当地驻军派出接应的几十骑军说话就到段四和霍士其商量,都觉得现在不是亮出霍士其身份的时候,决定就由段四出面接洽,其他事等进了北郑城再说不迟

    马直川也是燕山卫的一个大军镇,只是因为燕北连年干旱的缘故,眼下的驻军规模远远比不了留镇和如其寨但是当年大军驻守的轮廓还在从燕山北口往南,顺着去年才整饬过的驿道,沿途烽火台了望台络绎不绝抬眼即是,一座座石砌碉楼就象一个个永不知疲倦的哨兵,孤单而寂寞地伫立在山颠崖顶再越过即将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汉长城和凋零残破的故唐边墙,缘着蜿蜒流淌的马直河,拦马寨、锢马寨、清川堡、下河堡、成川关、六尺童寨……大大小小接连十余座关隘堡寨,密不透风般守护着身后的大好河山

    没有军令,霍士其一行人在前沿哨所就没能调换马匹,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将就着疲累不堪的战马继续南下沿途所有关卡都是验凭即过绝不停留,如此,正午不到就赶至中堡

    中堡是马直川驻军的指挥所在说是堡,其实倒象是一座城,瓮城敌墙箭楼一样不缺,寨墙也不比留镇低矮几分,就是如今这里的战略意义远不及当年,也不受重视,所以各种建筑经年不修,看上去稍见败落但是虎老威风在;烈烈炎阳耀耀华光,在三四个驻兵小垒拱卫下,青砖条石筑起的百年老城依旧如条巨蟒般踞座在河川上,傲然睥视着南来的一行

    中堡驻军已经接到了通报,几个校尉带着数十个军官小兵早早就迎过了河,还隔着两三箭地,就有人大声呼喊段四

    段四应了一声,小声对霍士其说道:“金喜,也是西马直出来的,跟过大将军,现在是北郑边军指挥使”朝着金喜龇牙咧嘴微笑点头,嘴里喃喃说道,“奇个怪了,他没事不呆在北郑,跑这里来做什么?天还没热,他就来纳凉了?”

    霍士其浑身骨头早就颠簸得散了架,要不是他正当壮年,又从少年时开始就有早起练剑的习惯,也练就一付好身板,现在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爬在马背上他有气没力地应了一声:“我认识他”他前年春天曾经到过西马直,正好遇见大军北征,当时商成去如其寨报到,就是留守的金喜款待了他半个月,后来又派人送他回屹县再上个月他得了个儿子,当时金喜正好在燕州公干,听说之后二话不提就送来十个“岁岁平安”金倮子他那时候不在家,是他婆娘接待的,赶礼的人太多,大概还有点怠慢人家她婆娘也是后来才知道,金喜出公务其实身上没带几个钱,是找人借了钱又死当了个传家玉佩赶的喜礼钱不钱的是小事,他看中的是这“十足平安”的古风俗他也非常感激金喜的情谊……

    转眼马队就到了跟前,金喜过来一把攥住段四的辔头,连笑带骂说道:“把你个瘟丧鬼两年多不见,官阶爬得比我都高了西马直那只老虎一巴掌没抓死你也就算了,这老天爷眼睛也是瞎的?”攘着段四胳膊把他连拖带托弄下马,肩膀上狠狠捣一拳,又说,“乖乖燕州那方水土是养人咧,吃得又白又胖现在你要是回西马直,周家那寡妇一准……”说到这里一下没了声气,俩眼猛地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瞪着旁边马背上同样是正七品校尉戎装的霍士其,一连吞了好几口唾沫,哈着嘴就是说不出来话

    霍士其知道他多半是认出了自己,就在马背上拱了下手:“金家老哥……”

    金喜抬手指点着霍士其,人也变得口吃起来:“你是,是十,十……”

    段四赶紧把住他两条胳膊,截口说道:“我是回来公干的有公务要去北郑”说着使个眼色,手里使劲捏了一把,“你在这里做甚咧?”

    金喜也不是个笨人,眼睛珠子虽然不停地朝霍士其瞟,嘴里却有一句没一搭地和段四说道:“啊,那什么,你有公干呀……哦,是这,我视察边军防务,昨天刚到哎唷喂咧个娘哟,你是不知道,这边军的狗屁事多,两千多号的吃喝拉撒睡,我是一样不落都在看顾着当边军苦啊爹不疼娘也不惜,吃没吃的穿没穿的好不容易才盼着李慎大将军驻在北郑了这不,前几天才哀求着李祖宗开出一张调拨给养的公文,就马不停蹄地跑去屹县南关大库里哭穷,求爷爷告奶奶拱手作揖,真眼泪假鼻涕糊了一脸,好不容易拉了点东西回来,下面人就来和我哭穷东西拉回来当然是要分的,可就怕他们分赃不均自己先打起来,我只好自己套上马拉着车一家一家地挨着送……”

    段四和霍士其对视了一眼

    李慎果然在北郑

    金喜一段故事说完,见段四还是不提霍士其,就把后面的几个旅营校尉介绍给段四

    几个校都知道段四是跟在商成身边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过来先行个参见礼,嘘寒问热关心路上疲顿的暖心话马上就砸过来几箩筐,连带还有人询问打听中路军的战事结果听说大军已经占了莫干,又把敌人都撵过了黑水河,登时眉飞色舞都有点摩拳擦掌的意思;又感叹时运不济没在中军,居然没能赶上这趟大功劳……

    金喜找了个话缝,插嘴说道:“寨子里已经收拾出酒席,昨天他们还打死一头老虎,有好东西吃……”说完又不露声色朝霍士其点了个头“您来一趟不容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可送,正好,那张虎皮是上好的皮货,您带回去,给小公子做几样衣服”反正旁边人谁都不知道段四是个单身汉,他再大声说话也没人能明白这是说给霍士其听的

    段四代霍士其道了个谢,随即说道:“我马上就要赶去屹县南关大营,罢了还要立刻回燕州,饭就不吃了,有热乎的饼馍送点过来就成要是有白酒就好”

    金喜一拍巴掌,笑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去屹县,霍家六伯半买半送给了我两大车才出锅的白酒你想要的是都行”

    “中堡里有好马没有?我们跑了两天两夜,马匹熬不住了,得调换一下”

    金喜皱了下眉头中堡里倒是有马,可这里驻的全是卫军,他一个边军指挥使在这里可是谁都指挥不动不过他马上就有了主意,从旁边扯过一个六品校尉,指着那人说:“你找他他是马直指挥使,别说换几匹马,就是再要百十号人,也就是他点个头的事一一老屈,能帮忙把他们的马调换一下不?要不,我写个借据,就算是边军找你临时调换的?这样上面查问下来你也好应付”

    老屈蒲扇样的巴掌一挥,咧着大嘴说道:“换就是了还要个狗屁的借据”

    段四没想到这个姓屈的如此爽快,高兴地说:“那就承屈校尉厚情了没的说,以后有什么为难事,直截到燕州提督府找我”

    老屈顿时笑得大嘴几乎快要咧到后脑勺,立刻就让人去预备最好的马匹

    段四笑着又问金喜:“你几时回北郑?”他想,李慎是一军之主,又做下如此天怒神怨的事,不用说,身边守卫一定森严,所以北郑之行必然凶险万端这时候多个人就多份把握金喜是边军指挥使,说不定能以他的名义见上李慎一面,到时随即应变,或许一击便能成事

    金喜随口应道:“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打算去前头几个边军寨子瞧瞧……”猛挑眼觑见段四对自己使眼色,话风也就一转,“……不过,既然在这里撞见你,那几个寨子不去也罢那我让他们几个跑一趟,我陪你走一段路,顺便说说话遭娘的,咱们哥俩也有两年多没拉上话了没的说,这回你可得教教我一一你说你咋那么快就从个猎户爬上七品副尉了?我他娘的次次想去拍李慎的马屁,为甚回回全拍在他的蹄子上呢?”

    听到这话,周围几个军官全是一怔,随即放肆地大笑起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