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作为一个合格的参谋,他还是谨慎地提出一些问题,比如赵军的后勤补给如何解决。
“每人携带三十斤干粮。不足的部分就地想办法解决。”
张绍马上指出,三十斤干粮怕是不够。
“确实是不够,但是可以在敌后就粮。”商成耐心地解释,“这是一次小范围的短促打击,是针对草原上的所有目标的一次报复行动,所以任务周期应该以突竭茨人接获消息并判断出我军意图、完成动员和战术集结的时候为截止日期。以我军的万急驿传军情为参考,同时考虑到草原上的特殊情况,那么在我军行动之后的三至五天内,突竭茨人应该能得到我军在燕东和燕中两路同时动手的消息,五到八天内判断出我军的出兵规模和作战意图,八到十天内重新调整部署,十五到二十天内完成集结和侦察,二十天之后才能展开,然后反击。所以在十五天以内,我军总体上是安全的,整个行动也应该以这个时间作为标准来制订计划。十五天的打击,连带撤退的时间一一就算二十五天吧一一即便一个人三十斤粮食不够,缺口也不会太大。”
张绍点头认可了商成的分析。是啊,干粮不够,兵士们可以吃缴获的牛羊嘛;就算没有牛羊,草原上还有遍地乱跑的黄羊野兔;最不济也能杀马匹充饥……
他又提出另外一个问题一一要是出击的队伍遇见大股的敌人怎么办?比如说,恰好遇见成建制的大帐兵怎么办?
“有这种可能性。我军以营为单位行动,要是遭遇到成建制的大帐兵,队伍就存在失利、失败甚至溃散或者被歼灭的可能。”商成并不避讳这样的情况出现。就是顾虑到这一层,他才把出击的任务交给孙仲山旅和范全旅一一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驻地恰好就在边境上。他信得过这两支队伍,都是燕山卫军的精锐,军官不怕死,士卒不畏死,官兵都敢战敢拼敢打,战斗力并不比突竭茨精锐的大帐兵差;考虑到装备、训练以及战场纪律三方面的因素,同等条件下,他相信这两支队伍的战斗力甚至还要高出大帐兵一筹。他沉默了一下,深沉地说,“我军主动出击,除了迟滞敌人行动、把战火阻挡在燕山之外的意图之外,也有查明突竭茨人主力动向、勘察沿途路线的想法。为了达成这些战术目标,付出一定的代价是可以接受的。”
张绍没有再言声,只是默默点了下头。他斜靠在竹榻上,手里捧着杯温热的茶水,半闭着眼睛,枯锁眉头紧张地思索着计划的各个关节。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刚才被自己忽略过去的问题。留镇方向要出动七个骑兵营进草原,可孙仲山旅满打满算也才七个营,骑兵营只有三个,另外的四个营从哪里来?即便留镇驻军和广良寨边军还能拼凑出一个半营的骑兵,兵力上也有极大的缺口……
难道是商成在筹谋时算计错误?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旋即便被他否定了。一头思量着,一头便问道:“你准备从哪里调兵去留镇?”
“从燕州和北郑。”商成笑说,“燕州和燕边调出三个骑营,北郑钱老三旅调出一个。钱老三的兵就从故唐旧道过去,也可以顺便检视一下道路修缮之后的状况。”停了一下,他又说,“假如你同意这个方案,就这两天,咱们再把它好好地仔细合计一下,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然后就行文留镇和端州遵照执行。我准备把孙仲山召回来当面和他交代一些要注意的细节;参与行动的各部将领以及地方官员也要都见一面。端州的路程远了,那边的事就都全权放手给李慎去办。”
张绍端起杯子喝水,眼目中波光闪烁从杯沿上方凝视着商成,片刻移开目光幽幽地说道:“留镇出动七个营,如其只动用四个营;留镇方向要打到鹿河黑水交界,如其方向只让打到白谰河谷,一个深入草原三百多里,另外一个却只进草原百许里地一一督帅心中想的,怕不止是今年秋天进草原打猎吧?”
商成抚掌笑道:“我就知道,终究是瞒不过你这个事后诸葛亮。”他黑得深不见底的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张绍,一字一顿诤诤而言:“不错,我这就是给东庐谷王下一个圈套!”他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圈,倏地停了步子,转回身说道,“继先,你想过没有,从五六月开始,我们就一直在试图推断突竭茨人的兵力部署和进军计划,那东庐谷王呢?他不断地派人在各处烽火台试探,难道就不是在侦察和判断我们?他这也是在做一个判断!他必须在如其、留镇、岚口三条南下通道里寻找防御最薄弱的地方,这样他才能攉取最大的利益!”
“那你就帮他做这个判断?”
“对!这次出击草原,孙仲山部和钱老三部都要打出旗号,明白无误地告诉突竭茨人,燕山精锐就在和燕州距离最近的留镇,让他们南下时小心避开这个方向!”
“可李慎的七个旅在燕东布防已经有大半年,东庐谷王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情况。”张绍说,“仅仅是一面旗帜和几百骑兵,他是绝对不会上这个当的。”
“计划分几步走。出兵草原是第一步,右军各旅依次向燕州佯动,做出向燕中靠拢的姿态,这是第二步……”
张绍沉吟着摇了摇头,说:“子达,你可不能小觑了这个东庐谷王。这人心思缜密,军务上的事情极其精通,是一个很难应付的对手。你的布置虽然会出乎他的意料,也可能让他一时手忙脚乱,但我想他不会轻易进圈套。咱们出动的兵力又少,最多也只能做到延缓他们的行动,突竭茨人的进攻方向和南下的路线应该不会有太大的调整。”他阖上眼,在心头把六月以来接到的军情通报都梳理了一遍,垂下眼睑沉声说,“我觉得,敌人走由梁川下北郑的可能最大。打下北郑,向西可以威胁端州,向南可以就近攻掠屹县,用屹县南关大营的粮食辎重充实军资……”
“我也是这样想的。突竭茨人可是对屹县的粮食垂涎若滴。东庐谷王要么不来,一来就肯定是打燕东。”商成笑着说道。他走过来给张绍的空杯里续上半温的茶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着碗盏坐到榻边的鼓凳上,继续说,“他今年不来,明年就一准要来走一趟。”他摸索着脸颊上因为兴奋而热得滚烫红光熠熠的伤疤,目中灼然生辉,说道,“草原上的春天比咱们这里要晚几天,咱们就借这个时间差给他来个先下手为强!他要来打屹县,就必然东边的草原上升旗聚兵,其余地方防备自然空虚,我就趁此机会亲自领军从留镇出兵先进草原,兵锋直指莫干和黑水城!一一你说,这样一来,东庐谷王是先救他的夏帐,还是先打屹县?”
张绍已经听得出神,听他冷不丁地发问,漫口说道:“黑水城是突竭茨左翼的重要据点,也是东庐谷王的黑羽帐所在,他当然要先救黑水城……”商成这是在围魏救赵么?不象;围点打援?更不可能;可行棋如此严谨、布局如此周密,那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时候右军的七个旅再从如其寨进草原……”
张绍失声惊道:“山左四部!你要对付的是山左四部!”
商成微笑着点了点头。
张绍一把掀掉腿上搭着的薄被,盘着腿两步就跳到桌案前,展开舆图趴在上面来回逡巡,半晌一拳擂在案上,砚台笔筒镇纸银壶顿时来回摇晃碰撞叮咣乱响,哑着声气吼道:
“干了!这一回山左四部要是死不绝,我他娘地就把张字倒过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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