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长途奔波赶路,她骑着的火炭般一匹战马口鼻间喷涌粗气,瞅见清水时候便要上前,亏得扈三娘骑术精良牢牢控制不使脱缰。
但见她桃花粉颊柳叶眉,微微眯着的丹凤眼下凝脂堆雪般琼鼻,嬗口轻启处又冷声喝道:“可有小贼藏匿家中?官府办案不可隐瞒!”
一言方落忍不住火爆的阮小五,手中倒提那齐眉哨棒兜头便打,口中喝道:“赵家哥哥便是济州府也恭恭敬敬须作色不得,天下英雄见了哪个不称赞一声义薄云天,你这小娘子好不知礼,休走且吃我好打!”
那扈三娘微微一愣,恍然想起这石碣村里竟藏着的好汉来,心下起了见一面的渴望,便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阮小二,见这人面目粗豪年岁又大,再看吴用更是不似传言中名头不小的小香孩儿,自是将阮小五不提,闪身避开那哨棒时候偷眼去看赵楚,但见此人甚是年轻,相貌堂堂双目开阖间英气逼人,心道是了,连日赶路却将此人忘记。
当下回刀一抹荡开阮小五的哨棒,跳下马来向赵楚拱拱手道:“却是我鲁莽,忘却济州府有足下这般人物,尚请见谅!”
赵楚笑道:“小娘子多礼!请问贼人何去,却是怎生一副模样?小娘子又是哪家官差?且莫忙,等某唤来村里保正与小娘子协助办案!”
吴用微微点头,此人面对如此美色头脑清楚,大是可用之人。
扈三娘听小香孩儿的名头不是一日两日,那河北卢俊义何等人物,竟给这少年一条花枪左右冲突不得,家中习武者提及此人多道一声好武艺,便是她也常想若能见一见这名头响彻江湖的好汉爷是了结一桩夙愿,眼下见他彬彬有礼,登时自己先慌乱起来。
阮小五瞪着眼睛,见这女子竟微微低头不敢直视赵楚,茫然不知究竟如何,吴用轻咳一声提示他不可多言,倒这轻咳声将扈三娘镇定下来,急忙将那凤翅绣鸾刀挂在马鞍上,拱手为礼道:“好教赵郎君知晓,我乃阳谷扈家庄人,前日有小贼潜入庄内,家父有要紧信件竟被盗走,数日追踪终于夜间寻得,正在这石碣村中!”
正说着,那腰间两口宝刀当啷掉落地上,原来刀绳早已磨断了,却也见她这几日来追踪辛苦,靠近了方看明白,那本是粉嫩两颊,也微微有些枯黄了。
赵楚心中叹息,一本水浒传,最可怜便有这扈三娘一份儿,本是与祝彪结亲,也算门当户对该有美满姻缘,从宋江攻打祝家庄扈三娘做救兵观之,她对他祝彪未尝没有心思,只是三庄被各个击破,一家老小被李逵那莽汉杀死只一个哥哥浪迹天涯。话说那宋江,竟将这等好儿女嫁于了王英那等货色,便是扈三娘,也只一个“见那宋江义气深重推却不得只得拜谢了”,好一个义气深重,竟将这女子当那羔羊送予王英这等色狼么!
这扈三娘,临阵擒敌不过呼吸之间,便是林冲出马方能擒来,上山之后,却再也没有用武之地,便是那美丽,也是如此苍白!
一声叹息,心下竟升起无边怜悯,赵楚头一次有了矛盾的念头,他本不想去打扰聚义厅下的一百单八员英雄,但这扈三娘见之犹怜,便任由那宋江作货物便送予矮脚虎么!更有这女子的结局,便是不说也罢。
扈三娘再一愣,这人好生奇怪的眼神,熠熠生辉乃是她千万遍想过的模样,却那微微蹙起的眉头间,满是流露可亲般怜悯,直以为这人也与平日见过那男子一般未将自己放在心上,恼怒起来便叫:“小香孩儿好大的名头,快取兵器来,看我如何胜你!”
说着,飞身便要上马,赵楚哑然失笑,将那红马笼头牵住笑道:“一丈青三把刀一条捉人绳索,便是军中好汉寻常也难防,却我这粗浅功夫哪里能当得住你三拳两脚,且先下来,有粗茶淡酒,一路辛苦歇息片刻才好!”
扈三娘低头去看,见他语出真诚目光坦然,蓦然有些羞喜便又翻身下马来,一边奇怪道:“我这赤猊儿寻常不许人近身,却如何他能拉住缰绳?”
这是扈三娘不知了,一般骏马,大都灵性非常,常人靠近不外乎驯服利用的心思,眼下赵楚本就无意,兼之扈三娘正在马背,这战马自然不会暴躁反抗,赵楚六年来会尽天下英雄,见识过的骏马不知凡几,自然也有自己对付骏马的一套。
“如此,便打扰了。”扈三娘许赵楚将骏马牵去后院喂草料,随吴用两人到前堂坐定,便有赵楚走将出来,一边收拾凌乱桌凳笑道,“某与哥哥们正吃酒,凌乱一些还请见谅!”
扈三娘欲要解开战袍,又觉甚是不雅只好耐着性子坐了,眼见赵楚竟亲手收拾残羹,吃惊道:“赵郎君莫非不舍夫人劳碌么?竟要做那君子不可为之事?”
君子远庖厨,这个扈三娘却是知道的。
赵楚笑道:“哪里有甚么夫人,懒人一个,不过欢喜贪嘴而已,几位哥哥口中清淡,便会来寻某,几味汤菜,尚可入口而已。”
扈三娘越发吃惊,本她认为这小香孩儿偌大名头,便该是那三十许好汉雄壮如山,这等略显清秀模样已让她大为惊叹,眼下看来竟自己动手去做膳食更是出人意料。
吴用笑道:“我这哥哥,本事是有的,远近百里哪个不知他的鼎鼎大名,只是习武之人,一心想着打熬筋骨便将娶亲之事放在一边,小生也是初次来到,若问端详却是要阮二哥分说才好。”
阮小二沉默连小五也不许说话,闻言点头道:“是极,赵家哥哥平日里便喜舞枪弄棒,村里有甚么过不去便来帮忙,在这石碣村三年来,没听过有妻妾探望,想是这等独身日子过的罢。”
阮小五嘟囔道:“独身岂不更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要哪累赘却是堵了弟兄们找哥哥的兴致!”
吴用责道:“五哥慎言,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赵家哥哥与咱们相善那是咱们福分,若阻挠哥哥娶亲,须饶不过苍天后土。”
扈三娘面皮通红,昏黄豆灯下看看墙壁家具,诧异道:“都说小香孩儿义薄云天,莫非散尽家财做那义举么?”
“惫懒不过,那家具多了便须收拾,不过没兴头日日清扫而已,好教扈家小娘子见笑。”正说着,捧了两三盘汤菜的赵楚从后堂转出,片刻阮小七也转了出来,手中托着一方木盘,道,“赵家哥哥也不怕被贼投了蒙汗药,这大饼便直放在房梁!”
扈三娘众人面前不好动手,吴用站起来笑道:“赵家哥哥有客招待,且等来日再吃酒不吃,小生便与阮二哥三个回家去也,明日再来!”
赵楚摆手道:“学究与阮家哥哥休走,这时候老娘早已安歇,回去却不恁得她老人家惊起?有二嫂照顾想来无碍,且在小弟处住了,这草房虽无甚家什,住处却还是有的,且待小弟收拾棉被来换。”
吴用笑道:“眼看热天便来,正好纳凉,小生等自去便是。”一边说着,五个人进了后堂去,吴用本便想在这草屋里住将几日观察赵楚,哪里会有走的意思。
诸人进了后堂,扈三娘稍稍解开战袍来轻松一口气,她本便不甚在意那文静性子,转身在屋外寻了水盆洗了手,将进来揭开盖住大饼那草帘,讶然心想这赵楚好是怪异,莫非这大饼也是自己亲手去做么,天下好男儿莫不称他英雄好汉,不想作那厨事却也这般了得。
轻轻拈起一块白酥如雪的大饼,就着汤盆里香嫩鱼肉咬将一口,只觉连日来疲惫尽去,又取那浊酒饮将一口,浑然精神奕奕。
只她不知,那鼓上蚤时迁,此刻便与吴用藏匿后堂之中,原来阮小七带了此人在水中转了一圈,偷偷回来时候潜入后堂中去,阮小七假作睡意朦胧再从后面出来,疲惫的扈三娘竟未曾发觉端倪。
直肚子饿得急了,眼看四周无人三两口吞了两个大饼,捧起那汤盆来喝将几口,舒服咬咬红唇心道:“若是有这等夫君,上马能败天下英雄下马能亲手调羹,却不知谁家女儿能有这等好福气!”
只她以为这等男儿最喜那娇柔不耐一阵风的大家闺秀,竟先将自己排在额外了。
草帘子一挑,赵楚从里面走将出来,看看干干净净的汤盆,笑道:“素闻一丈青不让须眉,这等方是我江湖儿女,快哉快哉!”
扈三娘本是羞赧,见他说得舒心也便笑道:“赵郎君见谅,几日来饿得慌了,这等美味……赵郎君亲手做就?”
一面是不信,只要自己确认才好。
赵楚擦擦手,取了干净大碗来又拿几颗黑色果粒开水冲泡,递过去道:“夜间暴饮暴食,最是容易生病,快将这开水饮下,熟睡一晚明日便可无恙!”
扈三娘接过那大碗,小心问道:“赵郎君曾说我武艺,却是从何得知?”
赵楚道:“一丈青名头,济州府谁人不知,都道阳谷有好汉,唯独扈家女儿逞雄风,寻常百姓口中,自然得知!”
扈三娘一喜,莫非自己真有这等名头,拿眼去看赵楚,见他旧衣破袍似甚不如意,耐叹道:“赵郎君身居陋室而家财散尽天下,奴家来看,那盛名之下的英雄,却是颇为不如的!”
正说着话,忽然外面狗吠声大作,清脆马蹄得得敲击石子小路,有人高声叫道:“三娘,可在此处?祝彪来寻,先请出来答话可好?”
扈三娘秀眉一皱,低声不满道:“谁使此人跟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