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斯在上,赞美吾主陆希恩!这味道真是棒极了!”坐在一旁的战士咬着已烤熟的蝎子肉吃得啧啧作响,他的嘴巴和胡须沾着沙子和调料,双颊和额头交错着好几道渗血的口子和瘀青,这让他那张刚毅正直的脸盘看起来颜色丰富而滑稽。
“吾主陆希恩一定会迷惑,为什么你只有在吃东西时才想到赞美他。”梅伦斜睨了眼他油汪汪的嘴,耷拉着眼皮说。
“哦,梅伦,你不能因为还没吃到肉就朝我发脾气。”战士耸耸肩,又咬了一口嫩滑的蝎肉含糊地说:“耐心一点,你的蝎子很快就熟了。”
——那不是事实,鱼尾蝎并不容易熟透。
弓箭手梅伦的冒险者同伴们伤得都比较严重,烤肉的工作就完全交给了他。为了照顾伤员,梅伦是最后一个还饿着肚子的。不像那位年轻法师一把大火就能够快速将蝎群烧成焦炭——这使得他们耗费了不少时间去收集还可以食用的伙食——直到他动手才发现普通的火焰热量要穿透鱼尾蝎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当然,虽然战士开玩笑地出主意让他请法师先生帮他们生火,但没人真的要他这么做。
想到这里,梅伦偷偷瞥了眼与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独自坐在帐篷前的背影。香料商会顾问法师伊薛斯——这是背影主人唯一一句自我介绍。他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对“香料商会”一词却是如雷贯耳。
也许这就是法师先生记得随身携带调料的原因?闻着烤肉上这位伊薛斯法师慷慨馈赠的调料香气,弓箭手有些漫不经心地胡思乱想。所谓顾问法师头衔,通常是大商会拉拢人的手段,只要对方有足够商会投资的价值——实力、势力或其他有用的东西——他们可以不惜血本地用金币“喂养”头衔持有者。不管哪一种,这样的人都不是好惹的。
所幸年轻的伊薛斯法师虽然沉默寡言、说话语气冷漠不容易接近,但目前为止都在向他们传达善意,甚至注意到他们的需要大方地赠送了一些疗伤的草药和调料——对他好胃口的队长来说看重的显然是后者——何况是这个人救了他们的命。因此当法师声称他迷失了方向时,冒险者们自然没什么理由拒绝他的同行请求——在他们失去了队伍里唯一的法师后,伊薛斯先生的加入无疑能增强他们再碰上诸如踩中鱼尾蝎窝的“好运”时保住性命的信心。
从这一点来说,他们也的确是好运——梅伦如此想着,心情却毫无愉悦之意。同伴牺牲的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逝,即使不是第一次经历,也不是最后一次,即使有经验的冒险者早已习惯面对死亡,但不代表他能够习惯到无动于衷。
眼角的余光扫过坐在另一侧的女猎人缺损的手腕,弓箭手将惋惜的感叹隐藏在心底,面色平静地问:“乔吉娅,你的手怎么样了?”
“血止住了。不用担心,”女猎人乔吉娅看了看充满违和感的左手肢端,心平气和地回答,“我会尽快适应,尽量减少对战斗的影响。”
“当然,我们相信。”梅伦想说的不是这个,“不过回去后,也许你有兴趣见见我的一位朋友?他是个铁匠。除了缺少点名气,他的手艺不比克莱门特最好的锻造大师逊色多少。我的附法箭就是请他打造的,而且他擅长设计特殊用途的附法武器。”
他比较隐晦地暗示,但女猎人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她不想就此结束冒险生涯,失去的手需要充当战斗力的替代品。“谢谢,我会考虑。”她微笑了一下。不同于面对蝎群的凶悍,女猎人的笑容相当柔和。
“乔吉娅,我认为你最好接受梅伦的建议。”战士口里嚼着鲜美的蝎肉,似乎随口说道:“别操心其他的。一件附法武器不是给你的报酬,而是冒险队对你的补偿。”他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女猎人一次次出生入死的收获要养活一群年幼的弟妹和疾病缠身的母亲。
“……我知道了,阿里莫特。”乔吉娅又笑了笑,没再坚持拒绝同伴的好意。她转过头“梅伦,你的蝎子快熟了。”
“哦!赞美吾主陆希恩!”梅伦的注意力回到了他的晚餐上,“我真是迫不及待——”他愉快地看见包裹着蝎肉的红褐色蝎壳烤成了透明的粉红色——那是可以食用的标志,然后小心地用匕首挑去盖在上方的半个蝎壳,将剩下的调料一股脑洒了上去。
此时尚不知道法师提供的调料价值的弓箭手,在无意中实践着挥金如土的梦想。
光明的巴尔亚太阳朝着遥远的地平线徐徐下沉,他在黄昏时分给予大地的恩赐,将金色大漠染成了鲜艳的火红。寂寥的晚风渗入了干燥的凉意。空气的温度降得很快,入夜以后沙漠将褪去全部的热情,只余下无情的寒冷。
隔着火堆坐在梅伦对面的赏金猎人取出了贴身携带的酒囊,低声嘀咕:“幸亏战斗的时候没把这个弄丢。”与他那身破破烂烂的皮甲相比,酒囊毫无瑕疵的外皮异常显眼。
战士阿里莫特见状,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我就说除了酒鬼皮里,还有哪个傻瓜会花大价钱给一只装酒的袋子刻上防御法阵?”
赏金猎人皮里对他的嘲笑充耳不闻,拔掉塞子,往嘴里小小地倒了一口。一股的暖意涌入体内,摇曳的火光照红了他满脸的陶醉。
“是老山姆的奶酪酒!”弓箭手敏锐的不只是眼睛,还有鼻子。“哦,皮里,你怎么能不告诉我你还带了这个?为了你的欺瞒,你得补偿我——快让我喝一口!”
“一口?你一口就能把袋子吸干!”皮里怀疑地瞪着他。
两人讨价还价了片刻,最后酒囊公平地在每位冒险者手里停留了一小会儿。
“等等,皮里。”梅伦在赏金猎人迫不及待地要收回他的宝贝时叫住了他,朝与他们保持距离的那个背影方向抬了抬下巴。
皮里迟疑了几秒,无奈地松开手,一脸肉痛的表情。
梅伦抓着酒囊起身,向独自拥有一个帐篷的法师走去,谨慎地在离对方三步之外停下。“先生,”他礼貌地称呼,“你要来点奶酪酒吗?夜晚很凉,喝点酒可以暖和一些。”
法师没有立刻出声。就在梅伦以为他会拒绝时,听到他开口:“好的,谢谢。”
梅伦发现对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银杯。他这时才靠上前,微笑着给法师斟酒——不用回头也能想象酒囊主人如同被人洗劫的难看脸色。
“这是蟒牛镇老山姆酒馆老板亲手酿造的,去过那里的冒险者都爱这个。当然如果是热的味道更好……”梅伦热情地介绍说。他的目光不敢乱扫,不过以弓箭手的眼力,将银杯上繁复的花纹看得很清楚。
法师没有用火堆照明,他的身旁立着一支银制的矮架,上面托着颗硕大的照明球,散发出明晰柔和的白光。他坐在一张毛毯上,边角编织的装饰纹都像那只杯子一样精美。他一手还捧着本厚厚的书籍,似乎刚才正专注于阅读。
如果不是前后左右皆是茫茫大漠,梅伦几乎以为眼前的法师是在某个花团锦簇的园林里悠闲度日。他跟着冒险队游历多年,自认还有些眼界。这简单的几件物品在他眼里有个相同的评判:价值不菲。
“……这酒不错。”法师隔了一会儿道,好似他在品味宴会上的葡萄酒。
没有人会这样喝奶酪酒,梅伦想,看着他慢慢吞咽的细微动作,心里划过一丝说不出的古怪感。
“您还要再来一些么?老山姆的奶酪酒在克莱门特领的冒险者中可是远近闻名。”
“谢谢,不用了。”法师客气地道。
“您完全不必对我们说谢谢,任何时候这都会让我们不安。”梅伦表情真诚地说:“要知道,伊薛斯先生,是您救了我们,又送给我们对我们而言最珍贵的草药。我们无比感激您的恩情与慷慨,同时我们也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而无所回报。”
“只是力所能及的举手之劳,何况我同样需要各位的帮助。”法师淡然回应。
“我们沙罗曼人重视恩情正如重视仇恨。”他注意到法师抬头直视自己,友好地笑了笑,“是的,我们知道您是外国人。这没什么,现在有很多外国人来沙罗曼。”
法师并没有因为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而放松,弓箭手的一句话至少透露了两个值得关注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