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摩威尽管首当其冲,但千钧一发之际,他利用不完全领域之力移开了位置。那可怕的光芒吞噬的不仅仅是灵魂,连房间里的一切物事乃至整幢房子,都宛如被烈日照射的积雪,转眼融化得不见痕迹。他逃出屋外时仍不免受到波及,周身浓厚的墨绿色烟雾弱化得只剩缕缕细丝,看起来万分狼狈。此刻他顾不上检查自己的状况,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会引来在天空巡逻的骑卫,他眼光一扫迅速确定了一条偏僻的街道遁走。
如果要形容罗摩威现在的感受,大概只有“懊恼”一词。他无法不反省,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虽然他目睹了那个年轻法师击杀纳尔逊的过程,但也只是好奇对方的力量来源,一心想将起纳为自己晋升完全领域强者的助力。从伊塞尔身上,罗摩威不曾感受到任何危险的气息,这使他放松了警惕。他以为那点光明神力不过是年轻法师生前已经融入灵魂的神力残余——那并不令人奇怪,罗摩威是出生自光明神教的神眷者,能够了解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不过有的时候,正是知道得越多反而造成了他的思维定式。所以罗摩威一开始就没把伊塞尔放在眼里,给他设下的禁制也只是惯用的手段。
事实上罗摩威原本是个生性谨慎的人,他在沉默之都住了这么多年从未被人发现他捕猎灵魂为食,就是最好的明证。过去许多远比他强大的食魂者无不亡于神殿骑卫的追捕,他自认与他们不同。他一直很小心地伪装自身,行事审慎隐忍,韬光养晦专心于提升力量,终于成功进阶生时也不可能达到的实力高度。
不过,或许正是这一百五十年过于忍耐,罗摩威在获得领域的力量后便不愿压抑自己,不再如过去那般处处小心。他已接近半神,他对待比自己弱小的生灵,即使表面平易近人,心里有时会像真正的神明那样,产生些许如同看待蝼蚁的怜悯。他相信只要他想,那些脆弱的灵魂都逃不出自己的掌握——显然,他错了。
从神眷者的角度,罗摩威认定伊塞尔那点可怜的神力即使加入光明神教也不足以占据高位,何况他还不能掌控它。但这正是罗摩威不能理解的——神眷者神力失控这种事只可能发生在他们还活着时,当皮囊归于腐朽,赫尔德因的国度拒绝灵魂携带任何额外的东西进入。可是方才发生的情形,说明这名法师的亡灵不知如何不但保留了身为神眷者的完整神力,而且居然没被统治冥界的死神发现!
结果猝不及防之下,原本还想吃掉对方晋级领域强者的罗摩威,可谓损失惨重。他一边暗暗发誓回头一定要找伊塞尔算账,一边百思不得其解。他设想了很多种可能,却绝没料到自己遇见的根本是一个伪装亡灵的活人!
罗摩威没跑出多远,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他的头顶上空移来一片巨大的阴影,风里夹杂着一丝丝令人作呕的腥臭。食魂者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心慌意乱的感觉了,他抬头望天,霎时变了脸色。
但见天空之上,大团重叠堆积的卵壳生物好似深紫色的云块缓缓飘移,一根根顶端生有眼睛的触须似的管状体,在阴沉的光线里反射着冷冰冰的金属光泽。它们如同对世界充满探索的孩童,不断向各个方向试探般地扭转、挥舞。
罗摩威瞳孔收缩,下意识地倒抽一口气——他认出这是最近搅得冥界人心惶惶的克罗斯能兽。它们可以视作混乱与负面的能量结合,有吞噬的本能,对亡灵而言是好比天敌的存在。
倘若在平时,食魂者罗摩威对克罗斯能兽并无畏惧。他好歹半只脚跨入了领域,拥有接近半神的实力,应付这些靠着本能行动的怪物不在话下。问题是现在他的魂体受了不轻的伤,恰恰是虚弱的时候,他没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罗摩威不顾一切地抽取自身灵魂之力,利用领域屏蔽住自己的气息,同时进行空间跨越。这个时候邻域不完全的缺陷暴露了出来,在力量不足的前提下,他无法进行长距离的瞬移。然而克罗斯能兽是从世界缝隙的混乱中诞生的,尽管它们没有思考能力,但强大的本能引导它们狡猾地穿梭于空间裂缝之间。每当罗摩威以为摆脱了能兽,一回头就能看见紫色的云团如影随形——可以想象,它们把这场追逐当成了狩猎游戏,而他是它们看中的猎物。食魂者苦笑,狩猎与被狩猎,从来就不是固定的关系,只取决于弱肉强食。
墨绿色的雾丝飞速缠上街道上避闪不及的亡灵,伴随着灵魂消失前最后的哀鸣,罗摩威身上的烟雾仿佛又壮大了一些。仓皇逃命的食魂者不再顾忌暴露身份的危险,匆忙吞噬路遇的亡灵以补充损失的魂力。而能兽出没的地方灵魂最易受影响,往往会暂时失去了反抗能力,倒给他的即时捕食提供了不少方便。
只是罗摩威心头的焦虑并未因此减轻,每过一秒,离神殿骑卫赶上来的时间就近了一分。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预感,一股凌厉的威压忽而从背后直透过来,罗摩威猛地转身——
整个视界被一道紫光贯穿而下,闪电般从能兽中心刺出,连同食魂者一并钉在墙上。
强烈的撕扯感从灵魂深处蔓延。罗摩威怔愣地望着庞大的能兽犹如脆弱的瓷器刹那粉碎,紫色的血沫如雨泼下,却在半空消失无踪——他没注意到自己也在消失,像被狂风吹散的幻影,仅余一声无法释怀的疑问随风回旋:不可能……
食魂者最后的疑问来自一个骑在飞行魔兽背上的女子。一身式样轻薄的黑甲衬出凹凸有致的完美曲线,狰狞的兽形头盔遮住了她的面容,奶油色的如丝长发肆意飞扬,给人以无限遐想的动人之感。
女子拍拍坐骑宽阔的背脊,她的手白皙纤长,令人完全无法想象刚才她是如何秒杀了可怖的克罗斯能兽和半领域食魂者。魔兽乖巧地扇动起巨大的翅膀,激荡的气流尚未散尽,一人一骑在空中只剩下渺小的黑点。不过几次呼吸的时间,魔兽就飞临食魂者居所的上方。
罗摩威的房子已化为乌有,留下一个深陷的大坑。邻近的亡灵一个个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坑底废墟之上唯有一团耀眼如日的白光闪烁着,渐渐转暗,显露出年轻法师的身影。
女子安静地望着他,就像望着很久以前的时光。头盔下一双紫红色的眼眸宛如最柔和的水彩,荡漾出层层难以言语的丰沛情感。
此刻伊塞尔并不知道周遭发生的一切。当体内的光明神力突然失控,他也陷入了极其不妙的境地。所有的知觉被禁锢在水深火热之中,两种极端的感觉不断交替,如同在争夺他身体的支配权。恍惚间他想起,似乎那次在塞利恩中央广场也曾遭遇过相似的体验。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光明神力大概是通过尸蜗为媒介爆发的,贝里安魔力所化的防护屏障并未消失,但是就像魔族与神族的关系,受到神力刺激的黑色光膜蓦然紧缩,一下印入伊塞尔体内!顿时他有种强烈的窒息感——尽管他可以确定身体的呼吸没有障碍——更确切地说这种感觉来自于灵魂,他觉得自己像被扔进火中燃烧的碳芯,又像被封存在万年不融的冰层里,这个时候他非常痛恨为何意识始终保持着清醒,甚至能敏锐地体会到痛苦的每一丝细节。
情急之下,伊塞尔想起了梦境里封禁光明的图纹,努力回忆它复杂的结构。他如此专注,以至于不知不觉间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体内不知名的力量以及贝里安的魔力,按照他希望的那样,顺从地、毫无芥蒂地融为一体,化为无数青蓝的光点。光点瞬息扩大,变作一个个精妙玄奥的图符,彼此衔接组合,最终形成一副宛如罗网的巨大图阵!
这个过程于他是那么自如,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伊塞尔仿佛又回到了梦中,在无尽的星海,他就是黑暗的意志,连星辰的诞生与毁灭,都只在一念之间。
烧灼的感觉很快缓和下来,骚动的光明再度被锁进黑暗深处。最后一刻,一缕半透明的魂雾从光明中骤然挣脱。魂雾浮现出模糊的面容,正是牢牢定格在科尔达脸上的年轻男子的面孔。那不是灵魂,只是某个灵魂遗留的执念。它是如此顽固,直到消散之际,伊塞尔的精神力还能捕捉到强烈的不甘:
“将……军……小心……光明……小心……休伯特……金……杀了……我……瑞……克……将军……小……心……”
伊塞尔惊愕之下,意识猛地回归现状。他这才发现自己站在深坑之中,四周静悄悄的,异常寂静。体内仍有一丝丝冰冷的感觉残留,只是并不令人难受。伊塞尔一边察看自己的状况,一边回想着意外所得的魂雾留言,不由心绪纷乱。但现在不是思索疑问的时机,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抬眼,便看到半空中骑着飞行魔兽的女子。
女子轻轻一跃,降落到他跟前,长长的奶油色发丝温柔地散落在背。她摘下头盔,勉强称得上有几分姿色的面容在令人感到失望之前,那双罕见的紫红色眼睛就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
伊塞尔凝视着她的眼睛,它们美丽得让他移不开视线。
女子露出微笑,声音里有种安抚灵魂的柔软:“我是重生神殿的镇魂骑卫希露德。法师先生,您英勇地消灭了危害亡灵的食魂者,您希望我们该如何感谢您呢?”
(希露德,都看得出她是谁吧。她是重要角色,偏偏戏份老是像打酱油的……咳,我真不是故意的……这次放假放得真混乱,感觉生物钟又要打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