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们,我要再度重申,消灭魔族事关人类安危,不能以漫不经心的态度对待。我不希望我们今天在此确立的方案,实施起来却沦为一纸空文。”
尤嘉叶公爵故意露出一脸不能理解的神色,左右环顾了一眼众臣说:“那是当然的,王储殿下,还是您认为有谁会公然违抗您的命令呢?”
“我信赖在座的诸位。然而有些地方离奈斯卡伦太远,霜宫的权威对他们的制约有时候鞭长莫及。我想诸位也许私下都听说,布莉琪特公主来王都一路上多有不太平,连她自己的领地内也不那么安全。然而那些魔族威胁的阴影并不一定真是魔族造成的,这其中有人为的缘故。”伊塞尔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众人的表情,加重语气道:“也许听起来很荒唐,但我们不能对所有贵族的品德抱有一视同仁的期待——为了一己之私雇用魔族除去对手的罪恶行径,就发生在卡斯廷的国土上。”
“奥德斯在上!这怎么可能?”泰西伯爵和几个老臣反应激烈,在他们看来这是德行败坏到极点的表现,是贵族绝不可容忍的罪行。
不过反观其余人等,那交头接耳的表情多少有点装模作样的味道。除了确实不知道的,这条消息对在场大多数人而言并不新鲜,发生在山精城的那点动静因为魔族俘虏从风神殿神秘逃逸而一并被迅速风传开来,或早或晚,总之在事发之后今天之前便先后摆放在了这些大人物们的案头。
“确实令人难以置信,这等与魔为伍之事倘若诸神知晓,说不定会降下天罚——锡德大神祭阁下,您说是吗?”伊塞尔忽然转向长久沉默的风神殿使者。
“是的,王储殿下。”锡德低沉地应和道,“吾主弗尔塞西与诸神皆认为,与魔族做交易是邪恶与堕落的证明,是不能被原谅的。”
伊塞尔不过想要一位有份量的神职者验证他的话,哪怕他自己心里并不相信——至少他这个坐在这里主持除魔大计的人,十岁就与魔族签订灵魂契约,腿上那一根根日益加深的咒纹还是魔化的证明。
伊塞尔心底闪过不知针对谁的讥笑之意,回头又将目光扫向他的大臣们,说道:“然而事实是,卡斯廷一些东南边境领地以及部分中部地区,出现过不止一起召唤魔族杀害仇敌的恶**件。对此,为了杜绝猎魔行动期间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我认为应该对召唤、雇用魔族的行为进行严惩,同时收回他们的爵位和领地——不论是谁——至于罪行严重者,应当交予神殿审判。”
底下个别贵族老爷们脸上多少有点不自在,虽然他们可以在这个问题上坦然宣称自己的清白,但不能保证他们在东南边境或者中部领地的亲眷也能完全做到洁身自好,没有丝毫“堕落”的嫌疑。他们可以大义凛然地将叛逆分子交给神殿随便处置,然而一旦关系到属于家族名下的爵位和领地,可就没那么容易决心大义灭亲了。
“至于没收的爵位和领地……”伊塞尔略略拖长语调,即刻拉起了他们的注意,“就当作前面我们提到的论功行赏的奖励之用。”他和颜悦色地望着几个正为不肖子孙愧疚的大臣们,向他们展示了心照不宣的宽容。
因为可能反对的声音在发出之前就得到了安抚,于是这条建议也顺利获得了有志一同的赞成。伊塞尔宣布由布莉琪特公主负责具体的施行。兴许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即便不是无害也没有多大危险度——此观点以当年的女王陛下为参照——对这位公主的早熟尚且没有直观认知的大臣们欣然同意。
布莉琪特露出一点点高傲与矜持中带着羞涩的表情,对长者们的信任表达了恰到好处的感谢,唯有她同兄长交换的眼神里泄漏出两人心知肚明的深意。
世袭的领地继承权给了这些上席在各自领土上扎根结网的条件,然而他们所拥有的根深蒂固的势力网时间长了难免成为威胁到王权的隐患。尤其莱宁王去世后的二十年间,即便有摄政的制约,借着女王与摄政的不合,上席贵族的权力有过度膨胀之势,暗中靠各种手段吞并外席和勋贵领地的事更是时有发生。伊塞尔当然不是想要动摇上席贵族的根基,不过一直打算找个借口让他们将“偷吃”的东西吐出来。至于“论功行赏”的奖励,伊塞尔相信到时候哪怕他们发现收取的新领地在对头的势力包围之内,也一定难以对布莉琪特说一个“不”字。
在一片和睦协调、少有反对意见的气氛中,君臣一一完善了清除魔患的明细举措。
会议结束的时候,大神祭锡德被伊塞尔单独留了下来。
等办公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伊塞尔伸手请他坐下,“我还以为今天来的人会是史丹佛大神祭。”他并不掩饰语气中微妙的讽刺。
“我想您不会真的愿意看到他。”锡德抬眼,漠然的眼神也不掩饰锐利的锋芒。
“……你们果然知道他干的好事。”伊塞尔没有温度的眼眸闪烁了一下,坦然承认:“是的,如果风神殿列席的代表真的是他,我不保证今天的会议可能会有另一个走向。”
“您不会。”锡德盯着他,肯定地说,“您足够理智,不会将私人恩怨置于国家的安危之上。”
“那么史丹佛大神祭在翡翠谷的所作所为又是置国家安危于何地?他不知道我父亲身为军队统帅和一国摄政的重要性么?”伊塞尔冷冷地反问。
锡德平静地回答:“我只能说,葛列夫大神祭和我也是事后才知道史丹佛的私自举动。但是,他毕竟是大神祭。我可以在这里反对他的做法,并且代表葛列夫大神祭向您表达歉意,唯独不能公开置喙他。在公众面前,风神教三位大神祭应该立场一致,不可以出现分歧。”
伊塞尔微侧头,冷笑着问:“如果我公开史丹佛大神祭参与谋杀一国摄政——要知道,当时看见他和我母亲在一起的并不只有我一个——是不是你们为了保持立场一致宣称这是吾主弗尔塞西的神谕?”
“不,不会。我们不会这么做,因为您不会公开。”锡德七情不动地道:“我刚才说过,您足够理智。像您之前强调过的,消灭魔族事关人类安危,至少眼下这种情况,您不会冒然选择与风神殿决裂。基于那件事是史丹佛的个人行为,趁着风神教声誉一再受损的窘境,您更愿意在我们之中制造分裂,削弱风神殿的影响力。”
被说破心中意图,伊塞尔似乎也不意外。“个人行为?”他稍稍提高了音调,再次确认:“当真如此么?”
“是的。”锡德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如果他协助完成了神谕的任务,那么不论他做过什么,都可以有合理的推托。”
“神谕?”伊塞尔眉头紧皱,“是指对抗魔族?”
锡德摇摇头,“我不能说,实际上我也所知有限。我只能提醒您……多留意光明神教。”
伊塞尔心头一跳,身体前倾追问道:“什么意思?和光明神教有什么关系?”
锡德闭紧嘴巴,又开始保持沉默。
伊塞尔直直地盯着他好一会儿,终于放松了目光的逼迫,靠回椅背,淡然说:“好吧,只要你们支持我,我也愿意支持你们,以及支持你们掌握的风神殿。倘若我登基为王,我保证霜宫和风神殿两百多年和睦共处的局面仍旧不变。今天会议上已确定将为风神教提供的一切援助,只能通过你们得到落实。”
“赞美吾主弗尔塞西,感谢您的信任。葛列夫大神祭和我都深信,您会是一位英明的国王,我们也愿意拥护您守卫这个国家的决心。”锡德再明白不过地表达了立场。
伊塞尔看着他,隐约觉得他最后那句话更像是他们自己的某种决心。
他的感觉没错。锡德以及葛列夫与史丹佛最大的分歧就在于,他们不愿意轻易牺牲风神教的利益去成全光明神教的计划——哪怕光明神教有使神戈里摩的旨意。至于风神弗尔塞西要求他们顺从使神神谕行事,他们以为那不过是权宜之计,并非风神本意。他们信仰的只有弗尔塞西,他们的虔诚使他们不愿意做出任何会损害风神及其地上教派声誉之事。
弗尔塞西之风代表自由的意志,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不该被束缚和扭曲。在这一点上,两位大神祭认为史丹佛已经背离了信仰的本义。
尽管了解光明神教真正计划的只有史丹佛,但在一些重要决策上史丹佛不可能全然对他们保密。因此当得知光明神教意欲何为,葛列夫和锡德不再继续坐上壁观。他们不能正面阻止挟有神谕的光明神教,至少可以暗地里促成史丹佛的失败。现在伊塞尔伸来的橄榄枝,恰好给了他们一个各取所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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