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伦斯并没在意他的表情,低头翻阅着手中的文书,专心汇报:
“广场事件引起了各国注意,尤其邻国边境近来动作频繁,出入的神职者激增,想必担心魔族越过国境线。他们通过大使传达了希望卡斯廷尽快控制局势的要求,并且表示必要时愿意提供援助——这里面还有多少别的企图不得而知。目前王国境内二十三个领明确有魔族出没,只是总数依旧不明,初步估计很可能已经上百。我们怀疑从王都逃脱的魔族正在召集同伴,下一步可能展开报复行动。虽然目前还不至于人心惶惶,但对魔族的担忧和对风神殿的不满已经在民众的话题里频繁出现——当然,还有您对抗魔王的英勇事迹。”
掌心的火元素连结成云翼兽的轮廓。伊塞尔微微抬眼,目光扫过克拉伦斯嘴角的戏谑。
伯爵干咳了一声,自觉地认错:“很抱歉,我没经过您同意就让人将您在广场上的作为宣扬出去。您之前在养伤,所以我不便打扰……不过我认为这样的好机会不能轻易放过。过去很少人知道您的名字,但以后不管霜宫里的人怎么想,只要大多数卡斯廷人认同您是斯迪尔德和威洛第亚的正统继承者,到时候您坐上那个位置也就更加理所当然了。”
伊塞尔沉默地听着,没有斥责伯爵的自作主张。克拉伦斯做得没错,他长久远离霜宫,如果无法迅速在贵族圈打开局面,那么在民间制造声势引导舆论则能从侧面对中立派们施加影响。卡斯廷和阿诺维亚式的古老帝国不同,来自民间的声音和力量有时候可以发挥重要作用——就像最初的开国之路源于这片土地的人民不堪忍受前皇朝贵族的横征暴敛而兴起的反抗,就像玛瑙山战争的胜利之路仰仗于不会武技不会法术的普通平民哪怕自己忍饥挨冻也要省出一半食粮和物资支援军队——这个国家的传统从来不能忽视民意。
“下不为例。”伊塞尔用另一只手拨弄着飞得最高的火元素,淡淡地说:“继续。”
“我还让人查探过,那些不利于风神教的流言确实系人为刻意散播的。虽然还没法证实主使者,但依照一些情报推测可能是其他教派的人,不排除有争夺信徒的目的。”
一群风元素飘了过来,推着火元素飞跑。火元素们被赶到一块儿,在法师的命令下互相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努力挤压着不留出任何一点空隙。“你不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伊塞尔专注地观察着被风元素包围的火球越缩越小,发散的光芒也越来越明亮、纯净,“除了光明神教,各教派都是三大神祭共同主事。从什么时候开始,代表风神教表态成了史丹佛一人的独角戏?对付魔族这么重要的事,那两位大神祭也没必要这种时候示范‘谦让’的美德。”
“确实……”克拉伦斯蹙眉,“据我对葛列夫和锡德大神祭的了解,他们可不是轻易妥协或退让的人物,何况近来风神教在猎魔一事上屡屡失利……”牵扯到地上教派,很多既有规则就不能适用,更无法以世俗的常理判断。
“消除魔患不该只是风神殿的责任,霜宫的大人物们倒真懂得运筹帷幄,过了大半个月还在讨论王国悬赏令。等到风神教独木难支,就算神殿的影响力削弱到最低,要是其他教派打着协助猎魔的旗号进驻卡斯廷,他们又能以什么理由拒绝?”伊塞尔柔和的声音捻成一线冷淡的音调,手忽然握紧,那颗危险的高密度辅助风元素小火球,就像空气一样无影无踪。
想到那句“霜宫的大人物们”也包括了自己的父亲,伯爵的嗓子似乎又痒了。他端正坐姿,恭敬垂首,拿起下一份文书专注地讲述道:“另外关于魔杯的来历,我从冒险者之家那儿得到一点线索。两个多月前有一支名为山雀的冒险队接了前往沙罗曼人鱼沙漠的寻宝任务,结果活着回来的人只有一个。那人也没去冒险者之家交付任务,反而去了风神教在沙罗曼的分神殿,将魔杯送到主事的神祭手中后便断了气。事后风神教三缄其口,因此外界对发现魔杯的具体情形所知有限。”
伊塞尔食指撑着脸颊思考着什么,忽然开口转换到另一个话题:“你对现任埃弗雷德公爵知道多少?”
克拉伦斯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答道:“我和他接触不多,不过听我父亲说起过一些事。现任的凯文是前任公爵安德鲁殿下的养子。安德鲁只有三个女儿,埃弗雷德家也没有女公爵的先例,因而从家族支系后裔里挑选了他。塞利恩时期,凯文的祖先是当时埃弗雷德公爵的胞弟康罗子爵,据说他的妻子是一位隐世的女法师,还曾经险些戴上塞利恩王递出的后冠。”
伊塞尔看着伯爵一提起别人家秘辛就显得格外飞扬的神采,勾了下嘴角。
“康罗子爵是埃弗雷德公爵的左膀右臂,他的子孙世代辅佐公爵。康罗一脉在埃弗雷德家族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们很少呆在封地,常年随公爵居住在王都。不过奇怪的是康罗的家族成员一直刻意保持低调,在贵族圈子里也从不受人注目。
“玛瑙山战争期间,安德鲁公爵因为劳累过度损坏了健康,人们忧心于他的后继者位置空悬。他的三个女儿并未接受过继承人教育,不少有野心的年轻贵族打起了通过婚姻入主埃弗雷德家的主意,我父亲说那时公爵府门口经常可见一群打扮华丽的雄性争相邀宠、争风吃醋的闹剧。”克拉伦斯犹如亲眼目睹一般,把当时发生的一些笑话和丑闻绘声绘色地讲给他的主君听,并且不屑地笑道:“后来眼看闹得不可收拾了,安德鲁公爵突然宣布收养康罗的凯文,并且指定他为爵位继承人。那些觊觎埃弗雷德的野心家们就像集体中了石化术,开始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在此之前根本没几个人记得这个年少的康罗之子,至于埃弗雷德家族内部,对安德鲁公爵的决定却几乎没有争议。不过康罗的凯文就算成为埃弗雷德的凯文仍然十分低调,除了在固定的社交圈活动,平日里深居简出,甚至很少离开王都度假和视察领地,一直到正式继位后也没多大改变。我父亲评价他在议政会行事作风看着谦恭礼让,其实见风使舵,谁都不得罪。”
伊塞尔脑中掠过上次在霜宫对这位公爵有限的印象,淡然地说:“埃弗雷德的势力近年来不曾扩张也无削弱,可见他也不是没有手段。想在议政会长期扮演中立者的角色,没点表演才能可不行。我比较好奇,他的企图心在哪里。”
自从受伤后,前来官邸探望的人一时络绎不绝。其中贵族权臣们为了立储之事大都别有心思,而议政会的诸位上席反倒刻意避嫌,只派人问候但绝不亲自登门。不过五位公爵中埃弗雷德的信件里措词特别亲切友善,还暗示了见面详谈的请求。这也是伊塞尔想弄明白的——他与埃弗雷德既无纠葛也没交情,而涉及与有关他的纷争对方更是一幅事不关己的观望姿态,为何被魔族闹了一场,态度便来了个大角度的急转弯?
想到魔族,伊塞尔心头浮起一丝阴影。他随手揭开窗帘,外面的光线立即照亮了车厢。
克拉伦斯朝马车外的街景看了看,说道:“殿下,快到塞利恩广场了。”
“……如果埃弗雷德再求见,你替我答应他,会面时间也尽量提前。”伊塞尔神色有点游离地说,拉住膝上下滑的毛毯重新盖好。养伤以来他将很多事交给克拉伦斯负责,而不像过去那样托给万能的管家先生。只不过即使无视贝里安冷眼旁观时眼里的讥笑,他也不可能完全回避他。只要他还活着,只要灵魂契约还存在,人类与魔族就必须朝着一个方向同行。
时间不够……伊塞尔捏着眉心想。魔族引起的祸乱打乱了他计划的步骤,并且他预感到未来还将影响他探索几处禁地的行动。所以他得加快脚步了……虽然比较冒险,但唯有尽早得到那张权力宝座,才能及时掌控局面,为寻找冥界通道做准备。
轱辘辘转动的车轴渐渐减速,马车驶到塞利恩中央广场前停下。在冒险者之家和王家法师团的帮助下,被破坏的广场地面以碎石混合着泥沙大致整修了一遍,勉强能够使用。为了哀悼不幸的遇难者,许多平民、冒险者以及部分来自其他教派的教徒,自发地聚集在这里举行纪念集会,偶尔也有两三个贵族参加。
不过这样的民间集会不单单是祈祷和悼念亡者,还经常出现一些带有抨击性的演说。受到抨击最多的风神教——信徒们并非动摇信仰,但动摇了对风神地上代言人的信任——尽管与世俗的当权者们矛盾重重,可是并不意味着双方就是敌对关系。王公大臣和大部分贵族都有各自代表的多方利益,为了避免外界对他们的立场造成不必要的误解,这样的集会他们皆有默契地轻易不会出面。
而对伊塞尔来说,他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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