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颜没好气地问：“我什么时候和他恋爱了吗？”
“好像没有。”朵朵认真地思考了半天，“咋会这样呢？明明还没有恋爱啊，咋连分手宴都吃上了呢？”
许美琪十分认命地往宿舍的方向走去：“这两个人都不是正常人，我们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衡量他们。”
*
郭子晗一边开车一边回忆着花颜颜讲过的话，她说得没有错，一个听众的来稿的确不至于重要到他亲自上门邀请的地步，无论以什么名义。
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完完全全是因为花颜颜的身份——学生，他在她朝气蓬勃的身上看到了当年自己曾经十分熟悉的影子。
学生时代的自己，一直是他所珍惜却无法回头的，那时的他有着干净的眼神，对未来充满着憧憬和幻想，相信师长们给自己灌输的任何积极向上的信念，相信只要努力就可以创造出奇迹，一旦认定某个目标就会勇往直前，即便磕磕碰碰却不放弃，纵使别人已经失望，而他却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加油！”
那时的他，相信爱情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相信“有情饮水饱”的传说，相信天长地久是别人无法实现而自己却能拥有的奢侈品……
现在呢？郭子晗从后视镜里看了自己一眼——虽然面孔依然年轻而眼神已经有了太多沧桑。
据说，一个人衰老，是从眼睛开始，其指的并不是你眼角的鱼尾纹像金鱼的尾巴还是像鲸鱼的尾巴，而是指眼神里升起的朦胧究竟是尘土还是风沙。
花颜颜这样的女生，日后会遇到些什么事情，郭子晗能够料想到一二，他很想告诉这位看起来很老练而实际上依然很单纯的女孩子：校园外的世界远比那些纸上谈兵的体会要来得更加现实更加残酷。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说。
教一个人变得世故，虽然可以让其免受某些伤害少走一些弯路，但是也会过早地失去那份难能可贵的纯真。
郭子晗再次从后视镜里审视着自己洁白的衣领，问自己：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还会不会选择现在这样的人生？
*
《倾听爱的声音》在花颜颜的女生宿舍再次响起。锅盖的语言依然深刻而犀利，如果不是已经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她们无法把那张看上去书生气很重的面孔与这把声音联想起来。
拨打热线电话的人依然很多，这次是个男生，他问：“锅盖，很多女人都骂我是坏蛋，怎么办？”
锅盖的声音依然冷冽得如同一缕晚风：“那你就告诉她们——你曾经纯真过！”
花颜颜这次没有掉到桌子底下去，却把手中的一支铅笔给掰断了，她随手拿过一个卷笔刀，一边削铅笔一边说：“他是在说他自己吗？”
朵朵一边啃着一大块打包回来的孜然羊排一边接话：“有这个可能。”
许美琪估计是吃川菜吃得上火了，一连跑了三次厕所，拉得整个人都快要虚脱掉，她脸色有些发白地从洗手间里走出来，倒在床上直哼哼：“我相信！凭我的直觉，锅盖是个好人！”
“那当然，如果是坏人的话，早进警察局了。”花颜颜说。
“我的意思是说锅盖是个好男人。”许美琪的小腹又一阵纠痛，她电击一般地从床上跳起来，箭一般的速度往洗手间里冲。
“好男人？”花颜颜摇摇头，“都让你拉成这样了，还是好男人？”
朵朵吃得满脸是油，到处找纸币：“你们说这个锅盖有没有女朋友？”
“他有没有女朋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八卦一下嘛！”朵朵对锅盖的私生活似乎很感兴趣。
花颜颜十分肯定地说：“有！”
“你怎么知道？他告诉你的？”
花颜颜说：“因为他那样子一看就知道是被女人调教过的。再说了，一个二三十岁的男青年，各方面都正常，没有理由没有女朋友啊？”
“你怎么就知道他各方面都正常呢？”朵朵突然尖叫起来，整个人变得十分颠狂，“不是吧，颜颜，你私底下跟他好过了？对对对，一定是这样的，不然他怎么可能会正儿八经地请你吃什么分手宴呢？你们私底下见过几次面？到了哪种地步？他身材好不好？是温柔型还是粗鲁型？”
“叭——”一只螃蟹壳精准无比地敲中朵朵的脑门：“你不去演话剧真是太浪费人才了。”
*
郭子晗的节目总是在午夜，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他脱掉鞋，在录音电话上按下一个键，倒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
“哥，救命啊！爸妈非得让我这个星期天去相亲，还说这次如果不去的话，就断了我的生活费，你帮我在他们面前说说好话吧！哥，我还年轻，我真的不想一毕业就嫁人啊。”
一丝笑意自嘴角泛开，他心想：你不是不想嫁，而是非那个人不嫁吧。
“郭先生，我想跟你们电台签一份广告协议，但是在播出时段上，你能不能跟台里讲一起，让他们通融一下，看能不能在你主持的那个节目中播出？”
钱啊钱。买家永远想用最少的钱买到最好的东西，卖家永远想把最差的东西卖出一个最好的价钱。
……
“子晗，是我。”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惊得郭子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扑到电话机边上。
“下个月8号我就要结婚了，你是本市的名嘴，我先生想你来主持我们的婚礼。我知道这对你有点……不太好，可是你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答应我的这次请求。并且，我个人也很希望你能参加我的婚礼。你能来吗？如果你愿意的话，就给我发个短信吧！我的手机号码没有变，一直是以前那个。”
郭子晗抓起一只拖鞋，用力朝对面的墙壁上扔去，那只拖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跌落下来，击中了摆设在电机机旁的一只玻璃瓶，美仑美奂的瓶子顺势一倒，掉在地上，碎成一地的残片……
*
花颜颜在网上投出去的简历终于有了回应，有一家公司叫她去面试。她根据电话里的指示，七拐八弯，打了四次电话确认，才在一个看上去很破旧的写字楼里找到了这家公司。
一进门，花颜颜就看到一个四十岁左右、头部有些秃顶的男人正坐在那里搓脚丫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类似于霉烂食品的味道，几只绿头大苍蝇嚣张地从花颜颜的眼前飞过，嗡嗡两下，然后冲那个男人坐着的方向俯冲。
花颜颜立即退了出来，再次看了一下门牌号，没错，是这个地方。于是，她又硬着头皮走了进去，轻轻地敲了敲门：“请问，这是百万公司吗？”
男人见到有人来，连忙把搁在办公桌上的脚放了下去，踩在一双面目全非的皮鞋上，然后拍了拍手上的脚屑：“是，这里是百万公司，请问你是谁？”
“我叫花颜颜，是来面试的！”
“哦，你好！你好！”男人立即变得热情起来，把右手在自己那身皱巴巴的西服上擦了几下，然后伸向花颜颜。
花颜颜想起刚才这只手刚刚才搓过那人的臭脚丫子还没有洗，心里就止不住地一阵翻腾，然而对方显然是非常地不拘小节，用十二分的力气握住了她那只纤细修长的右手，上下不停地晃动着：“花小姐是吧？欢迎！欢迎！”
花颜颜感觉到一阵窒息，觉得自己被握着的手已经开始腐烂了。
男人抓住花颜颜，没打算松开，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好几遍：“很好很好。多大年纪了？”
“二十二。”
“很好很好。有男朋友没有？”
花颜颜的内心已觉得非常不快：“没有。”
“很好很好。将来如果派你到外地出差，你不会反对吧？”
“理论上不会。”花颜颜尝试着把自己的那只手从对方的魔掌中拯救出来，却没有成功，对方的那两只铁掌跟八爪章鱼遇着美味一般，紧抓着她不放。
“很好很好。你明天就来上班吧！”男人的眼睛早已笑成一条缝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上司，我姓林，你可以叫我林总。”
花颜颜蒙了：“就这样？”
“是啊，你被录取了！”也许是来日方长，林总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开始坐下来穿袜子。花颜颜分明地看到那双蓝色的袜子脚尖与脚跟部分都有一个洞。
“你不问我是学什么专业的吗？”
林总把脚套进鞋子里，随手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样类似于布的东西随便地在鞋面上擦了几下：“没必要。学校里面学的东西那都是唬人的，以后工作上的事情，如果你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
“你不问我对贵公司有什么要求吗？”
林总整个人呆滞了十秒左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工资，是吧？不对，现在城里人都说‘薪水’。我们公司的待遇是很不错的，现在你是新人，我还没有看到你的表现，所以试用期内……一千五百块钱一个月吧，如果你表现得好，我可以缩短你的试用期，从六个月改到五个月，到时候薪水我再给你加。”
试用期六个月？这不是完全违反了劳动法嘛。这是什么烂公司？而这个林总又是什么烂老总？
虽然花颜颜一开始就没有在这家公司干的打算，但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她又问：“请问贵公司的规模有多大？”
“规模？那可是相当的大！”林总拍着胸部开始吹起来，“我们的生产基地有整个村子那么大，工作的时候可是人山人海、彩旗飘飘、锣鼓喧天……”
这词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
花颜颜环顾了一下空空如也的办公室，连台电脑都看不着，别的职员也不见一个，疑惑地问：“其他同事呢？”
“他们都下生产线了。”
花颜颜更听不懂了：“办公室的职员也要下生产线？”
“那当然，我自己还要常去生产线帮忙呢。”林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即申明，“当然，花小姐你作为我的私人秘书，是没有必要去生产线的。那种活又脏又累，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是干不来的。”
“那我的工作是什么？”
“你嘛！”林总又将花颜颜打量了一遍，面带桃意，“平时，你就坐在这里帮我接接电话，替我倒个茶、点个烟什么的。我出去跟人吃饭谈生意的时候，你在旁边坐着，我出差的时候，你在旁边陪着。秘书嘛……还能干嘛呢？你们城里人不都应该知道的嘛！就是……就是……那个。”林总的那对眉毛一个劲地挑啊挑，十足的暧昧。
“小蜜？”花颜颜猜测。
“对了。”林总很高兴，“花小姐果然是聪明人啊，一点就明白。很好很好。”
一千五百块钱就想养个小蜜？这人怎么想的？难不成现在的大学生真的这么不值钱，到了为了工作必须要献身的地步？
花颜颜抬起脚就往门外走：“不好意思，林总，你这份工作难度系数太大，我干不了！”
林总见她要走，慌了，连忙拦住她：“怎么会干不了呢？这事是个女人都能干啊！何况你还念了那么多书。”
花颜颜的脸色一黑，将手用力一甩，把对方推开：“我们念了这么多年的书，不是为了给你们这种人当小蜜的。”说完，快步离开了那个让她快要崩溃的地方。
林总还在后面大声喊：“哎，你有什么要求，大家坐下来慢慢谈嘛！你是不是嫌薪水太少了？我给你一千八百块钱一个月。怎么样？干不干？”
花颜颜停下脚步，转过身，返了回去，林总见到她回头，以为有戏，正乐呢，只见眼前一黑，一个重物狠狠地撞在了他的小腹上，痛得他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半天起不来。
“呸！”花颜颜啐了他一口，“连脚都没有洗干净的家伙，还想学人家包小蜜，省省吧！”
走到楼下，花颜颜看到一个类似于保安的人在那里转悠，她走上前去：“请问一下，楼上XX号那家百万公司是卖什么的？”
保安突然就乐了：“什么百万公司啊！就一乡下人在城里捣腾点东西卖，根本就没注册的。那男的刚赚了点小钱，就尽想着花花肠子，成天想着包二奶，又舍不得花钱。尽在那里瞎折腾。你今天把他怎么了？”
“踹了他一脚。”
“你还是很斯文的。”保安比划着说，“昨天来的那个小姑娘拿着一根木棒子抽他，打得他在楼上喊救命，还是我上去解的围。”
“那他是卖什么的啊？”
“卖大蒜的，他那村子里的大蒜都被他包了，然后拉到城里来贩卖！”
靠，这年头连卖大蒜的都想在那些急于找工作的女大学生身上捞点便宜，以后她要是有了女儿，还不如干脆让她别念书，直接种大蒜去得了。花颜颜悲哀地想。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