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泼皮见来人上身着一件团领补服,上边绣着江牙海水,一柄宽背的腰刀上垂着一尺来长的赤红流苏,簇新的湖绉黑裤子下套着马靴,威风凛凛;加之他一露面就说了一串谁也听不懂的鸟语,泼皮们更是摸不着头脑,不知他是何来历。
胡二狗陪着小心,朝他一揖道:“敢问这位军爷有何贵干?”
魏东亭乜着眼看他,反问道:“你们在这干嘛?”
“这小老儿的闺女烧伤了我兄弟的手,我们在这里讨说法。”胡二狗指着杨老头说。
“讨说法?”魏东亭重复一遍,随即喝道,“我看你们是要强抢民女!”
“军爷这话怎么说?”胡二狗打着哈哈,“小人一向遵礼守法,不曾有过半点劣迹。今天实是因这小老儿的女儿烧伤了我兄弟,又出言伤人,无奈才找他来理论。我兄弟家上有老、下有小,全指着他?????”
“啊呸。”魏东亭啐了一口,打断胡二狗道,“我在这里看了半天了,明是你们心存歹意要非礼人家姑娘,反倒反咬一口,想要讹人。天子脚下岂能容你们这么胡来,你们心中还有王法吗,啊?”
胡二狗见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一心向着杨家,有心要坏自己好事,已有些怒气,但他常在街面上混,岂不知官官相护的道理?于是又是一揖,加重声音道:“不知军爷在哪个衙门高就,小人家兄在顺天府当差。”说着就拿眼神暗示魏东亭。
不料魏东亭根本不吃这一套,犹自说道:“不管在哪个衙门当差,都是在为皇上办事。当今皇上心系百姓,一心为民,每日为国事操劳,而你们却仗着关系胡作非为,玷污我皇的仁泽。请问强抢民女在《大清律》上是怎样定罪的?”
胡二狗见他根本不给自己面子,更是大怒:我要是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今后还怎么在这条街上混?于是也拉下脸来,冷冷地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看军爷的打扮好像不是负责治安的衙门里的,还望军爷不要越权了。这等小事,小民自会处理妥当的。”
魏东亭见他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想他的后台较硬,搞不好还是一位跺跺脚京城就颤三颤的人物。但事已至此,又不能夹着尾巴溜人,便找了个借口道:“不错,我确实不管京城的治安,但我和这家有亲,这老头是我舅舅,女孩是我妹妹。你说,这样我该不该管?”
胡二狗也是个老混混儿,这种事见的比听的都多,哪里肯信?他冷笑一声,问道:“即是这样,那我问你,这女孩叫甚么名字?”
魏东亭一愣,心道:“看来今天是碰上‘人物’了。”思量半天才道:“你这厮好没道理,女孩家的名字能随便告诉外人么?况你又是一个不修善果的家伙,我凭甚么告诉你。”
胡二狗见他打哏,心中更是坚信他在管闲事儿,又瞧着他面皮泛红,站在那里微微打晃,便知这厮是吃醉了酒闲着没事,来这里找乐子,拿自己消遣来了,有心要试探他一下,当下拉了个架子。
魏东亭瞧他要暴力解决问题,忙回手抽刀,可这刀却死活抽不出。胡二狗本意要试探他一下,打过了就扁他一顿,打不过就逃,偌大个北京城,茫茫人海他上哪里去寻我。见他要抽刀,心里也是一紧,可再一看,顿时乐了:这厮醉得不知所以然了。
原来,魏东亭抽刀时左手握着刀谭,右手握着刀柄,两手向相反的方向用力,这刀哪能抽得出来?
胡二狗朝两个泼皮使使眼色,那俩泼皮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呈钳形朝魏东亭逼来。这魏东亭也在纳闷:这刀怎么干抽抽不出来呢?刚才不还是好好的吗?
眼看两个泼皮逼得近了,魏东亭忙丢了刀,伸拳去打,可他吃醉了酒的人,哪还有准头。两拳都打空了不说,反倒给了那两个泼皮机会,他俩一人把着魏东亭一条胳膊使劲往后一拧,魏东亭吃不住疼,身子顿时弯了下来。泼皮发声喊,把他朝前一掼,魏东亭重重地扑倒在地,还没爬起来,几个泼皮已围了上来,拳打脚踢的把他一顿好打。魏东亭只有用手护住头部,全没了招架之力,心里暗暗叫苦:“做好人也要有本钱啊。”
再说那杨家父女见有位军爷出来替他们打抱不平,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放了下来。虽然他们也说不出这军爷是哪个衙门的、官居几品,但也知老鼠怕猫,这泼皮再大胆也不敢不买官差的面子。于是父女俩顿时觉得腰杆硬了不少,用面部表情积极地配合着魏东亭的语言,和着演一出双簧。
后来见几人要动手,杨老头也连忙扎开了架势,不过他不是帮人打架,而是护好门口,不让女儿出去。
女孩见魏东亭挨打,忙要推开爹爹出去帮魏东亭打架,怎奈杨老头此时神力再现,任凭女儿怎样推都如泰山一般岿然不动。那女孩无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恩公挨打,急得直跺脚,嘴里“咦咦”的叫个不停。
几个泼皮打累了,停下手喘粗气儿,胡二狗指着杨老头道:“今天就便宜你了,明儿爷们再来。走。”
等泼皮们走的远了,父女二人才出来把魏东亭架进了店里。他们让魏东亭坐在条凳上,倚着八仙桌。杨老头一边给魏东亭顺气儿,一边安排女儿道:“雪儿,快给恩公打盆水来擦擦脸。”
雪儿也甚伶俐,登时调好了水放在桌上,拧了条毛巾给魏东亭擦脸。雪儿俯下身仔细地为他擦着脸,温热的鼻息喷在他脸上,慢慢地散开,犹如春风拂面。
魏东亭忽然闻到一股幽香,在前世他从没闻到过的,只闻听其名的香,难道是??????这香味像投入静泉中的一枚小石子,使魏东亭的心泛起了阵阵涟漪,一点点地扩散,直至全身都处于波荡的感觉中。
魏东亭紧盯着雪儿那双像清泉般纯澈的眼睛,捕捉着来自其中的饱含关切的光芒,鼻则在贪婪的吮吸着她的香味。
不行了,这个在前世“未成年便先成人”的家伙觉得自己快要被海浪吞噬了。他想别过眼睛,但做不到。面前的这个小女孩虽说没有西子的美貌,却仍像磁铁一样深深地吸引了他。魏东亭无奈地翕动两下嘴唇,让她留在空气里的香在口中分解。
雪儿注意到了他的这些变化,好奇的看着他,随即明白过来,红着脸跳开了。看着雪儿羞涩的娇容,魏东亭心中涌上一种莫名的激动。
杨老头也察觉了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微妙反应,他一双小眼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咽口唾沫没有做声。
雪儿把毛巾一圈圈的绞在食指上,细小的贝齿轻轻地咬着红唇,低着的头始终不敢抬起。待脸上热度稍减,她才像打破尴尬似的轻声问道:“恩公,你刚才说的那段叽叽呱呱的话甚么意思啊?”
“嗯?”魏东亭摸了下有些发热的脸颊,有些激动地答道:“中国绅士富有博爱精神,锄强扶弱,经常依法处事,憎恨犯罪和坏事,贯彻正义。”
“绅士?”雪儿霍的抬起头,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满是疑惑。这副神态让魏东亭心为之一颤。
他坐好身子,用手抚了抚补服的下摆,朗声答道:“绅士是个英国词,换成汉语意思就是侠客,锄强扶弱的侠客。”
“那你说的就是它们的话了?”雪儿上前一步道。
“是的,是英国的语言,叫英语。”
“啊?”雪儿柳眉微蹙,转对杨老头道,“爹爹,哪国的鹰这么叫啊?怎么和咱们这的鹰叫的不一样啊?”
杨老头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雪儿又把目光移到了魏东亭脸上。迎着那有热度的目光,魏东亭觉得自己要融化了。
他敏感的感到展示自己才华的时间到了,于是清了清嗓子答道:“不是老鹰的‘鹰’是英雄的‘英’。”见雪儿仍是迷惑,才省的她不识字,于是招呼道:“雪儿,来?????”
话刚出口,魏东亭就觉出自己有些孟浪了,因为他看到雪儿的身子明显的一颤,显然她是第一次被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唤做“雪儿”,刚抬起的头又羞得低了下去。他忙改口道:“不是,杨?????杨姑娘,我?????我把字写出来,在桌子上,你来看。”
魏东亭说着就要站起来,杨老头忙搀着他。魏东亭对杨老头笑道:“老人家,不用搀我,我属猴的,没那么金贵。”
杨老头忙奉承道:“是是,爷武功盖世,今儿要不是喝醉了酒,胡二狗那几个哪能近得了身?”
听杨老头说到酒,魏东亭才觉察出自己的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可能挨打时就以醒了一半,雪儿给自己擦脸时彻底的醒了。既然酒醒了,那就要直面自己被揍的事实了。杨老头给他一个台阶,可这家伙偏偏直肠子,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愣是不走台阶。他干笑两声道:“其实,我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雪儿顿时羞意全无,吃惊地叫道,“那你怎么穿着官差的衣服,还配了刀?奥,我明白了,你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不对,读书人不穿你这样的衣服。”雪儿摇摇头,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
魏东亭看着雪儿笑笑,道:“我以前会的,现在不会了。再说,我以前打架从来不用刀的。”
“不用刀,那你用什么啊?”雪儿越发好奇地问。
“钢管。”魏东亭不假思索地答道,“刀在管制之列,像我身上这把刀就属于管制刀具。私自藏刀被发现了话,是要罚款的。”
“什么?钢管?那是什么武器?管制刀具?恩公,我没读过书,你说的我听不明白。”雪儿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丫头,”杨老头似怒还喜地说道,“小时候学过几天三脚猫的武功,就整天武功长兵器短的,全没个姑娘样儿。”
“那有什么,”雪儿撒娇道,“像胡二狗他们那样的,我两拳就把他们打趴下了??????”雪儿说着意识到魏东亭这个挨打恩公的存在,忙掩下下面的话,来到魏东亭跟前道:“恩公,你把那个‘鹰’写出来吧,让我长长见识。”
魏东亭以指蘸水,在桌面上写了个‘英’。写完之后,他突然觉得字写得难看是多么丢人的事,打定决心要练字了。他叹了口气,对雪儿道:“是这个‘英’,它是一个国家,我们称它为英吉利,这个国家在很远很远的西边。那里生活的人都是黄头发、蓝眼睛、高鼻子,就和罗刹人?????罗刹你知道吧?对,他们就和罗刹人长得差不多。”
“那和回人也差不多吧?”雪儿很小心地问。
魏东亭这才想起中国新疆的维吾尔族也是白种人,忙道:“对,对,和他们也差不多。你可真聪明。”
雪儿红着脸低下头,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意。离得近了,魏东亭看她的脸蛋白里透着红,就像灯光下的美玉般惹人遐思,不禁又看得痴了。
雪儿猛地抬起头,和魏东亭目光一碰,又羞得别过头去,低声道:“恩公,你的衣服脏了,让我给你?????给你洗??????洗吧。”
魏东亭这才醒悟,低了头看衣服,上面沾满了尘土,刚才只顾着说话,没顾及拍打。不用说,后背上肯定是一只接一只的大脚印。他机械地拍打两下,讪讪地道:“不用了,干净了,不劳姑娘动手了。”
雪儿被尘土呛得后退两步,用手在鼻前扇着道:“那恩公就稍等一下,我给你泡杯茶以表谢意。”说完也不待魏东亭答应,径自去了。杨老头拿一条干毛巾把魏东亭拉到外面,帮他拍打身上的尘土。
魏东亭重又坐回条凳上,问道:“杨大爷,那胡二狗是甚么来历?”
杨老头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地痞恶霸,仗着他在顺天府做捕头的哥哥胡作非为。他打雪儿的注意不是一天两天了,三天两头就来捣乱。唉,咱小老百姓惹不起他啊!”
这时雪儿也端了茶来,闻言恨恨地道:“爹爹莫怕,像他这等人就是属狗的,打疼了就老实了,下次他再来让女儿打他个满地找牙。”
魏东亭看看了她,觉得这个小姑娘温柔中带着刚强,若是放在21世纪,肯定是学校里的一枝奇葩,引得众男生竞相追逐。唉,可惜啊,那个时代像她这样的女孩真是太少了。他微微摇头,同情地道:“雪??????杨姑娘说的对,对付这种人就只有一个字――打。”
杨老头眼皮抬都不抬地说:“要是动他一指头,我们全家都得下大狱,到头来弄个家破人亡啊!”
我是三等侍卫,好歹也是五品的武官,难道连一个小小的捕头都制服不了吗?魏东亭一拍桌子道:“以后他要再敢来闹事,你们就派人通知我,我来为你们出头。我若来不了时,就让我朋友来。”
雪儿“咭”的一笑,她觉得面前的这个大男孩挺有意思,明明不会打架却还要为别人出头,好会吹牛皮。可听他说这话,自己心里又有种别样的感觉,暖暖的、痒痒的,缓缓地从心房中流过,这种感觉既让她感到不好意思又忍不住想笑。她唇边浮起一抹微笑,迎着魏东亭的目光,揶揄道:“那恩公一定会绝世武功喽,或是也有后台?”
她这么一问,魏东亭又觉得心里没底:由于没有继承“魏东亭”的记忆,武功肯定是不会了,不过,群架还是会打的。至于后台嘛,那就更别提了,总不能把皇上搬出来吧?他讷讷地问:“捕头是几品的官?”
“未入流。”
魏东亭长舒一口气,抚着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可是正五品的武官。”
“没见过你这种打扮的军爷啊?”杨老头边说边摇头。
魏东亭压低声音道:“我是宫里的侍卫。”
“呵呵,”雪儿笑道,“恩公别逗了,宫里的侍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像你这样不会武功的怎能当上侍卫。”
魏东亭呵呵笑道:“真的,不骗你,我是三等侍卫,正五品的官儿。不信?我有物证。”说着从腰内摸出腰牌,递到二人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念道:“看,御前三等侍卫魏。”
杨老头拿在手里转了几圈,递给雪儿道:“恩公,我爷俩都不认字。”雪儿接过瞧瞧,奇道:“可你不会武功啊?”
魏东亭朝雪儿神秘的一笑,撒谎道:“我前一段时间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以前所有的记忆都失了,皇上念我办差勤谨,依旧把我留在跟前。”
“你见过皇上?那他老人家长什么样啊?”雪儿两手拄着桌面,前倾着身子问。
此时红日西坠,夕阳溜进屋内,给雪儿的半边身子渡上了一层金黄。光和影在她的右脸颊上交汇,画出一道绝美的弧形,没被夕阳照到的那半边脸更是有种朦胧的美,几缕青丝在夕阳下泛着金光。水汪汪的大眼睛在长睫毛的衬映下极是妩媚,放出的会说话的目光穿透空气,越过阳光,直射入魏东亭的心扉,让他心为之一紧,不由加了速。
魏东亭移开目光,迎着射入的阳光望了会,再把目光移到雪儿身上,只觉她与环境融为一体,像幅明暗相宜的油画,又如笼罩在金光中的九天仙女,绰约的身姿彰显得淋漓尽致。
他喃喃地道:“皇上是个帅小伙。”
“嗯?”雪儿的身子向他倾了倾,遮挡了一部分照在魏东亭身上的阳光。
“百闻不如一见,以后你肯定能见到他的。”魏东亭笑着说,“好了,我该走了。”说完他撂下几文钱抬脚走了出去。
魏东亭下意思地走着,满脑子都是绘有雪儿的那幅画。他把画码齐成册,两手一高一低斜放,用力微扳,用右手拇指把着书页,画在纸张弹性的作用下开始快速地翻动――雪儿开始动了。她艳若樱桃、红若玫瑰的唇向他慢慢靠近,最后吻在了他的??????
“扑通――”
魏东亭摔倒了。他爬起身向后看去,只见一条黄狗趴在地上,正没好气地瞪着他,那灰色的眼珠仿佛在说:我就那么低吗,低到你都无法看见我?
他朝狗一鞠躬,转身离去。刚走出两步远,突然发现一个非常现实性的问题――我,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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