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碰到认识的人,可不是啥好事情。
“请问,”我硬着头皮道,“这是沈筱芸家吗?”嘴巴一面说,一面喷出从胃囊中冒出来的酒臭气味。
“对面。”那女人赶紧关门,好像怕我闯进去杀了她全家。这时我听见里屋有人高声问“啥人”。是一个嗓子变粗的男孩声音。
读中学的时候,每逢上军训课我就出洋相。常常是全班人都一齐向左转,就我一个人向右转,气得女教官哭鼻子。其实我不是故意跟她捣蛋,而是天生分不清哪是左哪是右。如果天热穿衬衫的话,我会看着衬衫口袋敲左边的门,可惜现在是寒冬季节,没穿有口袋的衣服。
沈筱芸早在外屋等我了。我跟她讲我敲错了门,她听了咯咯大笑。“你说过你分不清左右,果然如此。”
次日上午十点,太阳都照到床上了,我才起身穿衣服。这时沈筱芸还躺在被子里,只伸出一只光胳膊,跟我说拜拜。
我不是圣人。想坐怀不乱做不到。我不碰朝我要钱的女人,这是犯法的事。也不碰有先生的女人,这是不道德的事。如果一个女人既没朝你要钱,又没先生管她,你怕跟她上床是你的错。可是,这个跳舞的虽然漂亮*,容易使男人想入非非,也容易使男人称心得手,可我心里对她的恐惧,远胜于取自她肉体的快乐。
我从没见过她那样的女人。疯狂。粗野。不让你停下来。如果没去过她屋里,也许我对她的恐惧还不会如此刻骨铭心。当我看到她的*胸围跟袜子一起随便扔在床上桌上窗台上,并看到她的床单上有斑斑点点的污迹时,心里怕极了。透过她那张急剧变形的,时不时压到我眼睛上的可怕面孔,我仿佛看到她内心的狰狞和险恶。我惊讶她底下出血时,她说这肯定不是处女血。
我不清楚你是否明白,一个说这种话的女人,会叫我害怕到什么程度。
那天我一个人走下楼梯时,一面走,一面要自己给自己赌咒:以后不跟她见面了,不然过马路给车子撞死。
于是我苦思冥想,想出来了七八种无可指摘的借口,等她下次来电话约我时,挑最合适的回绝她。原以为她下午就会打电话叫我请她吃饭,结果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下午,只有一个电视台的来电话问我吃不吃东来顺。我的电话有来电显示,晚上吃完东来顺,又喝完咖啡,十一点多才回家,一进屋就查来电信息,谢天谢地,电话里没她的手机号码。
幸运的是,一天两天,十天八天,她把我忘了,不来电话了。
我常常半夜里被电话吵醒。常常半夜里给朋友叫出去喝茶唱歌。所以有天夜里两点多,我拿起吵醒我的电话,心里并不生气。
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她不肯说自己的名字。她叫我赶紧来玄武医院一趟,越快越好。
“叫我去医院干啥?”莫名其妙。
“小沈出事了在医院里抢救,医生要给她动手术。”
“你说的是哪个小沈?”
“沈筱芸,歌舞团的。”
“请告诉我你是谁,不然叫我怎么相信你?”
“我是她邻居。”
“住她对门?”
“没错。”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沈筱芸因出血休克,昏迷不醒。主刀医生说她宫外孕,得马上动手术,不然会有生命危险。医生给我一张纸,要我在纸上签字。沈筱芸跟她的女邻居说我是她的未婚夫,是她在本地唯一一个亲人,所以半夜把我叫到这儿来。
谢天谢地,她是活着下手术台的。这时我不得不守在她的病床边,认真扮演她的未婚夫。次日上午,她才从昏迷中醒来,睁开眼睛看我,认出了我,朝我微笑。
我给她买吃的买用的。给她拧热毛巾擦脸擦身子。还搀她去厕所,让她扶住我大小便。出院前的那天傍晚,病房里就我和她两个人。
“在我遇到的男人中,”她对我说。“你是心肠最好的一位。”
“不见得吧?”我突然谦虚起来。“当然,”我说,“我比那个叫你得宫外孕的男人要好得多对不对?按理说他应该来医院看你,问你要什么或不要什么,至少也该送一束花来,让你知道他心里有你,可是,你来这儿快两星期了,这家伙一直没露面。”
沈筱芸是个聪明女人,没笨到要拿谎话跟我争辩的程度。我说我是越俎代庖。我说我是替另一个男人照料你。她笑而不答。主刀医生跟我熟悉后告诉我,她肚子里的胎儿有三个多月了,不然不会出事。我数学不好,但还算得出自我跟她第一次见面到今天的天数。
“不多不少一个月,”我说,“一个小月,是不是?”
“没错。”且莞尔一笑。
后来李侠跟我讲,沈筱芸和她家对门的那个女人是朋友,和那个女人的老公是情人。出了这事后,那个女人才丢掉一块心病,不再怀疑她老公。可从此以后,我就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笑料,都过了五个年头了,现在还有人在吃饭的时候打趣问我,要不要来个跳舞的?
如今沈筱芸跟她家对门的那个男人结了婚,一块去了福州。那个男人的前妻死了。据说是得病死的。得的是啥病我没问。不是懒得问清楚,而是害怕问清楚。送沈筱芸出院后,就再没跟她碰过头。一次做梦在梦里遇见她,样子虽然不像她,但心里明白那是她。那样子非常奇怪,居然化成一块暗亮的水银在玻璃上游动,一会儿一个形状,好不吓人。醒来后才知道,早被她吓出一身冷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