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险为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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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徐让躺在被窝里给电话铃吵醒。伸出光胳膊拿话筒接电话。“喂哪位?”

    “张莉。”

    “哪个张莉?”老是想着画画上的事,早忘了那个征婚女人。

    “苏格拉底……”

    “哦,原来是张莉小姐,是给美国公司搞策划的那位?”

    “是的。”

    “很抱歉我的朋友拿你开涮。”徐让说,“他不知道你是那么端庄娴雅,淑女一样,不然不会有老婆了还给你写求婚信糟践你。”

    “能让我看看你的画吗,徐画家?”

    “这没问题。明天我给你寄一册我的画集。哦对不起,你的地址我找不到了,麻烦你现在跟我讲一下我记下来。”一面拿起插在台历上的一支瑞士笔,一面将那本粉色纸拍移到手边。

    “我想去你屋里看你的原画。你的画集我已经在书店里买到了。”

    “叫你花那么多钱不好意思。它的价格是出版社定的,定得太高,不过也没指望有人掏钱买它。”

    “可以吗?”

    “可以什么?”

    “来你屋里看你的画。”

    “当然可以,不过……”徐让开始犹豫,他可不喜欢哪个陌生女人来他的画室里对他的画评头论足。

    “不过什么?”

    “这儿又脏又乱……”

    “我想看看那幅原画,想把它买下来,如果你肯卖的话。”

    “哪幅画?”

    “手臂很长的那幅?”

    “喜欢它?”

    “没错。”

    “为什么?”

    “我想你一定读过希区柯克的《罗马*》。”

    大凡诡谲怪异的东西,其实只隔了一层纸,这层纸给捅破了,就显得稀松平常。既然这个女人看得出画这幅画的意思,那么继续拒绝她就不合情理了。叫人家觉得你的画冷漠古怪这没关系,但不能叫人家觉得你本人也冷漠古怪对不对?

    “你这会儿在哪儿?”徐让问她。

    “就在你楼下,能看到你窗户的地方。”

    “哦天哪,对不起我还躺在床上呢。”

    “我在楼下等你。”

    “你先上来,坐客厅里,这比呆在外面晒太阳好。”

    “今天没太阳。”

    徐让赶紧下床,穿上睡衣给张莉开楼下的防盗门。被子不叠了,也不会叠,不开卧房门就是了。至于画室嘛,本来就该乱一些,拾掇得跟小姐闺房一样整洁,反而显得做作别扭。

    张莉在门外浅笑。今天穿的是连衣裙,颜色雅丽,修长合身。

    “不用换鞋,没备用鞋给客人换。”徐让一面裹住睡衣前襟,一面请张莉坐沙发。“喝点什么?”

    “你先忙你的。”

    又是浅浅一笑。

    徐让在卫生间洗漱时有点心慌意乱。这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不仅长相好,气质也好。想象着如果跟她一起上床睡觉,自己会激动到什么程度。这时他往白瓷便器里撒尿的声音比往常响得多。

    在卧室内脱了睡衣,也脱了底裤,脱得光光的开衣柜门找衣服。从十七八套衣服中找一套最合适的可不容易。张莉穿的是香港衣服(这是白峰讲的),徐让有没有香港衣服自己不知道,因为他的衣服全是姐姐替他买的。姐姐买衣服眼光很准,品味也高,不用他上街就能买来合身的好衣服。翻衣服领口一件件看牌子,其实看了也是白看,因为徐让根本就不知道哪个牌子是香港的,哪个牌子是巴黎的或纽约的。

    套上一件刚拆封的白套衫,外面还穿上次穿过的那身浅色衣服,这时张莉已经在他的画室里看画了;一直看那幅画手的画。

    “多少钱?”直截了当地问。

    “你是送人还是自己喜欢?”

    “这有区别?”

    “请如实告诉我好吗?”

    当张莉说她自己喜欢的时候,徐让说送给你了。“你明天什么时候在家?我叫人把它送到你屋里。”

    不容张莉分说,马上推张莉出去。

    出去干啥?

    一起吃饭。

    徐让觉得挑饭馆比挑衣服容易得多。他知道本地最有情调的饭馆在哪条街上。

    这是一家西餐馆。

    俩人一起喝红酒。

    给张莉倒酒的时候,才想起没给姐姐打电话。姐姐已经烧好菜烧好饭在家里等他了。他在电话里跟姐姐说,晚上陪朋友吃饭在外面吃。姐姐问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他说回来跟你讲。姐姐吩咐他喝红酒的话,喝朗姆红酒。

    是朗姆红酒。

    一面喝酒一面说话。张莉喝了酒眼睛微微发红。说话神态也慢慢随便起来。

    徐让从没把哪个女人当作结婚对象身陷情网,因为他是一个意志坚定的男性独身主义者。要说明的是,这与他姐姐三年前的一场不幸婚变毫不相干。姐姐没离婚前,他就下决心只画画不结婚。但是,这样的决定并不影响他对女人的关注、欣赏,以及爱慕。也许正因为这样,他对女人的理解才如此客观准确,欣赏女人的美丽才如此从容由衷。在画家的眼里,女人是世界上最美的一样东西,无与伦比。哪怕是那些在常人看来有碍养眼的丑陋女人,画家也觉得她们生动自然,美不可言。

    所以,张莉身上的那种似乎与生俱来的淑女气质,徐让不仅一眼就看得出来,而且能够细细品味。这种优雅气质,往往是经过好几代人的悉心烘焙,日久熏陶,才如此出神入化,如此自然而然。认为穿几件别样的衣服,挂几样别样的挂件,就一下子淑女起来了,这是现代社会急功近利的一个单纯想法。在画家徐让眼里,那样的淑女是伪淑女。

    能够从一片好看的树叶上看出大自然给我们所呈现的丰富与细腻,是画家潜心观察事物的结果。有这种眼力的画家,自然也能够从一位美丽的女性身上,品味出更为丰富且更为细腻的格调与情趣。徐让就是有这种眼力的画家。这种画家现在越来越少,即使在画画圈子里,也难得碰到一个。

    不过虽然一般男人没画家会看女人,没画家对女人那么敏感,对女人的感觉也没那么细腻,但他们凭直觉看女人也津津有味,或看她们的眼睛,或看她们的皮肤,或看她们走路的样子,看懂多少是多少。像上回在苏格拉底一样,张莉一推门就有人盯着她看。而在今晚,旁边一张餐桌上的一个阔脸男人,几乎一直目不转睛地看张莉,面孔有些阴沉抑郁。他是在等人还是自己一个人吃饭,徐让猜不准。但这人给徐让的印象很深,要不然这天晚上画油画前,不会先画这人的一张素描头像。凭记忆画素描是画家的日常训练课目之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