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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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宗祥老人身材高大。干枯的宽脸很少有喜悦的表情,但也很少显露悲哀。只是当他皱起眉头拉下眼角时,眼睛里才闪出些许疑惑。但这仅仅是疑惑而不是恐惧。他要弄明白凶手是谁。这是他愿意活下去的理由之一。

    他象棋下得很好。早年在一家军工厂干活时,做钳工活也做得很好。他生来就是那种肯动脑筋的人。而小马这小伙子也跟他一样,也是做啥事都做得很地道。起初小马跟老人下棋,常常是动不了几个子就被将死,但只下了半年多,就变得非常老到。有时候锋芒毕露咄咄逼人,老人即使全神贯注,也不得不输。

    “今晚只下一盘好吗?”老人问小马。

    他想,如果凶手真的今晚来,还是由他一个人在这屋里好。

    “你今天好像不舒服。”小马说。

    “感冒了。”老人又撒了个谎。

    也许想心事想了一天已殚精竭虑,这盘棋从开头走马起,就勉为其难,处处被动。尽管没心思下棋,但老人还是很敏感地意识到,小马今晚走了好几步好棋。那些走法,只有古棋谱上有。

    老人确实没心思下棋。他坚信凶手今晚会来。

    小马下得很慢。非常认真。他是个留长头发的年轻人,嘴唇很厚。即使不说话也微微张嘴,露出一口长短不齐的坏牙。也许眼睛较小的缘故,看上去相貌不佳。

    他今天穿了西服,还系着领带,好像刚相亲回来没换衣服。他大概二十来岁吧。一个人住楼下那间小屋。那屋子黄梅天特别潮,往往从砖缝里会冒出一地的水。他不爱说话。经常一个人在天井里靠墙蹲着,一动不动地晒太阳。也许过于孤僻的缘故,至今没谈到女朋友。李宗祥老人问过他你父母在哪。他缄口不答。老人曾在底下楼梯口看到那间房间里有一张铺着白布的小桌子。那白布白得刺眼。老人心想,这孩子的父母,大概都过世了。哦,跟我一样,也是孑然一身。

    “我输了。”老人微笑道。“恐怕以后再也赢不了你。”

    “你不可能不输。”年轻人冷言答道。大概今天他也没好心情。

    老人希望这孩子马上走,以免身遭横祸。

    可这时候,年轻人看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

    “你下棋下得不错,但你看不出我小时候就背过棋谱,我随时都能轻而易举地赢你,你有眼无珠,看不出来。你只知道在别人面前怎样装出一副老实样子,小心不让别人看出你心狠手辣……”

    “小马你在说啥?”他打断年轻人的话。一脸惊愕。

    “你心里很得意,因为你打死过马德昭夫妇至今仍逍遥法外。”

    “天……天哪。”

    老人一脸悲哀。这时他双臂抱头,痛苦不堪。沉默了许久许久,才抬起头,问这个年轻人:“马厂长是你什么人?”

    “我父亲。”

    “这不可能。”老人追问道,“你属啥?”

    “属狗。”

    “属狗的今年二十六岁。”

    “三十八岁也属狗。”

    “不会吧?”老人半信半疑,“你是三十八岁的话,跟我姑娘同年……唉,她死得好冤。”

    “这要怪你。恶有恶报。”

    “我说年轻人,你明不明白,即使找仇人报仇国家不管,也该问清楚仇人是谁才对,是不是?”

    老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如今老伴死了,女儿死了,儿子也死了,都不在了,他欲哭无泪。“……打死你父母的那个人姓刘,叫刘宗祥……他姓刘,不姓李……跟我同名不同姓。”

    年轻人脸色煞白。白得像白布一样。

    “那人早死了。”老人说,“早在*武斗时被人拿机关枪打死。你父母去世的那年他就死了。”

    年轻人面无表情。假如不把李宗祥当仇人看,他明白这位老人正直厚道,值得尊敬。现在他知道自己搞错了,脸色麻木地看着老人伏在桌上的肩膀如何剧烈颤抖。过了许久许久,才慢慢站起来,慢慢转身,走出屋子,走下楼梯。

    第二天上午,邻居发现马文林死了。他用一把54手枪,打碎了自己的脑袋。鲜血流在那张铺着白布的小桌上。那白布白得刺眼。白布上恭敬摆着两只骨灰盒。骨灰盒上的照片是一男一女。据公安局的说,那支手枪里还剩一发子弹。这个天井里的邻居中没人猜得出这个年轻人为啥突然自杀。

    当然,李宗祥老人除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