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子弩不是奔着城楼上的贼兵去的,奔着的乃是城楼上的木楼,一连串的咄咄声中,十几根床子弩纷纷钉在了城楼上,眼看着绽开了一个个灿烂的火花,震耳的爆炸声响彻一片。
城楼上硝烟弥漫,给炸成了个啥样压根看不清楚。身边传令兵鼓着腮帮子吹响了冲锋号,身后头一千精锐迎着硝烟直奔城门楼扑过去。
不管这边,人虽在这边心思却不在这边,攻城自有步军头领调度,我不管这个。
偷眼看看,济水残渠流出济南城墙的水门外头,十七叔引领一队精壮,趁着黑夜、趁着四下厮杀的混乱劲儿闷着头扑向水城门。若不是这事儿是我归置的,若不是先前便知道这事儿,只怕瞪眼瞅着都瞧不出端倪来。
看看这火药车,全是一色漆成黑色,黑夜里看不出半分轮廓。再看看十七叔手底下这干精壮,一个个全是黑色的紧身夜行衣,便是连护甲都没穿戴,拖拽着火药车压根看不出个人形来。
一片厮杀声中,冷不丁就听十七叔那边一阵的鸣金声,连声吩咐道:“鸣金,赶紧鸣金,全军速退!”
再顾不上旁的,纵马直奔水门而去,就听四下里攻城的弟兄潮水一般退回来。就苦了方才舍命攻打城门楼的弟兄,已然是百十号人手杀上了城门楼,现下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十七叔,咋样,留了几个点火的?”
“俩,全是王村老人手,行伍里犯了死罪,也算是将功赎罪!”十七叔低声道:“该当是靠得住!就算当真临阵动摇倒也没啥,这边早预备下了后手,三架床子弩全装着火箭,早瞄好了。若是这个还不成,这边还备下十个死士,全重装盔甲穿戴齐整,一声令下照旧上去点着捻线……”
黑夜之中,冷不丁水门中亮起来个火把,依稀中听着一个动静:“兄弟,黄泉路上咱俩也算个伴。今日过后,天底下再没人敢打咱登州的主意,爹娘小子心下再没了牵挂,咱也算是登州数得着的好汉!”
“趴下,全趴下,张大嘴!”连声号令传出去。
兴许是平日里压根便没演练过这个,就我跟身边几个趴下去了,剩下数万人居然阵型严整、丝毫未乱。
就觉得脚底下地震一般,紧接着一声闷响,瞬间自个便跟个聋子一般,眼前城墙更是云雾缭绕、砖石乱飞,压根看不出来个究竟。都能离开城墙多半里地,脑袋顶上噼里啪啦也不知道都砸过来些啥东西。
呆住了,彻底呆住了。莫说这辈子,便是上辈子都没见过这等阵势。
呆住了,彻底呆住了,还莫说是我,莫说是寻常兵丁,便是整日摆弄这些个火药的十七叔都是呆若木鸡。这大小的动静,还是人力所为,只怕开天辟地也是头一回吧!
耳朵嗡嗡的生疼,黑夜里单单看得着济南城依稀的轮廓,原本跟个坚硬的核桃一般的济南城墙,现下便跟个张开大嘴的猛兽一般,露出来老大小的豁口。
咬着牙喝令道:“擂鼓!”
等半天,却没半点儿鼓声。
回身看看,身后鼓手精赤着上身,双手紧握鼓槌、双目直视前方却没动弹。两只耳朵,好像依稀看着红色的朝下流淌。
快步走到战鼓跟前,一把夺过鼓手手中鼓槌,抡圆了膀子一顿猛敲。身后头,憋了一天的一万精锐步军,震天价的呐喊声中,狼一般扑向济南城。
谋划了快俩月了,事先十七叔不知道演练了多少回了,今日一击而成,倒跟梦境之中一般。
把鼓槌扔到鼓手怀里,跟十七叔一人引领二百早已预备好的火药兵,奔着豁口一南一北杀过去。
胶水残渠没了,水门没了,老大小一个大坑,残垣断壁、砖石瓦块乱摊了一地。还莫说是城墙,便是离开城墙近些的房舍都给震塌了老大小一片。现下,过这段城墙,便跟跨越废墟一般。
不管咋说,济南城总算是打开了口子。只若是撕开了口子,济南城这些贼军断断不是我登州大军的对手。喘着粗气爬上了豁口南边还没炸塌的城墙,气儿都没喘匀便连声呼号着众人架好轰天雷。
其实用不着我吩咐,十七叔早演练过多少回了,防备着守城贼军殊死抗争,防备着城墙炸开的宽窄不够,两边全架上几架轰天雷,专门奔着远处大队贼军的集结地轰炸,算是给贴身厮杀的弟兄减少些麻缠。
“报,平将军,济南城东门已经攻破,现下正大开城门,我登州军正入城杀敌!”
也不知道打哪跑过来个斥候,上赶着禀报道。
还用你说啊,城墙上早看得明明白白的。先前杀上城墙的都头奋力砍断了吊桥,护卫住几处云梯接应上了数百弟兄,城门早给众人搬开了。
唉,不对,咋城里连声的号炮都点起来了?
随着一声声号炮,内城倒是杀出来一队队高举火把的贼军,居然依托各处街巷房舍,一步一步反攻上来。成啊,这刘鳞莫非没死,城楼上十几根捆绑着火药包的弩箭居然没射死刘鳞?若是刘鳞战死,贼军守军断断不会如此死命反扑!
转头看看,城门楼处也是一般无二,数队贼军截住了入城的登州军,厮杀成了乱局。没等回过身来,就听豁口北边十七叔那边,已然是两个轰天雷射出去,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大堆的火把灭成了一个沉静的模样。
“平将军,咱也打吧!”身后个火药手都头耐不住性子,上前禀报道。
顺着火药手都头的手指看过去,委实,对面三百步开外,两处火把聚堆的地场,当真是轰天雷的好目标。
可有一样,这四周遭遍布民宅,一个混天雷下去,还不见得炸死的贼军多还是百姓多。
厉声呵斥道:“打啥,没看着贼军四周尽是民宅?咱登州义军岂能跟金军、贼军相比,一个轰天雷下去,你敢担保不伤了寻常百姓?”
呵斥归呵斥,心下却也暗自盘算。济南城百姓的性命要紧,我登州义军的弟兄的性命也要紧,若是当真杀成了僵局,说不得,也只得舍弃济南百姓!
冷不丁,借着贼军火把偶然一亮,冷不丁瞅着,正西边一处高门大院院门前,先前倒还是颇有几根火把,现下居然一个火把没有,居然隐隐约约数百贼军,里头不少居然是顶盔冠甲的。
再细瞅瞅,北边贼军厮杀靠的是个佛塔上的灯笼调度,南边贼军的厮杀靠的是一处大宅子屋顶上的号角,这两处地场跟这处刚好是个三角形,去哪边都便当,依稀看得出来,贼军号令倒好似从这边传出来的!再细瞅瞅,这地界视野敞亮、距离合适,整个战况尽收眼底,该当是个中军主帅的去处。
不由得暗自赞叹,这对手不简单啊!且不说城破之际尤能挥军死战,且不说这指挥调度的地场选得巧妙,单说逢此大乱却应对神速便够我钦佩的。
火药包炸开城池,大宋朝有人没人这么干过我不知道,反正兵书战策上是没这路招数。自个城池叫火药车给炸开了,却能迅速整军巷战。刚刚叫十七叔放了俩轰天雷,立马便瞧出了端倪,瞧出了火把方才是惹眼的目标,瞬间熄灭了火把,这份能耐不是常人能有的,若没猜错,这人必是刘鳞无疑!
挥手唤过火药兵都头、许大治、四槐、有福几个,低声道:“看看,好生看看,若你等是贼军主将,现下正整军反攻,你的中军大帐安放在哪里好?”
四槐、火药兵都头两眼茫然地四下乱踅摸,有福眼珠子也是四下乱踅摸,看的却不是远处的战阵,看的却是身边十余丈之内的风吹草动。这小子,现下只怕神经过敏没心思搭理这个,先前那一根好悬没射死我的床子弩,叫这小子看啥都像刺杀我的凶险。
许大治细细看几眼,低声道:“这处、这处、这处都成,若是我,该当选在这边!”
董巧荣身子骨弱,上不得战阵,故而给留在后头打点后事。这许大治却是赤骑都头出身,也算是屡逢战阵,这回便是冲杀倒也带在自个身边。
抚掌大笑道:“不错,正是此处!许参军上来的晚了几步,若是早上来几步定能瞧出端倪!十七叔那边的轰天雷没响这边还有几处火把,轰天雷一响反倒是尽数熄灭了,岂不是欲盖弥彰?如此战阵,此处哪有不放上些许兵马的道理?若是我所料不差,此处定然是贼军守将刘鳞之所在!”
“四槐,你引二百亲卫向前两百步,莫要与贼军缠斗。你,预备好轰天雷,四槐两百步远的地场一停下,立马朝这边轰过去。轰天雷一炸,四槐你啥都不管,只管直取贼军主将。记好,擒贼先擒王,千万莫要缠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