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计议了俩时辰都没拿出个章程来,没奈何,只得先把众人遣散,自个疲惫不堪地朝后院赶。刚进了二重院,就听屋子里头年轻书生正跟彪子聊得热火朝天。
拖着疲惫的脚步挪进屋里,桌上就几个酒碗外带着一碟炒豆子下酒。自个先灌一碗烧酒,叹口气道:“莫要见怪,不是存心慢待无名兄,现下还二十万流民的吃食没个着落,正四下想法子呢!”
无名轻声一笑,道:“敢问平将军,在下素来听闻,登州王家讲究个忠勇诚信智,却不知诚信二字作何说辞?”
诚信?诚信还有啥好说道的?无名一身读书人装扮,想必也是念过些年书的,又咋会连诚信二字都不知道作何说辞?
无名又是笑道:“就好比在下,应承下来旁人的差事,也拿了旁人的银钱。照理说该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可若是在下拿这银钱周济了百姓,算是该当还是不该?”
随口应承道:“若是拿这银钱周济百姓,虽说与诚信二字委实不合,可却是大善之举,虽不该褒奖、可也值得推崇。便是在下,若是当真遇上一堆流民百姓,只若是手头有些银两,且不论是哪家的银钱,说不得,也只得先拿来周济百姓!还莫说现下,就是先前,这等事儿王平又不是没做过。”
摇摇头,冲无名笑道:“说来也怪,若是旁的事儿,都不用旁人说道,自个心下便绕不过自个。可这事儿,明明自家不守诚信,可偏偏心里没半分芥蒂,你说怪吧?”
无名转头冲彪子笑道:“这位老哥,在下听闻登州王家的蓬莱春烧酒乃是天下一绝,便是纹银五千两一碗都不见得买得到。今日机缘巧合,还请老哥再给在下满斟三碗如何?”
无名打身上慢吞吞摸出来一叠物仕,慢吞吞摊开在桌面上。定睛看看却是一叠交子,大宋官家的交子,凭票即对十足十纹银的交子。
无名笑道:“两万五千两纹银,买你五碗烧酒。对二十万流民虽说照旧是杯水车薪,可好歹能暂解燃眉之急!”
嗯,啥意思?
却见无名连饮三碗烧酒,没半盏茶的工夫,原本白净的脸面便如同猴子屁股一般,醉态可掬。
“江湖上的绿林好汉是一个圈子,寻常习武强身健体的是一个圈子,做官的官老爷是一个圈子,种地的庄户也是个圈子,和尚道士各有各的圈子。除开这些,天底下还有个圈子,便是在下这个行当里头的。”无名自言自语道:“只是这个圈子寻常人无从知晓,又不是甚么光彩的行当,故而没甚么名头罢了!”
无名冲彪子咧嘴一笑,道:“在下酒量甚浅,却又偏偏贪杯好饮,又偏生酒德不佳,每每醉酒便胡言乱语,做不得真!”
还做不得真,借着酒劲说话罢了,莫说是我,便是彪子也早看出来了!
却听无名又道:“这个圈子里,顶尖的有四大杀手,武艺上任哪个都比得上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除开武艺,更难得的是术业有专攻,若是存心出手,每个都有每个的阴损招数,委实是防不胜防!”
忍不住插嘴道:“就琢磨不明白了,登州王家一向仁厚,王平一向没啥死仇。若有便是金兵撻懒那老小子,在下一枪挑死了这老小子的宝贝小子。可这个乃是战阵上的事儿,犯不着使唤杀手啊?就算是差些人手过来刺杀在下,就不信个堂堂的金兵左元帅、六路都统制麾下没些个手段高强的好手?是哪个这般费尽心思,必欲取在下性命?”
无名斜眼瞅我一眼,道:“平将军说过的转头就忘,你忘了,可有人没忘,整日价惦记的就是这事儿!当四大高手好请么,请一个少说都是五万纹银的价码。便算是先付一半、事成一半,起头上便得十万纹银呢,当真的大手笔!平将军的对头里边哪个有这大的手笔?”
兴许是看我照旧满头雾水的模样,无名忍不住又道:“莱阳城一战,是哪个豪言,不管是战阵上还是差人刺杀,只若是莱阳城剩下来一个喘气的,便得跟人死磕到底的?”
“刘益?”诧异道。
无名不理会,摇晃着通红的脑袋接茬道:“原本没人在乎,兴许是早已成竹在胸。谁成想平将军当真好手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顷刻间八万金兵灰飞烟灭。你倒是一时没想起来这事儿,可有人替你想着呢。先下手为强,登州王平一日不除,就有人睡不安稳觉!”
无名把鼻子尖凑到酒碗跟前使劲闻闻,嬉笑道:“在下属狗,单单凭着鼻子闻闻便知道,现下这四大杀手只怕已然是齐聚莱州,平将军的脑袋,搁脖颈上可是不大安稳!”
“无名,无名,本来无名!在下身世可不能跟旁人说道,在下有家有口还得过日子那,今日一番胡言乱语便算是杀手里头的叛徒,贪匿了主顾银钱却没办事儿坏了规矩,往后杀手里头再没了无名这个名号。其实,原本在下便没刺杀平将军的心思,无名再贪图银钱、再冷血无情总还是个汉人吧?今日得闻平将军民族一说,我心甚有戚戚然!我若是刺杀了平将军,岂不是成了金兵走狗,大汉之罪人?这事儿干不得,杀头也干不得!”
“只是这事儿还得应承下来,若不应承下来,莫非这主顾便找不着旁人?故而在下应承下来之后,便一路马不停蹄来寻平将军。起先,在下以为就我这一路杀手,谁成想,一路上的蛛丝马迹却叫在下瞧出来,闹半天天底下顶尖的四大杀手居然是倾巢而出,这主顾本钱下大了!”
“只不过,这四大杀手却不都是来杀人的,在下不是,也还有旁人不是!”无名笑道:“莫看同为四大杀手,其实四人却是从未谋面,杀手么,若是叫人知道哪个是杀手还如何行刺?行里的规矩,一向便是如此!”
“在下叫做无名,还有个却叫做降魔尊者的,在下也就知道是个和尚。这遭东来,在下曾与降魔尊者两番苦斗,方才发现这大和尚居然也是跟在下一个心思的,现下说起来,就剩下来两个。虽说在下未曾见过,可我知道,现下这俩就在莱阳城!离开过年没几天了,今年办完这事儿赏金加倍,左右就在这两天!”无名沉声道。
降魔尊者?莫非就是戏台底下夸赞我一句,便飘然而去、不知所终的大和尚?
无名打怀里又摸出来一叠交子,桌面上摊开,道:“这便是大和尚的定金,在下受降魔尊者所托,请平将军代劳使唤这银子置办些粮食助莱州流民过冬吧!”
默不作声指使有福收好,不由得暗自盘算着。四个顶尖的杀手,现下两个已然不算对头,可还剩下来两个咋办?就凭无名的身手,虽说正面对阵未必便能取我性命,可若是暗地里使坏,叫人倒是防不胜防。
暗地里紧紧身上护甲,便是寻常时候懒得使唤的脖颈护甲也悄悄带好。没法子,人家在暗处咱家在明处,得防着点儿!
彪子、有福跟一干亲卫早全副武装,彪子更是分派好了人手,明的、暗的把院子围得铁桶一般。
无名叹口气,道:“剩下来的这两位,一个叫做白龙,一个叫做木瓜。白龙不是龙,也不姓白,木瓜不姓木,也不是个木瓜。白龙刀快,木瓜轻功了得,尤难防备。”
无名呓语一般,道:“你登州赤骑王保王将军的爹爹,乃是四五十年前出了名的塞上小白龙。二三十年前,塞上又出来一位,一身白衣、一骑白马、一把快刀,纵横塞上千里,行侠仗义、抱打不平,人称白马浪子!这白马浪子也当真了得,胯下白马神骏不说,一身骑术千里塞外无人能出其右。更兼之生性豪爽、风流倜傥,一根长笛更是吹得令人击掌叫绝。”
“白马浪子每日塞上纵横倒也过得逍遥快活。说起来也该当有事,东京汴梁,有个吃漕运饭的帮派,年年都到塞上贩卖马匹,各处路数都走得通畅。这年贩卖马匹,帮派老帮主的独生闺女也跟着到西边长长见识,不成想却是走漏了风声,叫一伙马贼连人带马给劫掳下来,逼着捎信回去拿二十万两纹银来赎人。”
“这些原本倒也没啥,江湖上就是这般,绑票勒索赎金,各有各的道行、各有各的路数。不给银子该撕票撕票,给了银子也得信守诺言,这个便叫做江湖上的道义,讲究个信字。”
“这帮派势力大,便是塞上都有常年来往的主顾,二十万两银子足足拉了二十几车,没二话便送给了马贼。原本,这事儿便算是结了,谁成想,事儿就打这却是另起波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