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边,七处大寨也是有苦难言,战报桌案上摆着呢,几处大寨折损的人手直线上升。没法子,羽箭使唤的差不多了,火药包、松树炮更是早就告罄,就剩下床子弩弩箭充足,可这床子弩威力虽大,一弩箭射出去也伤不了几个人不是。
没了弓箭遮护着,金军弓手便愈发嚣张,攻寨的金兵没了羽箭的担心也更加大胆,一来一去大寨里头这人手折损得便厉害起来,不少的兵丁就是探头拾掇金兵射过来的羽箭叫人射死的。现下,便是预备着收拾金军射过来的羽箭都不成。河沟里的弓手全换成了正经八百的金兵,使唤的弓跟大宋降兵手里头使唤的弓不一样,这羽箭也更加短小,大寨里头的长弓使唤不上。
河沟里头原本满地的羽箭,原本大寨射出去的满地羽箭,早叫金兵尽数砍折了箭杆,再不给留下抢夺羽箭的机会。
搏命,就剩下了搏命的招数!
七处大寨现下有四处金兵都不用使唤长梯便能直接冲到寨口厮杀的,蔡湍亲自镇守的大寨寨门都叫金军冲破了几回,每回都叫蔡湍亲自引军给堵回去。
“蔡将军这处大寨,死伤快四成!原本人手还觉着够使唤,可现下,若是金军照旧黑白攻寨,连个替换的人手都没有!”胡丁辰满脸的凝重,低声道:“看这天儿,这场雪只怕是过去了,早了明儿、晚了也是后日便得放晴,咱们便再没了夜袭的机会,这大寨的厮杀只怕愈加惨烈!”
李平金接口道:“可不,担心这天色变过来,今儿下黑改成一更天出城,二更天动手!”
正说话间,隐隐约约听着一阵的马蹄声。没多大会儿工夫,依稀听着西边城门吱扭扭打开,一队骑军直溜溜冲这边过来。嘿嘿,听这动静四五十骑模样,想必是猴子那五十骑办完了事儿回来助阵。
胡丁辰皱眉道:“不妥,只怕有事!”
眉头也皱起来,照理来说进了城便不该这般跑马,照旧不惜马力就为了赶这几步路,想必有甚么大事!
五骑战马旋风一般刮过来,离了能有三丈远,挑头的一个高跳下来,连礼都没施快步上前,低声道:“少爷,出大事儿了,黄骑的斥候舍命逃出来,您快过去瞅瞅,眼瞅着出气儿多进气儿少呢!”
心里咯噔一下,现下龙骑这斥候全朝着东边撒出去的,猴子又是打东边大庄头隘口过来的,想必是东边出了啥大变故。要知道,现下不敢说莱阳县没啥小股的盗贼,可寻常盗贼哪里敢朝登州骑军动手?便是当真动手,俩斥候一伙,又是装备精良的好手,便是对阵上几十个寻常山贼都断不至于吃大亏。
马背上斥候叫俩黄骑一边一个扶下来,地上躺着大口地喘着气,一股鲜红的血顺着嘴角直流到耳朵里头。猴子低声道:“早差人传唤随军郎中过来,只怕这兄弟说不了几句话了!”
皱眉道:“咋给遇上的?”
猴子低声道:“忙活完平少爷指使的差事,小的便引着这五十骑护院朝莱阳城赶路,少夫人差遣小的过来帮衬平少爷,莱阳城这边打了几天了,小的居然还没沾着边,这咋成?”
低声怒喝道:“废啥话,说,哪里遇着的斥候,咋遇着的斥候?”
猴子给吓一跳,赶紧接口道:“山前店,小的便在莱阳城东五十里的山前店遇着的这兄弟,后头还跟着七八个庄户装扮的骑马追杀,刚好叫小的撞上,便杀散了追兵救下了这兄弟!”
李平金皱眉展开随身带着的地图,胡丁辰却是接口道:“是甚么装扮的庄户?听得出来是哪个地场的口音?骑的是战马还是寻常的马匹?手里头使唤的是甚么器械?”
猴子寻思寻思,低声回禀道:“就是寻常装扮的庄户,没骑战马,黄骑这兄弟也没骑战马,使唤的就是寻常的刀枪没啥各色的,照面的工夫短,没听着啥地场口音,不过身手委实不差!救下了这黄骑兄弟,黄骑兄弟说有军情禀报,叫我等速速带着这兄弟来寻平少爷!”
个随军郎中一溜小跑奔过来,药箱子边上一摆便开始忙活,越忙活这斥候嘴里头的血便流的越是多。郎中抬起头冲我轻轻摇摇头,无奈叹口气。
撇下猴子不管,快步上前低声道:“能给弄醒不,身上带着大机密呢,事关莱阳城的安危。”
郎中药箱里摸出来个小包包,几根银针手捻着扎下去,斥候猛然吐出来一大口鲜血,咳嗽几声居然睁开了双眼,目光居然有了些精神。
赶紧上前紧紧攥住斥候双手,连声道:“兄弟,认得出我么,我是王平,究竟是何人伤了你?”
斥候咧嘴笑笑,却是又吐出来一大口鲜血,喘息道:“平将军,山前店身后三个庄子全叫金兵骑军给占住喽,大队的金兵还不停价朝这边过来,是顺着五龙河河沟子下来的,少说两千骑。三队六个斥候拢共就逃出来俺一个报信,若不是遇上猴子大哥只怕俺也活不下来!平将军当心,金军斥候全换成庄户装扮……”
斥候的手冰冷冰冷,话却是越说越顺流,把我的心也给说得越来越凉。这队金军正是阿里刮麾下的三千精骑,居然是神不知鬼不觉一家伙插到了莱阳城东五十里的山前店!李平金地上摊开了地图,不停手地搁地图上写写画画。
眼瞅着斥候的眼珠子越来越亮,眼瞅着这斥候脸色都有些红润了,赶紧打断斥候,连声道:“好兄弟,歇歇吧,有甚么放不下的心事,只管跟我说!”
斥候又是吐出来一大口鲜血,面孔一下子便得煞白、蜡黄,低声道:“平将军,俺是不是要死了呢?俺不想死,家里还有仨小子呢,俺死了他们咋办?”
低声劝慰道:“兄弟,家里的事儿你只管放心,只若是王平不死,仨小子自有王家担待!”
劝罢又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死没啥,为自个的营生而死,为自个私利而死,便如同**鸭的鸭毛一般轻。可若是为了大义、为了登州父老乡亲、为了身边兄弟而死,便如同老朵顶一般的份量!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既然生做男儿身,便该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爷们!”
“平将军,那你说,俺算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爷们么?”斥候呢喃道,目光却有些发散、有些迷离。
把斥候搂在怀里,嘴巴贴了斥候耳朵边上,大声道:“你是王平的好兄弟,王平的好兄弟俱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
斥候呓语一般低声呢喃道:“好爷们,英雄豪杰,好爷们……”
这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慢慢消失于天籁声中。两行泪水扑簌簌滑落,砸在斥候脸面上,赶紧伸手去抹,却抹了满手满把的血红。
李平金上前劝解道:“平将军莫要伤心,方才不是说过么,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位斥候大哥死得其所。能得平将军这两句诗赞誉,也算是登州义军里头一个!平将军,您看,若依在下看来,阿里刮该当是……”
抬起头,挂着两行泪水,道:“这个兄弟叫做谢老转,原本家里头连裤子都穿不起,这才刚过了几年的好日子?”
不是见的血腥少了,这几年便是死在自个枪下、刀下的自个都数不清,也没工夫去数。战阵上当先的不是为了杀敌,便是杀敌那也是为了自个不叫旁人杀了。自个身边的弟兄战死的也着实不少,先前身边的二百亲卫拢共剩下来几个?这几日七处大寨死伤的数千人,可先前还真没一个死在自个怀里,这悲愤之情哪里是拦得住的?
起身冲猴子吩咐道:“去,把谢老转谢兄弟给烧了吧,烧剩下的留着带回登州好生安置!谢兄弟,你安心走好,先前应下来李平金一桩事儿,应下来燕青燕师傅一件事儿,今儿应下你一桩!冤有头债有主,王平必定拿这阿里刮的人头祭奠兄弟你在天之灵!”
李平金低声道:“平将军,只怕这撻懒恨你恨得入骨,必欲置你于死地而后快。这阿里刮三千骑军,只怕是预备着平将军你兵败莱阳、东退大庄头隘口而伏下截杀的精兵。现下东归的路途已然是断绝,就剩下死守莱阳等待赤骑、狼骑……”
嘿嘿冷笑道:“照情理看是这么回事儿,沙盘上推演现下莱阳城也成了一块死地!可战阵上瞬息万变,撻懒这老小子盘算不好,放心!今儿是赤骑跑出去的第九天,若是赤骑战败,只若是剩下来一个活的,无论如何都得舍命回来报个信儿!狼骑出去的更早,到现下音讯皆无,嘿嘿,等着看好戏吧!”
“狼骑一千、赤骑五千,追出去的金军兀术不过一万骑军,叫赤骑先冲杀了一阵也就剩下来九千!撻懒盘算着兀术必胜,断无后顾之忧,可我却盘算兀术必败,沙盘推演又咋能推演得出来这个?彪子,去,把这信儿飞马传给七处大寨守将,再差个人绕小路把信儿送回大庄头隘口!”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