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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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年过年少不得四叔,家里一应大事小情的全四叔一手张罗的,今年没,压根便没见着四叔面,全得宝忙活着,这头一遭难免漏了这边撒了那边的,尤其是些个寻常不容易看着的老情分的来往上拿捏不好,娘随了后边不住地提点。

    四叔没离开王村,就在王村家里的老宅子里边关着呢。一起关着的还有张显德、俩护院、方崇珂的个学生、和得福那边弄过来的俩多面手,做生意成、管个帐弄个钱粮的都成。

    四叔把一干人给关了院子里任谁不许进出,逼着众人跟了个不知道哪边请来的先生学密州话,好在这密州口音与登州相差不大,四叔这些年又早没了原本的口音,得福俩手下又是走南闯北几年,要不还真成个**缠。一起计议好的,这东去扶桑家里商量下的头等大事,可这起先却得举重若轻一般的操持着,四叔心细,便核计着扮作密州客商前去扶桑打探。

    海船早给说好了,出了正月十五一干人便随着家里海船前去密州,打密州雇好了条顺路的海船前去安庆府,打安庆府另换了海船东渡扶桑。绕腾这么个大圈子,为的便是莫要事儿没做成却惹出来一生的骚腥。不单是这穿着口音全得照着密州那边的改过来,便是这称呼上也全得换个叫法,登州、王村、王家啥的更是提都提不得。

    四叔也不叫管家、管家老爷,索性顺着原本的叫法改成四老爷、张显德变成了张二管家,俩护院隐去了原本的姓名给叫成了钱大、钱二,得福俩手下到底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没等四叔言语,便一人给自个取一个好听的名字,一个叫做诸葛信、一个叫做慕容义。方崇珂的个弟子原本叫做王焕庭的硬生生给改成于焕庭,没法子,出了登州任谁都姓不得王!

    只一点,这几个全千挑万选的牢靠人,还都是有眼色明事理的牢靠人。

    单说是改了不成,这一出去便得露馅儿,四叔哪肯这般行事儿,便给众人一起关了院子里朝夕相处,全照着安置好的名头相互对待着。偷偷前去看过一回,四叔这身板儿挺得当真像个一言九鼎的老爷,张显德这腰杆子变换的,四叔跟前锐角、旁人跟前钝角,十足的瞒上欺下、为虎作伥的二管家、狗腿子摸样。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舍不得,自打过来这些年,这年关全四叔伺候着娘跟我俩人过去的,这眼下,四叔却变成四老爷,叫我给远远差遣出去,也难怪六叔把姐都给撺掇家里来了,四叔也只是喝骂几句便再没深究。

    张显德原本不是家里使唤出来的,原本这等大事儿轮不着个外边人进来掺和,可家里又着实寻不出来几个能独挑一面归置庄子的行家里手,登州这边王村这几年变得又太大,四处缺能干的人手,没法子,谁叫前些年四叔能干全给大包大揽下的呢。

    四叔便想起张显德,许下二百亩的好地要拉张显德同去扶桑,四叔还别个心眼呢,这二百亩田地可没说是搁登州给还是扶桑给。

    这张显德机灵人,兴许也是瞧出些门道来,当即便拍了胸脯子,中听的话说了几大筐,末了就是一句,不要二百亩田地,王家若有用得上的地场便是瞧得起张显德,不二话,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倒把四叔弄得没法子说话,只得跟娘禀报几句,索性便留做家里主事。

    “那谁,传四老爷话,都好生打起精神头来,弄得好,年前把你等放回家去,弄不好,年都得这院子里过!”张二管家操了半生不熟的密州腔调趾高气昂地咆哮道。边上钱二忍俊不住,却叫四老爷虎着脸抽两鞭子,边上个密州先生拉着腔调一句句给张二管家纠正着。

    “四老爷,您请看,照着林家临摹回来的海图,这岛子该叫九州岛,这地势也是当间的地场高些,分出几条大山,朝四周流下几条大河,这河两边便是大片的平地,跟咱登州倒也是差不多,只是咱登州西边跟莱州、密州连起来罢了。这九州岛北边虽说跟旁的俩岛子没连起来,可这距离也不过十里八里的,跟连起来倒也没差多少,总得在这边选下来个能落脚的去处,得养的下一两万人才成吧。”我也得跟着叫四老爷,正经坐了说话,要不人四老爷都不搭理。

    四老爷端足了架子,看看海图,却道:“这林家海图有名气倒是有名气,可这名气是在海图上,这岛子里边的倒不见得如何。东边这个岛子大小跟这个九州岛倒也差不许多,也未尝寻不出来个落脚的去处,既然是避祸,自然还是躲得远点好些。”

    “银钱,银钱带不了多少。四老爷您是知道的,家里眼下拿不出来多少的银子,先前燕青那边用着的银子还是票号里淘换出来的,好在叫杨茂杨先生的羊毛线赚回来的银子填补上了。叫刘灌专门烧了些透光的玻璃器具,还不占地方,兴许能换些银钱一路使唤。”自个都觉得不好意思,“登州绿”轻易还不能给自家使唤,家里眼下也着实拿不出啥趁手的东西,遇着啥事儿全拿个破玻璃顶缸,这都啥事儿啊,自个都觉得心虚。

    自个心亏,便给这钱大钱二全套的装备上,全机械厂里包钢手艺打造的上好佩刀,这短刃更是人手一把,若是当真急了好歹能换回不少银钱使唤不是。

    四叔没理会这茬,低声道:“这几日便走,再不走没的走漏了风声,先去密州呆上几日,也好把密州的村子熟络熟络,省的牛唇不对马嘴的。”

    有点舍不得,喃喃道:“不是说好出了十五再走么,好歹家里再过个年么……”

    四叔瞪我一眼,沉声道:“好男儿做大事,岂能婆婆妈妈的这也放不下那也舍不得的,早走早安心!”

    不说话了,就这么个老头,打小当自个孩子一般看待的老头,眼下却被我一番主意指使到千里之外的海外,身边再没个这般思谋周详、稳沉持重的老管家身边帮衬着,不知道咋的,心下倒是有点忐忑不安,先前定下的主意,到底对是不对?实在话,也拿不准。

    腊月二十四一大早,天没亮呢,两辆四**马车拉了四爷一干人走陆路朝密州赶,王村这东去扶桑的先遣队出征,没啥动人的送别场面,就我、六叔带了有福村头送送。也没啥送别壮行酒,也没啥视死如归的豪言壮语,倒是有点鬼鬼祟祟的匆匆忙忙钻进马车里,生怕旁人看着。把个足以载进王村史册的光辉时刻弄得赵本山的小品一般,或许,真实的历史就是这样吧,成功了这后人一描述、一发挥再一润笔,变成了辉煌的经典瞬间,说不定,就眼下这一刻若干年后在马青青那小丫头那边都能给加工成英勇就义一般的大义凛然来。

    远远地看着四**马车走远,走得看不着踪影,方才长长叹口气,一下子觉得自个又大了一些,这肩膀头上的担子又重了一些。四叔这一走,家里能全给执掌起来的除开娘便是我,可娘手里的迟早也得交到我手里,忍不住又是长长叹口气。

    怪我么,咱华夏一族自古便是农耕文明,自古在草原游牧民族的轮番攻击之下处于守势,攻得游牧民族七荤八素的遭数屈指可数,无非也就是蒙恬跟卫青、霍去病寥寥数人,便是秦汉唐宋元明清这几大朝代里边就有俩是游牧民族打进来当了皇帝,却叫正统的汉人做了俩朝代的亡国奴。

    没法子,便开始修筑长城摆出一副死守挨打的守势,不是先民不争气,农耕文明跟游牧文明的差别,牛羊能赶着走逐水草而居,这田地搬不走吧,没法子的事儿。这习惯几千年延续下来,弄得后世的国人常见的心思便是保守求稳,保平争胜变成了主流的基调,不求有功先求无过成了为人处事的基本原则,凡事儿先给自个预备下几条后路便成了智慧的象征,还得叫大智、上智,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这狡兔三窟也成了褒义词。

    我这还没三窟呢,就一个窟,刚寻思着第二个窟,寻思第一条退路呢,我有个啥错?又没人对我三顾茅庐,凭啥叫我先知先觉地给别人冲锋陷阵,要那样,后世就不说岳飞岳爷爷冤枉了,要说也得说俩,王平王爷爷、岳飞岳爷爷都是精忠报国的楷模。

    叹口气,没人那高的境界!这啥事儿看得明白的人多了去了,可看明白了有啥用,这关键的是做得到,就说这忠君报国,看得明白的多了去了,可做得到的能有几个?至少我承认我便不屑做,硬要做我也做不到。

    就算东去扶桑这主意是错的,可既然是定好要去做,错也得错个明白错个透彻不是?搁这上边,咱是能看到也能做到,四叔先去打探,咱也别闲着,给人当好坚强后盾吧!

    冲有福暴喝一声,吓得有福一哆嗦:“那啥,叫得宝把村里能招呼起来的石匠全给招呼起来,看看能有多少,家里要起宅子,起大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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