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冷,王家但凡是在登州来往的都不怕冷,鸭绒服、老羊皮袄套着不说,殷实点的都套件毛衣里头,这毛线衣好东西,暖和不说还不显气。
别人不说,看看姐家这几个,武龙、武虎、武松浑身上下全套的,连帽子、袜子都给置办上毛线的了,姐肚子又大了,这原本使枪舞棒的性子没点营生干咋成,这下倒好总算是找着了营生,仨小子的置办完了又给肚子里没生下的准备着,反正娘家讨来的毛线不花自家银钱。
“姐,没见你给姐夫织件,给这肚里没生下来的织个啥?十月怀胎、十月怀胎,等生的时候只怕正天热的时候,只怕这毛线织成的使唤不上。”时不时劝姐几句。
不劝不成,这姐都用了家里多少毛线了,起先不计较,本来这毛线就在自家庄子里边卖些,这价钱也没贵了哪去,败治些便败治些吧。可眼下不成,得福跟杨茂得了我的指点,先是把这羊毛线从一个毛线颜色眼下染成了花花绿绿的四五种颜色,再就是这天儿一冷,买两斤半羊毛线附带赠送毛衣针六根、全套的针法一套,眼下这毛线衣、毛线登州地界上都快卖疯了。
这买得最起劲的一不是出大力的,二不是有钱人,读书人跟吃公家饭的差人、衙役是最中意这毛线衣的。得福大掌柜的说,这出大力的没几个手里有闲钱,冬天冷的时候好点的狗皮差点的兔子皮啥的别管是啥,只若是能暖和点的就能朝身上套。这有钱的主儿吧瞧不上这个,暖和不是目的关键还得要个身价,这上好的裘皮穿一身走哪儿都有面子不是。
就这些个上不上下不下的,手里有点子闲钱,上好裘皮置办不起、孬点儿的还嫌跌了身份,弄几件毛线衣、毛线裤套了里边暖和了不说还不显气,若想省些银钱,还能买回来羊毛线叫家里娘子学了针法慢慢织着,省得下不少银钱呢。就这么着这羊毛衣、羊毛裤便成了登州中产阶级重合元年冬天里的最爱,等着学堂里预备着休学的时候,都有娃娃只穿着毛衣满街乱窜,这毛线衣差不多便成了个时尚,这倒是没想到的事儿。
“少管,偏多作贱你家几斤毛线!”姐道,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笑,道:“肚子里没孩子的时候一门心思全牵挂在你姐夫身上,有了你那仨外甥这心思大半便放了仨野小子身上,这肚里再怀上一个,哪有心思管你姐夫?”
“那姐,不织便不织,可这毛线眼下都卖到啥价格了?偏偏这两年攒下来的羊毛还全给使唤了个干干净净,您这边省点使唤,你兄弟这边还能多卖俩钱不是?”想银子都快想疯了,还指着这羊毛线填补有财带走的两千两纹银的亏空呢。
“个小财迷,滚!”姐暴喝一声,漫天花雨的暗器手法,两把栗子、胡桃扑面而来。
幸亏早有防备,身形一晃一个凌波微步闪出门外,糟了,还是姐功力深厚,这脑门子上生疼生疼,想必是中招了。赶紧撒腿逃命,后边传来姐的怒喝:“这黑的、红的再给一样送五斤过来,色都不齐,咋织毛线衣哪!”
还咋织毛线衣呢,知足吧,您这好歹还分出来几种颜色,我身上这个,就是个羊毛的颜色么,我找谁去,真是的!没敢言语,这挺大肚子的都事儿多,就方才那几句话,挨一顿暗器不说还倒赔上十斤羊毛线,我亏不亏啊!
学堂里比往年早停了十天,没法子,这天儿着实古怪,街面上没人走没人扫的地场积雪都快没腰了,这还不停地下呢。其实雪也算不上多大,只是天老是灰蒙蒙的见不着个日头,这雪哩哩啦啦都三天了还没个停的意思,寻常冬日里常见的西北风也没见着个踪影,老人都说,搁了登州十天倒有**天是西北风,这没风雪便吹不走,还得下呢。
我倒是不急着回去,王村离开这边百多里的路程,虽说一路的宽阔大路,可这天儿,没火上房梁的急事儿没哪个愿意出门。得禄的车马行倒是照旧的生意兴隆,只是这价儿么,不讲价,平地涨了十倍,没法子,平常登州到这黄县城家里四**马车也就是仨俩时辰的路程,可眼下,这车都出去三天了还没见着回来,若是回来了,这马多半也是冻坏了再出不得大力,这价钱咋算高。就这,没个啥急事儿您也莫要出门,就这价儿若不是老主顾压根不招揽这生意,这天,出去那是玩儿命的活计,要出去至少也得等雪停了出了日头不是。
不是为了冷,冷么好说,任厚的鸭绒服、鸭绒帽子跟垫子,冻死倒是不至于。是路上不好走,这厚的雪这四**马车压根便走不动,倒是家里些两轮的轻便马车勉强走的出去。除开这积雪,这天色也不对头,漫天灰暗雪花斑斑,离了大路迷了方向都不知道,后边雪花一盖旁人连找都找不着。
昨儿才从俩李先生那边回来,担心今年雪大年前来往不便,便趁着回家之前的这点工夫把俩先生的年礼给送了,“小龙团”跟一堆毛线衣、毛线裤、毛线袜子啥的把俩先生美得喜笑颜开的。
去的时候天还亮堂些雪还多少小些,回的时候天沉的厉害、雪也大着不少,路上没一点人动静,两边还真见着几处倒毙路边的路人、牲口,还好俩先生住的离开登州不远,就这,回来还给姐好一通的数落。
不回去便不回去,这天儿穷苦点的便是鬼门关,可这殷实点的无非也就是几天不出门,关了家里好吃好喝、炕烧得热热的,权当过个年罢了,可对这殷实点还念过几天酸书的便是个赏雪的绝佳妙境。这不,这几天姜家的“松竹楼”生意爆满,一时力压王家的“蓬莱春”、“全聚德”跟“东来顺”,连家那“海味馆”更不必说,就这天哪个敢出海,这“海味馆”又是紧靠了码头眼下连个人影都没有,早关门打烊好几天了。
家里“全聚德”下雪的第二天便关门打烊,没法子,这鸭子过不来,这头门的招牌拿不出来还开啥馆子啊!这“东来顺”勉强支撑了两天也关门了,这天儿一冷涮羊肉便火爆,来的客人多了可白羊送不进来,眼瞅着大把的银钱赚不着。就剩下这“蓬莱春”勉强维持,这“蓬莱春”主理鲁菜,这个没了还能颠倒出来点旁的菜肴,好歹还拾掇得出十个八个下酒菜的。
姜家这“松竹楼”可就不一般了,看这名号起的,松竹楼,没在商铺林立的闹市,靠了个不大的小山丘,后面满是松树,前面自个不知道打哪移过来几蓬竹子,还楞说是原生的冷竹,这二楼雅席的窗户一开,外边压弯腰的竹子、棉花糖一般地松树,吟上几句歪诗,甭管有菜没菜、别管有酒没酒,全一般地风雅!醉翁之意不在酒么!
这不,一时气势无二的姜家少主姜琦,正意气风发地坐了主席举杯傲然四顾,道:“要说呢还得好生谢谢这场大雪,若没这场大雪,咱登州只知道有树人家里的“蓬莱春”、“东来顺”跟“全聚德”,便是学堂里同窗相聚也多是树人款待。今儿可算是小弟小弟做东,先敬一杯!”
也没在意,搁姜家这馆子算不得啥大产业,搁王家这馆子也没算能伤筋动骨的产业,这两家馆子暗地里都有些小手段,可一来都不愿过头,二来任谁也没想着翻脸。
姜家这酒跟王家的不同,劲头不大老酒一般的颜色味道,学堂里几个年岁大个一两岁的不敢喝王家的烧酒,却敢附庸风雅地浅饮几杯老酒吟上几句歪诗,鞠邦彦、赵二公子、曲小妹这干酸丁站了窗边你一首我几句的发拽,张翼、王泰这干持重老成的坐了该吃吃该喝喝,不时高声赞几句,间或着左右低声瞎聊几句。
连绛这小子还想朝那穷酸堆里厮混,给柴安国一把揪住:“哪走,朝那边凑合啥!姜兄,这光说不练假把式,看,这楼上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半片雪花进不来,这炭火盆子烧得盛夏一般,有啥意思,这还叫赏雪啊!要照我说,敢出去雪地里厮混一番才好,咋样?”
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这李进一走全改这小子猖狂了!没等姜琦吱声,鲁守节拖了姜琦便朝楼下走,边走还边嚷嚷道:“成,你便跟连家兄弟一伙,我俩一伙,王家兄弟,你咋说?”
呵,我咋说,站了柴安国这边朝那边便是几个雪球,还别说,真没白演练这几年的武艺,这雪球个顶个的十环!
乱套了,抱了脑袋一边乱打一边四处瞎琢磨,悄莫声溜到姜琦、鲁守节身后,看赵二公子一干人正站了窗边酸的起劲,扬手几个雪球砸过去,又偷偷鬼魅一般窜上楼去,站了赵二公子身后几个雪球砸下去,顺手还朝张翼、王泰几个脖子里塞个冰绺子,返身又窜出楼去,大呼喝战。
乱套了,彻底乱套了,先是四下混战,接着便是楼上楼下两国交兵,再接着便是耗尽粮弹的楼上转战到楼外,一通的乱战。
嗯,这才对么,这才像这岁数的人么,要么一天天瞎装个斯文,要么一天天摇头晃脑的,要么便一天天跟了家里大人学了算计生意算计人,有啥意思,看这样多好,这年岁上的没人不喜欢这个!一人站了二楼窗户边上,一边端了茶盏慢慢品着姜家的上等香茗,一边喜眉笑眼的居高临下欣赏着一手导演的群雄混战,嗯,那谁,雪球太大打不远也打不准。
唉,咋这凉,浑身都是一哆嗦,伸手一抹后脖颈子上老大的一个雪球,一回身又一个直接便糊了脸上,好不容易抹开双眼,却看着曲小妹冻得通红的小脸上透着寒气。那啥,紧接着,又是一团糊住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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