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撮箕的爷爷，就是那个李老头，其人很有些传奇性，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还真是说不丑又丑的。
李老头的事，与我的童年有什么关系呢？值得我在这里大书特书吗？其实也没有蛮大的关系，只是在那个冬天，在温暖的太阳照耀下，我和二表嫂刚刚听完他的孙子关于他的叙述，他就出来晒太阳了。他搬一把椅子，坐在大院天井的阳光里，很和气地和我们打了个招呼。这一声招呼，就把我们的距离拉近了。自从我的姥姥上天堂以后，他就成了陶家大院里年龄最大的人。所以尽管刚才听了李撮箕说他的几件丑事，但我们并不觉得他这人讨厌，反倒对他充满了好奇，于是我和二表嫂便采取傍敲侧击的方式，向他提出了一些关于他和他家的问题。哪知李老头也是一个健谈的人，到了他这把年纪，也许觉得没有什么可值得隐瞒的了吧。他给我们说了很多很多。我捡其比较有趣的二三事，叙述于后，以飨读者。
李老头年轻时候本是益阳街上的一个小混混，因为嗓门好，能唱会说，长得也还可以，被一个演花古戏的草台班子看中，招进去演小生。他接触的戏文多了，慢慢地自己也能编撰几句顺口溜，莲花闹之类的快板词。正在他被老板看好，大有发展前途之际，他干了一件情不自禁的事。老板觉得他这件事情很丑，如果不开除他，那么他这个戏班子就难以在益阳街上生存下去了。
一般在戏班子里，容易乱情的事，都是发生在男女演员之间。而这个年轻的李老头却不然，他竟和一个比他大九岁的热心女戏迷发生了男女关系。这个女戏迷是益阳大码头一个商行货栈老板的大老婆，因为没有生育，所以失宠，才到戏园子里面去寻求欢乐的。女戏迷和他勾搭成奸，其实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
演出结束后，女戏迷请他吃夜宵。当时益阳街上的夜宵，主食是清一色的精肉饺子和米面。一担一担的夜宵挑子，摆设在麻石街傍的路灯下，路灯昏暗的光影中，摆着一两张小桌。她问他喝不喝酒？他说，不喝，我怕喝酒会坏了我的嗓门。她说，我倒是想喝一点点了。她说着便找老扳要了二两“杏花村”白酒，要了四碗精肉饺子和两碗米面。二两酒她喝了一大半，也逼着他喝了一点点。哪知他真的不胜酒力，立刻就面红耳赤，云里雾里起来。她更是装醉撒娇，东倒西歪的往他身上靠。如果她和他就在靠边的黑暗角落里干事，他们的性事也许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但是她嫌外面不能尽兴，又远不如在床上舒服。这时候她和他如果到旅社去开间房，也会平安无事，快乐通宵的。她说，旅社太脏，我总有点放不开，不如到我家去吧。
李老头当时是刚刚二十岁，正是血气方刚，干柴烈火般的年龄，被身傍的女人一靠一搂一挑逗，早己是心花怒放，大炮高举，只图快点进入战场，让他对准目标，尽情地发射一通就行。他兴致勃勃地跟着她穿过大街，悄悄来到她散发着浓郁女人气息的卧房。她刚一关上门，他就把她扑倒了。他虽然是个混混，在男女之事上也并非第一次了，但他离床上高手的水平还相差得远。而她是一个有着温和脾气的女人，不但不责怪他的草率完事，反而安慰他说，不要紧的，今晚上还有一通晚呢！明天上午还可以接着玩。这就是我坚持要到我家里来玩的原故，我这里很安全，没人来的，你放心！你要到明天下午和晚上才有演出。
这一晚，女戏迷极尽引导教练之能事。他在放完第一炮以后，由于年轻，很快就威风重振，在她的巧妙安抚下，他和她一直玩到快天亮才放了第二炮。从此以后，他再也离不开她，她当然更是需要他。她和他寻找一切可以寻找到的机会，相聚在一起。甚至在演出的幕间休息时，她也要跑到后台去寻找他，他身着戏装，脸涂油彩，不便拥抱她，更不能亲吻她，她嘴上说，我能和你单独呆在一起就行了，可是当她和他僻开了众人的目光，她便伸出手来摸他，先只是摸他的手，接着就把手伸进了他的戏装里面，伸到他的两腿之间，摸他的那个东西。她也抓过他的手来，让他摸她的身子。这一类在戏园子的后台，男女之间触摸戏耍的事，本不算什么，人们早己司空见惯，只要不影响演出，老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且说这戏班子里有一个跑龙套的演员，就是被李老头顶替下来的那个小生，心里正在愤愤不平，揣摩着重整旗鼓，再演主角的伎俩。当他发现李老头与一女观众在后台幽会，开头也并不当一回事，只是当他得知这女观众是大码头一商行货栈老板的大老婆以后，他的计谋便成熟了。他找到那商行老板，通报了这一情况。他得知那老板早就想把这女人休了，正愁找不到把柄，便为之献上一条捉奸的计谋，最后说，老板你按我说的办，如此如此，准能成功。
第二天那女人被打发到安化去办一件事，没到戏园子里来，第三天也没有来。第四天那女人来了，真是才别三日，如隔三秋，幕间休息的时候，她到后台找着了李老头。二人干柴烈火般不能满足于彼此间的相互抚摸，便躲到一个堆满破旧戏装的角落里，女人脱下裤子，男人解开戏装，真枪实弹地大干起来。
正当幕间休息即将结束，下半场的演出即将开幕之际，李老头和那女戏迷的好事，被老板逮个正着。逮他们的并不是戏班子的老板，而是大码头商行货栈的老板。当时那老板带着一伙人，如神兵天降般从戏园子的后门冲进来，在那跑龙套的人的指点下，直扑那个堆满破旧戏装的角落。商行老板指挥众人要推那奸夫淫妇上前台去示众，这时戏班子老板出现了，连连打躬作揖，说，列位高抬贵手！又对那商行老板说，请叫弟兄们到隔壁酒家，小可代那厮陪不是。商行老板喝令李老头脱下一条贴身内短裤，作为捉奸捉双的证据。
这时下半场开幕的预备铃己经响起，戏班子老板朝着李老头大喝一声，还不快脱！脱了短裤穿好戏装准备上场！又朝着周围演员们威严地说，救场如救火，谁要是误了演出，我就开除谁！说完就请那商行老板带着众人，仍旧从戏园子后门出去，到隔壁酒家坐下，叫了一桌丰盛的酒菜，一边喝着洒，一边和那商行货栈老板说话。
这事情的结果也还不算太坏，也体现了益阳人的宽容，那就是，年轻的李老头必须与那位大他九岁的女人正试成亲，并且离开戏班子，另谋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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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虽然大他九岁，却也还未满三十。说来也怪，那女人经他那么翻江倒海般的一折腾，竟然就有了身孕了。靠什么维持生活呢？二人决定出去卖唱。当时益阳城里，十五里路长的麻石街上，商铺挨着商铺，市场繁荣昌盛，尤其是大码头，南门口一带，更是人潮涌动，热闹非凡。他们从大码头开始，一家一家地唱着卖去，开头收益还是挺好的。后来人们听厌了他们的陈词滥调，要求唱新词，不唱新词就不给钱。年轻的李老头说，你先给了这一次，下次我如果不唱新词，我决不收你们的钱。
回到住处，他挑灯夜战，根据当时益阳大码头航运经商文化，人员复杂的情况，连夜编撰了几篇莲花闹唱词。这些唱词，篇篇都很精彩，每一篇说唱一方外地人。说他们的生活习惯，语言特点，兴趣爱好等等。当时来益阳经商的外地人相当多，有来自资江上游的邵阳（宝庆）人，安化人和新化人；有来自下游的沅江人，南县人；还有长沙人，湘潭人，湘乡人和宁乡人。当他把这些新编的词句，一篇一篇地说唱开去，益阳十五里麻石长街上，简直像开了锅，无处不沸腾着他新颖生动的语言。
但是外地人却不答应了！他们认为自己遭到了讥讽，受到了侮辱。
邵阳（宝庆）人说，他骂我们是“宝牯佬”，“宝”气，是个“活宝”，“宝里宝气”的！
安化人和新化人说，他说我们是“蛮子”，骂我们“霸蛮”！
沅江人说，他骂我们是“拐子”！
南县人说，他骂我们是“片子”（骗子）！
长沙人说，他讥笑我们是“里手”！
湘潭人说，他说我们“漂”！
湘乡人特别气愤，说，他骂我们“嗯呀嗯呀的做牛叫”！
只有宁乡人说不清楚，说，他嘲笑我们是“唠刀庵马抓牙子弟”（六度庵卖茶叶子的），还嘲笑我们是“马哈猪子弟”（卖黑猪子的）！
其实这些生动的语言，长期活耀在以益阳人民为主导的湖湘人民口中，成为湖湘文化鲜亮的一面。多年以后，湖南电视台的记者到北京采访家乡名人，采访到著名女歌唱家李谷一的时候，询问她成功的秘诀，她回答了两条，一是“吃得苦”，二是“霸得蛮”。我看了这个节目后，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霸蛮”这两个字，从此走向了全中国，走向了全世界。
那些外地人感到自己成了讥讽和侮辱的对像，当然不高兴了，便商量着该如何来惩治他。大家一致认为，他死罪还是没有，只不过是从喉咙里说出来的话，讨厌罢了，不如就把他的声带弄坏算了！怎么弄呢？当然最好是来暗的。于是人们想到了安化梅山人。他们长年生活在深山老林里，为了保护自己，大多继承了一种祖传的秘技：放蛊。可是这蛊毒大多是要人性命的，只有极少数高手才能做到种哪里坏哪里，不伤及性命。
突然有一天，李老头在街上碰到一个人找他借火，他本不抽烟，但他身上刚巧有一盒火柴，便掏出来给那人划着了一根。那人点燃烟也就离开了。二人并无身体的接触。不久他就觉得自己喉干舌燥的很不舒服，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中蛊的，反正是他的声带就突然变坏了，变沙了，再也不能卖唱了。
也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他中蛊喉咙变坏的前几天，他编了一个数落益阳本地人的段子，在十五里麻石长街上，他一个店铺一个店铺地唱过去，这就得罪了益阳街上的很多爱面子的本地人。比如他说“南门口人阿的屎都要贱一半”，更是激怒了南门口人。南门口历来是益阳街上的闹市中心区，南门口人也历来在益阳街上享有一种地域性的优越感，就因为大码头航运经商文化的兴起，才夺去了他首屈一指的繁荣。以南门口人为首，发动所有益阳街上人来惩治他，这就使他失出了在益阳街上继续生存下去的空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