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巍峨的宫殿透出抑人的气氛,宫墙、门庭上的红色装束,除了墙皮的红漆,已然无踪影。
面无表情的一班宫廷侍卫伫立在殿门外,帝王寝殿内,几名满脸困倦的太监在用手遮住自己的嘴巴小心地打着哈欠,龙床上的皇帝缓缓转醒,消瘦的脸庞上一片憔悴,他的嘴唇微颤,双眼呆滞无神,毫无焦距地望着帐顶。
他想坐起,然而手指仅微一动,便带给他如同来自灵魂深处的噬咬般的痛楚,他想出声引来别人,喉咙中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卡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无奈一叹,闭上眼睛,咬紧牙关,竭力压抑着,半晌过后,痛楚渐渐消失。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再次尝试着动了动手,随之而来的依然是那锥心之痛,再次待疼痛消失后,他放弃了起身的想法。
我……这里……
接下来是一片混乱的东西挤入他的脑海。
各种愤怒、不安、悲伤恐惧充斥着他的脑际,他竭力地思索着,分析着,思索着“我”是谁?为何会这般?为何……
这些个问题如乱麻缠绕在一起,那源头在哪,他无从寻觅。
他的身体忽然剧烈颤抖起来,盖在身体上的被子滑落,惊醒了正在房中守侯的几名太监,顿时让他们一扫倦容,一名年纪较大的太监连忙边奔向龙床边向身旁的一个小太监连声吩咐道:“快,快去通知太后,就说,就说皇上醒啦!”。
小太监匆忙小跑出去,殿内的一众太监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把皇帝扶坐起来,给皇帝抹去额头的冷汗,片刻之后,一个须发斑白不修边幅的老者进得来寝殿,快步走向床边,这老者身着打着片片补丁的青布麻衣,斑白的头发用一条麻布胡乱盘住,胡须凌乱不堪,但观其面色,却带着一种如年轻人般健康的红晕。老者匆忙上前,却被守在皇帝身边的两的老太监拦住。
其中一个面色有些苍白的太监尖声叫道:“大胆!你想干什么?!”
老者抖着胡子吼道:“老夫要为皇上把脉,你们拦住老夫,让老夫如何下手?!”
那太监哼了一声,低声训斥道:“放肆,太后和首辅大人还未到,咱家绝不可让你惊扰了圣驾!”
老者双眼一瞪,气极重申道:“老夫是要为皇上诊断,你们若再加阻拦,皇上的龙体若再生不测之变,你们担待得起吗?”
这太监还要阻止,另一个太监拉住他,眯起一对细长的眼睛盯着老者,开口道:“常大夫,咱家就让你来诊断,太后要问起,咱家就跟太后讲明是你强行诊治的,你可明白?”那老者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两个太监便让了开来,老者来到龙床边。
皇帝死灰色的脸上突然泛起黄色,他停止了颤抖“呃”的一声,晕了过去,那老者急忙抓住皇帝的手腕,四指搭上他的经脉。
忽听殿门外传来数声整齐的传唤:“太后驾到——”
一群人从殿门外,为首的是一位美艳的华服宫装妇人,在她身旁的正是刚才去传信的那名小太监,身后跟着十余名太监宫女。
观其脸,得出她约莫三十年华。让人第一眼见着难忘的是那双黛眉,眉呈柳叶,本是柔和的柳叶到了尾处却变得削直,眉下眼似丹凤,眼角的睫毛异常的长,给丹凤的柔情添了一丝妖治。头置观月盘云髻,一支雕凤白玉簪斜插在发髻,又为高贵增了一份女性特有的风情。华贵衣装罩了她的身体,她摇曳的身姿让人忍不住在脑中遐想那衣裳里迤俪的风光。
如此漂亮的女人本该是男人目光的落脚处,也当是被有本事的男人搂在怀中细心地呵护着,可除了那在为皇帝号脉的常大夫,这满堂的该是男人的男人和不是男人的男人为何如此的恭敬乃至畏惧,他们都只敢把目光放在自己的脚尖上,而这女人又为何要为这床上病恹恹的男人出来奔走,那出来奔走的步履却又为何如此的轻盈,不见一丝的慌乱。
“常大夫,可有救治之法?”美艳女人不紧不慢地问道。这语气很淡,但却说不出的优雅,优雅中透着高贵,高贵中又显出了气势,这气势便是上位者习惯发号施令的口吻。
常大夫竟无视这道高贵的命令,依然座于床边闭目号脉,他的浓眉蹙起,不知道是因为被皇上的病情难道,还是愤怒于美艳女人的打扰。
常大夫是一个不守规矩的人,这从他敢坐在龙床上就可看出。龙床本只有皇上可以坐,若是皇上看上了哪个女人,那女人便有幸临宠于这龙床了。这老头不过是一个大夫,他,又有何得何能去坐这龙床,单凭这大不敬之罪,就可丢掉他几百个脑袋。
常大夫只有一个脑袋,这脑袋此时依然好端端地长在他的脖子上。他倚仗的是什么?应当是他的医术了,他以前也一定倚仗于此很不守规矩过,所以在此处,他又无视打扰他治病的人。
常大夫收回右手,睁开眼睛起身,摇了摇头道:“皇上此等脉象,草民是闻所未闻。”
正准备发怒斥喝的美艳女人,听得常大夫发话,暗自将怒气压下。
常大夫低头继续说道:“太后曾告知草民,皇上中了夺命追魂,可草民遇见过几个中此毒之人,他们只是昏迷不醒和全身经脉僵硬,草民倒是能为他们配几副药祛除此毒。可经过这两天的观察,皇上除了昏迷不醒,经脉却是忽软忽硬,皮肤也时黄时红,草民虽才疏学浅,但也能肯定皇上似乎又中了另外一种奇毒。”
这美艳女人便是太后了,只见她冷眼喝道:“哀家只想知道你是否有办法救治皇上,多余的话,哀家不想听。”
太后身旁的一位老者忙道:“太后息怒,太后息怒,这常大夫乃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名医,想必他定有良方医治好皇上,不如咱们先听听他的意见?”
这老者头发胡子已半白,双眼却如年轻人有神,从他的服饰,可看出他必是朝中大员,
太后闷哼一声,示意应允。片刻过后,太后见常大夫仍然来回走动低头沉思,不耐烦道:“首辅大人,哀家采纳了你的建议,回绝其他的名医,将这被你称作神医的常大夫召来为皇上医病。这常大夫却三天两头说再观察,若是皇上有何差池,哀家绝不会再放过那个贱人和你们刘家。”
老者道:“太后言之过早了吧,待常大夫医治好皇上,便可知晓是何人下毒了。”
太后冷眼看了一眼,讥讽道:“那哀家就等皇上醒来,看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谋害皇上。”
老者对太后的讥讽默不作声,问常大夫道:“常大夫,可有医治的办法?”
常大夫终于停止了走动,抬起头叹了口气,道:“草民尽力了,实在无法。”
太后冷笑连连道:“这就是你给哀家找的神医啊。”
老者惊得一身冷汗,正欲辩解,那常大夫又突然道:“不过,还有一个人,应该能医好皇上。”
“谁?”不待太后问话,老者急忙问道。
常大夫眯着眼,缓缓道:“玄月。”
老者“啊”了一声,问道:“还有别人吗?”
太后不理老者的话,道:“既然如此,刘清,你不惜一切代价去将此人寻来,哀家不想在出什么纰漏。”
刘清低头待太后说完,摇头道:“太后还是定臣下的罪吧。”
“哦?”太后带着少许惊讶,玩味地问道:“首辅大人可是如此就放弃了么?”
刘清再次摇头,苦着脸道:“并非臣下不想努力。太后有所不知,那玄月在江湖中被称为医圣,医术据说是当世第一,从无医不好的病。可是他行踪飘忽,而且武功奇高。寻不寻得到他的人暂且不说,就算抓住了他,以他的性格,也未必肯出手救治皇上。”
见太后眼神的疑问,刘清暗抹一把汗,继续道:“江湖上人人都传此人性格极其古怪,完全是按照个人喜好去医治别人。若是有人逼他,他是死也不会出手。臣下曾经听说,他有一次医治别人,可医到病快消除之时,他却突然不高兴了,把那病人弄得比没医治之前一样严重,之后又避过几十个江湖好手,扬长而去。”
“如此说来,”太后冷声道:“皇上是没救了?”
“并非如此。”刘清正要解释,常大夫插进来叫道,把两人的目光吸引过去,“若有两大奇药,皇上的病当可药到病除。”
“何种奇药?”刘清追问到。
太后见刘清如此急切,微微诧异,而后又释然,冷着眼,等着常大夫的回答。
常大夫仰着头,眼神迷离,沙哑的声音也透出向往,“一为朱果,另一种为七叶香。”
常大夫话音刚落,太后和刘清心中均是一颤,常大夫瞟了两人一眼,接着道:“朱果乃旷世奇物,能解任何毒性,据说千年才在朱果树上结三颗。三百年前,太祖皇帝曾有缘获得三颗,自己食用了一颗,将另外两颗放入皇家宝库中。两百年前,高宗皇帝中了天下第一奇毒幽冥散,服用一颗后,三日就转好。想必如今还有一颗存放于皇家宝库中吧。”
常大夫不理太后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七叶莲也是难得的奇药,因为它的花瓣如绽放的莲花,所以名七叶莲。又因它生有七叶,叶叶皆香,故江湖人通称其为七叶香。这七叶香亦是不可多得之物,产地更是神秘,相传五百年才会在雪莲落上开一次。两百年前,血娘子独身赴海外,曾摘得这七叶香。江湖传言当年血娘子摘得的七叶香如今还剩三叶,就藏于当今丞相府邸。”常大夫说完闭眼转头。
刘清心下暗怒,语气却是平静地道;“臣下府上确有此物。不过常大夫适才说过两百年前高宗皇帝中毒后服了朱果就好了,为何此时却要这七叶香?难道。。。。”
这七叶香是刘清年轻之时下重金购得,本不是什么秘密,加之七叶香珍贵异常,自然是有不少盗贼光顾,不过尚书府毕竟守卫森严,宝物才得宝住。对此事。刘尚书平时就遮遮掩掩过去,家里老被贼惦记着毕竟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此刻被常大夫抖落出来,难免会尴尬。刘清心中自然是对这老头恨上了,只是脸上毫无征兆罢了。
常大夫鄙夷地看了刘清一眼,闷哼一声道:“七叶香的功效便是护住人体内的经脉。高宗皇帝当年若无血娘子寻来七叶香,恐怕早就经不住朱果里千年炎劲的冲击,暴体而亡。”
“为何太祖皇帝服用了却没事?”刘清对此事起了好奇之心,追问道。不过这一问到了其他人耳中就变了味,似乎刘丞相舍不得拿他的宝贝救治皇上而狡辩了。
常大夫冷笑道:“太祖皇帝当年以步入天阶的功力护体,还需要这小小的七叶香么。”
刘清张大嘴巴,半晌才明白过来,自己好象说错话了,老脸微红,急忙道:“臣下这就去吩咐人将七叶香取来。”不过此话一出,刘清又暗悔,似乎是口舌之争败北后做出来的妥协了,心中对常老头又恨上几分。
太后也命人器去宝库取朱果,一时间房中陷入寂静。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精致的玉盒交到了常大夫手上,常大夫看着面前两个半尺见方的玉盒,竟激动得颤抖起来。
如朱果、七叶香金贵的药材,行医之人也许一生都难以见到,常大夫却一下子就见到两种,心中暗道死也无憾了。他抖着手打开盒盖,七叶香有半个手掌大小,叶片晶莹剔透,如女人手指般细长,叶片周围散发出阵阵寒气;朱果呈圆形,只有核桃大小,火红色,果实周围散发着逼人的热气。
太后见常大夫兀自盯着盒子发呆,喝道:“常大夫,是时候为皇上服药了。”
常大夫一个激灵,醒悟过来,口中念道:“是,是。。。”
他先将那七叶香掐断一片叶子,放入皇帝口中,待叶片化开,皇帝身体开始变得冰冷,他再把朱果放入皇帝嘴里,右掌贴于皇帝的的小腹,催动功力。
这一举动令刘清一阵吃惊,原以为这常大夫不过是一介郎中,从他散发出的功力来看,常大夫的武功竟是不弱于一流的高手。
难怪他敢如此放肆!
半个时辰过后,常大夫收回功力。七叶香虽有奇效,但常大夫怕年轻皇上的经脉收不住朱果的冲击,所以运功护住皇上,此番下来他也够戗,对众人叮嘱一番后被太后命人扶了出去。刘清则拿着还剩二叶的七叶香告退。
太后见皇上的脸红润起来,对守候在皇帝身边的两个太监吩咐一番后也退了出去。
深夜。。。
秦风醒来,四处望了望,发现此处的异状。
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