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张与仁痛说兴衰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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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听张与仁讲的过程,张与义都很激动,有热血沸腾的感觉,后世见惯了缺乏血性忍气吞声的人,他是深深地为自己这些一千多年前的同胞自豪,虽然一千年以后刀兵相向的双方都成了一家人,但是这不能否定甚至推翻掩盖一千年的人们所做的一切,他们追求的,捍卫的,付出的,得到的 ,失去的,都应该被尊重,更不能为了现在的政治需要而模糊一千年是非对错的界限。张与义恨不得自己就是坚守沙州的一名战士,又幻想自己能够告诉沙州将士们国书是假的,凭借自己的力量来打败绮心儿,帮助沙州摆脱厄运。可是幻想终究是幻想,听完了张与仁的讲述,张与义沸腾的热血也就冷静了下来,这个故事的结尾留给了人太多的遗憾,有点像《勇敢的心》,英雄的故事却没有胜利的结尾,但是这就是历史。而张与仁却显然还沉浸在故事之中,白皙的脸涨得通红,胸口也在不停地起伏,情绪很是激动。为了安抚张与仁,张与义拣好听的话说道:

    “难怪我们现在还可以穿汉服,说汉话,读汉书,这些都是阎将军他们拼死换来的。”

    “哼!”

    张与仁腾地站了起来,气愤地责问道:

    “你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道外面的事情,还是生病把心生坏了?”

    这个弟弟什么都不懂,让张与仁很是不满。一看张与仁这么激动,张与义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立刻捂住了心口,道:

    “莫非吐蕃人出尔反尔?对的,一定是的,我上回还看见你穿胡服呢。吐蕃在沙州吃了那么大的亏,怎么肯善罢甘休?而且,若是真的允许沙州穿汉服说汉话,不派吐蕃兵入城,那么沙州一定会成为河西乃至安西、北庭的反抗吐蕃的中心,不知多少失散将士还有不敢压迫的百姓会汇集到沙州,不出数年,沙州就会恢复力量,又会威胁吐蕃的统治,吐蕃人一定是破坏了约定,是吧?”

    张与仁叹了口气道:

    “城门不开,早晚鱼死网破,城门一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能奈何?那约定本是绮心儿畏惧赞普处罚被迫订的,哪里肯甘心遵守?不过畏惧我沙州军民强悍,不敢立刻翻脸罢了。起初吐蕃还能信守约定,但是很快吐蕃人就露出了嘴脸。他们没有进入沙州城,却把沙州城外的百姓变成了奴隶,丁壮者沦为奴婢,种田放牧,羸老者咸杀之,或断手凿目,弃之而去。强迫百姓们易服易发,又把沙州各乡都改成了部落。阎兵马使去质问绮心儿,绮心儿却推三阻四不肯见,又怕阎兵马使一怒之下再起兵,绮心儿就想杀害阎兵马使。不过阎兵马使威望极高,人又武功高强,胆大心细,明的他不敢,只好暗中行事,数次行刺下毒都被阎兵马使识破躲过。最后,知道阎兵马使有足疾,便使出了一个靴中藏毒的毒计,害了阎兵马使性命。沙”

    “阎兵马使是沙州之魂,他一死,沙州便再无一个能聚拢得起人心的人,绮心儿又威逼利诱分化瓦解沙州各族,沙州便再也无力与他对抗了。当初的约定也就成了一纸空文,他绮心儿当初对他们的神发的誓言也就成了个屁。他把吐蕃在河西各地整治唐人的法儿搬到了沙州来,汉人尤其受到歧视,和河西各地一样,汉人走在大街上都要弯腰低头,不得直视吐蕃人。他们又改了沙州的官制,不但沙州城外,就是沙州城内,都派了监使以及各曹官儿来。大大小小,所有的官吏都是吐蕃人和依附他们的胡人,一个汉人都没有。”

    一个疑问浮上张与义的心头:

    “若是沙州城内的官都是吐蕃人派来的,咱爹这个刺史是怎么当上的?难道咱们是胡人?”

    这个想法把张与义吓了一大跳,他并没有民族偏见,但是前世的习惯还是喜欢做汉族人,而且刚刚听张与仁讲了那么多,他的思想情感也完全是在沙州的汉人一边,实在接受不了自己是沙州胡人的身份。幸好张与仁说道:

    “照这样下去,沙州的汉人非变成吐蕃的牛马不可,祖祖辈辈都翻不了身,咱们张家也做不到沙州的汉人最高官。幸亏这时,沙州汉人里又出了个大英雄,改变了这一切。”

    “这又是什么人呢?”

    张与义好奇地问。张与仁道:

    “不知道。这是一个侠客。”

    “侠客?”

    “是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客。”

    张与仁不无崇敬地说道。陈家洛、郭靖、乔峰、张无忌、楚留香、陆小凤??????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在张与义脑海飘过,他的兴趣被勾了起来,问道:

    “这个大侠叫什么名字?”

    张与仁淡淡地答道:

    “花满楼。”

    张逸在门外耳膜一震,而张与义在屋内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道:

    “是个瞎子吗?”

    张与仁摇摇头,道:

    “你为什么这么问?”

    “啊??????这个,那个花满楼长什么样子?”

    “没有人见过他。他是个独行侠,每次杀人之后,都会留下花满楼三个字。所以人们称之为花满楼。他先是在沙州城内刺杀了绮心儿派来的沙州节儿,接着又连续刺杀了投靠吐蕃的几个胡人大姓的家主,让沙州汉人士气大振,吐蕃人惊慌失措。又在重兵防备的瓜州节度使府,刺杀了绮心儿,由是二州蕃人大为惊恐,吐蕃群龙无首之下,大父带着沙州几大姓乘机发难,虽然没有让吐蕃遵守最初的誓约,却也为沙州汉人争取了权力。这权力就是,吐蕃可以向沙州派遣官吏,但是,沙州的最高官职,必须由汉人担任。沙州的体制,甚至沙州人穿着习俗都可以随蕃人,但是蕃人不得将沙州汉人变为奴隶。当新誓约勒石金山生效后,沙州大姓索家、吴家、李家、阎家还有我们张家就共同推举大父为沙州刺史,大父之后,又有索家做了一任,接着就是李家,现在,又是父亲。在吐蕃那,这个官叫监使。大父就任沙州监使之后,花满楼就没有了音讯。有人说,他本是滞留河西的游侠,感念沙州百姓的恩义,留在沙州抗击吐蕃,杀了绮心儿为阎兵马使报仇后,他就东归大唐了。也有人说,他被沙州几大姓秘密杀害,做了与吐蕃人订立新约的筹码。但是我不相信这个说法。”

    张与义心思一转,道:

    “我也认为这个说法纯属放屁,筹码握在手里才又用,废掉了就不叫筹码了。沙州几大姓,尤其是咱爷爷,怎么看都不是蠢人,不会做这种自毁利器的事情的。这八成又是吐蕃人造的谣言,中伤沙州大族。看来吐蕃人没有死心啊。”

    张逸在外面微微点头,张与仁道:

    “不错,父亲也是这么说的。吐蕃人占尽优势,当然不会死心。他们在河西站住了脚,扎下了根之后,就开始一步步地把河西变得和吐蕃一样。河西汉人太多,不好统治,他们就从金州迁来了八千帐沙陀,把良田变成了牧场,让他们平时在河西放牧,战时为吐蕃出征,又扶植河西的羌人等族胡人,倚仗他们统治汉人。汉人被防备地极严,只能穿左衽的蕃人衣衫,不得当兵,十户人家才准用一把菜刀。蕃人杀汉人平民,不过鞭十下,还可以捐钱以代,而杀汉人奴隶则无罪。而汉人平民杀蕃人奴隶,都得偿命,杀蕃人平民则要连坐。河西本是商旅通途,富庶之地,这数十年的荒凉则是一日不日一日。河西其他地方都这样,吐蕃自然不甘心沙州还是由汉人做主,每每都有毁约之举,却都被沙州挫败,但是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尤其是吐蕃十年前攻陷北庭,尽收大唐西域故地之后,就更容不得沙州还是由汉人做主了。如今,沙州除了监使是汉人,还能保护些汉人的利益外,其他地方与河西各地毫无二致。早晚有一日,沙州会变得和其他地方一样的。”

    真是背透了,好容易有了一个家,还做上了衙内,却马上要沦落为一个二等乃至三等公民。看来老天真是不会对一个人太好,给你什么,就要拿走什么,虽然张与义认为自己上辈子并没有什么可被拿走的,但是现代社会的经历让他有了些浸入骨髓的东西,他的骨子里有一种追求叫尊严,有一种精神叫抗争。

    “难道就任由局势这么恶化下去吗?”

    张与义面色严肃地问道。

    “父亲已经极力周旋,却难奈大势。但是,也不是没有改变的办法。只要大唐强盛起来,咱们沙州就有希望。二弟,你说呢?”

    张与仁握紧拳头答道。这让张与义很无语,大唐,已经日薄西山了呢。而且对他而言,求人不如求己。

    “我不会等着谁来拯救,如果有人能救我,那一定是我自己。”

    张与仁给了一个不是回答的回答。窗外,张逸已经离开了,管事福伯守在院外,张逸似是吩咐,又似是自言自语,道:

    “看来,该请邢先生来教教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