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区各乡镇几乎不分前后同时出现了一大批自动放弃竞选的干部。一时间使得县上早先确定的竞选者与进入候选人入围者不得低于三比一的最低比例底线变成了一比一的独角竞选戏。除了被组织上确定为准候选人的干部外,其他干部纷纷要求退出竞选。
县委组织部不断接到各区汇报上来的新消息,也是急得团团打转却又一时无计可施。陵江县意欲在周边县市甚至在全省范围内标新立异的干部选拔任用制度改革创举,却不想在这帏幕已经全部拉开亮象的紧要关头,硬茬茬横生生出现了开幕即无人唱戏的尴尬。
搭台为唱戏,布景拉幕是为渲染烘托一场神圣的伯乐相马游戏,在那“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激情召唤之下,曾经唤醒了多少年轻的心扉,点燃了多少年轻人追逐梦想的豪情,都以为有了成就事业报效社会的大好机会,谁曾料到,刚刚在各区试点开始后,那一股汹涌澎湃昭然若揭的暗流却让人们猛然醒悟。幡然如梦,意欲仗剑云帆济苍生的人们,在南柯梦前,不得不提前刹车,作出了自动放弃竞选的选择,以无声的抗议,拒抗着规模巨大的暗流的冲击。不愿被冲者则退身自保,身微力轻的人们,在现实的无奈中不得不把逃避当成自卫的方式,或许这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改变不了的现实,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保全自己了。
然而,县上的公推公选活动组织者们并没有理会这种自动弃权行为,没有放过这些自动弃权的竞选者。
郑云在竞选成功后的第三天打电话约了毛运生,说是在县城的碧水茶楼见面。毛运生提出还是到柳林河坝茶园,在那里喝茶看风景谈事情,既过了嘴瘾又饱了眼福,在这种大众茶园里,人的身心都更为舒坦。郑云对他的提意不以为然,并给予回驳,他认为大众茶园是平头老百姓无官无职又无钱的主儿去的地方。现在的郑云已经不再是几天前的郑云了,他已是大枣乡的副乡长。在大枣乡那一亩三分地上,在大枣乡一万三千多人中,他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郑云不愿再屈尊大驾混迹于俗民百姓中间,只有那些有点档次的茶庄茶楼才是郑云能坐得下去坐得舒服的茶座了。
毛运生如约前来,一为郑云还书,郑云说那本《农村政策法律法规汇编》已无用处,要还给毛运生。二为探听些竞选演讲的技巧,以备不时之需。
郑云把书还给毛运生,感谢老同学的关心和帮助。二人坐在装璜考究的碧水茶楼里,都把身子舒展着斜靠在一对一放着的滕编长椅中。舒缓清悠的古筝古曲,正从钳入墙壁的音箱里轻流漫溢。毛运生和郑云坐在临窗的位置,耳听古远的天音,隔着窗玻璃看那繁花如梦的街道。街道上人来车往,车忙人忙脚步更匆忙。陵江县近十年来大力美化城市亮化城市的举措颇为成功,每一条大街两旁,现在都已是绿树成荫,品种多是四季常绿树种,即使在眼下的冬天,也一样绿意盎然,充满欲翠苍绿的生机。
成功了?毛运生问。
成功了!郑云答。
郑云掏出一包中华烟来,递给毛运生一支。二人点火吸烟,烟雾在他们中间混沌而飘逸。
竞选演讲是不是很激烈,毛运生说,你小子没有丢丑吧?
铲铲!郑云说,演讲是有惊无险,竞选更是个卵卵,我没丢一点丑,你看我今天的成功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毛运生说,你郑云成功竞选为副乡长,能不能把成功的经验传授一些给我,我也好有所准备。
经验到是没有。郑云笑话毛运生还有学生习气,他说这个时代的成功不是学习就能学出来的,而是实干者得天下,谁成功就证明谁学得好学得到家。功夫在诗外,阿毛同学,你应该比我更懂这个道理。郑云满不在在乎地说,我在报名参加竞选之初也有恐怖感,总是担心自己对农村工作一窍不通,不熟悉农村工作环境,不知道怎样去开展农村工作,更不知道怎样去演讲和回答提问,但在我不契努力之后,才发现当初自己把竞选演讲看得太神圣了。事实上这次竞选毫无神圣可言,它只能算是一种方式一种包装,把竞争中的一切实质性东西用竞选演讲的漂亮外衣包装起来,放在台上让人们选择哪个包装好哪个包装不好,竞选演讲本身已不再重要,甚至是可有可无可以儿戏的玩意,拿着竞选演讲这个东东作道具,只要把它识破了用好了,谁都可以成为成功者。
一阵夸夸其谈,郑云也不忘关心地问老同学准备的怎样,有些事情还是要及时去做才行,否则你演讲得再好能力再强也是白搭。郑云此时已在以一个成功者的姿态开导毛运生,他说你要多做有用功,不要做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事情。
毛运生对老同学的成功表示祝贺,并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功夫在诗外,这才是做诗的基础。
从碧水茶楼出来,毛运生与郑云分手,各自走向回家的路。
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毛运生与郑云握手告别时,心中即已自叹自省起来。“功夫在诗外”的功夫正是毛运生所缺乏的东西。如果单纯做“诗”,也许还有胜算的可能,然而在做诗之前所必须演练的功夫,毛运生却感无能为能,也无力回天了。
全县各区的试点,除了竞选成功者的笑语欢声外,更多的不谐之音早已飞声撞击着每个干部的耳膜。
随着自动放弃竞选的干部的人数与日俱增,县委责成组织部门决不能放过这些弃权者,说是这些弃权者的弃权行为不单是对自己不负责,更是对组织这次公推公选竞选演讲活动的组织部门的一种蔑视,这纯粹是目无组织目无王法不尊重领导意志的违纪行为。
自动弃权者在几天之内,即前前后分别收到了来自组织部门和各区委的命令。命令要求,凡是原来已经报名参加竞选的干部,如不准时参加原先所报乡镇的竞选演讲活动,组织上就会立马对其作出停职处分。
永川区全区在这个时候只有十来个干部愿意继续参加竞选,而这十来个不离不弃者也正是早已风传被组织上确定为准候选人的干部。他们没有弃权,也从没有声张。王季风就在这其中。
这段时间是王季风在镇上出勤最多最好的一段日子。毛运生几乎天天都能看到他的身影。王季风不下村,就是在新来的楼书记那里泡感情,天南海北天上地下不停地变换着谈话内容,不停地进行着交流交流再交流。
而下村的王季风,一到村上就往支部书记家里跑,竭力争取支部书记们对他的最大支持。每一次下村,毛运生都会奉他之命交给他几百元现金。王季风要钱的理由已经直接变成为联络村上干部和镇人大代表的感情,他说这也是为了今后更好的开展工作。
正在王季风忙着与村干部人大代表们联络感情的时候,茶山镇的陈学元却被取消了竞选资格,这让毛运生和其他几位已经自动放弃竞选的干部颇为意外。在竞选拟定人数已不够比例的情况下,组织部居然同意永川区委取消陈学元参加竞选的资格,这岂不是怪事?
陈学元自己也弄不懂是怎么回事。在这种参加竞选的人数已不够公推公选规定比例要求的情况下,自己仍然坚持参加竞选不愿放弃,既是对组织的尊重,也是对领导的尊重,理应受到欢迎才是,可是组织部和区委偏偏在此时做出了取消其参加者竞选的资格的决定。
陈学元报名参加竞选茶山镇的副镇长竞选,是经过好一番波折的。
在到镇上水利管理站工作之前,陈学元是茶山镇立石村的支部书记。在支部书记任上干了整整五个年头,镇上领导认定他工作颇有建树,工作能力强,理论水平高,恰逢镇上水利站需要人手,当时的党委书记就拍板把他聘到了镇上,当上了脱产临聘干部。
陈学元在镇上工作也有十来年了。他到镇上就主抓灵云水库配套水渠的修建工程,全镇纵横几十公里的斗渠农渠,都有他奔波的脚印流淌的汗水,每一处水渠的规划设计,以至预算施工,陈学元都是事必躬亲,唯以此来回报镇党委政府的提携关照之情。
年近四十的陈学元,干支部书记干得出色,干水利工作仍然出色,工作上是一把一的好手。镇上对他早有栽培之意,只因各种机缘问题缺失了不少机会。今年好不容易等到这种公推公选竞选副乡镇长的机会,陈学元认为自己这次再没有错过时机的理由。虽然年龄超过了三十五岁的规定界线,但能力所在,年龄就不是问题。陈学元找到镇上治安室负责管理户籍的任碧霞,到永川派出所将年龄改小了六岁,年虽已近四十的陈学元,户口本上和身份证上的年龄就变成了三十三岁,在报名参加竞选时,他跳过了年龄的门坎。为此,他还在顺利报名之后宴请了任碧霞和派出所所长等人。
多年的奋斗与等待,陈学元已学会了沉稳。沉稳地面对即将到来的竞选演讲,沉稳地做着各类竞选之前的前期准备事宜。区委副书记吴成玉因为听说过陈学元的经历,在茶山镇也见识过他的工作能力,知道陈学元完全能够胜任一个副乡镇长的职务。吴成玉对这种有把握入围候选人的干部极为关心,他主动请陈学元前去谈话。
吴成玉的谈话很有内涵和水平。他关切地询问陈学元有没有成功的把握和信心,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帮忙解决。需要的话,吴成玉说,我还愿意主动为你陈学元活动活动运作运作,打通各种关键环节。当然,吴成玉话头一转说,这些活动和运作都是需要硬通货的,也就是要有能够端得上桌面待得客的特色菜。陈学元你工作了这么多年,在村上镇上都干过,而且工作成绩都不错,你的能力与水平大家都有目共睹,以前几次组织上意欲提拔你,都因这样那样的条条框框和原因错过了机会,难得今年县上出台了这种校场比马伯乐识驹的竞选机会,说白了,这种机会就是为你陈学元这样能干的干部准备的,你陈学元没有理由放弃这种机会,反而应该牢牢抓住和把握,因为人不出头难成人,人无成就难服众,所以遇到到关键时刻就要不惜血本不惜一切代价,为了达到目的而努力拚搏,永川区委支持你,我吴成玉更加信任你,千里马难寻,伯乐更难找,今年这种干部任用制度的创新,就是伯乐出山,千里马有缘,希望你陈学元努力而为,把想到了的方法都用上,把没有想到的方法也要学着别人的样子拿来为我所用,不管你采取哪种方法和手段,只要成功,就证明你的手段合理方法得当。
吴成玉是个善于清谈的家伙,更长于鼓动和激励。与吴成玉一席话谈下来,陈学元已是热血奔涌,浑身上下斗志弥坚。但陈学元对吴成玉要求他要有能够端得上桌面的待客菜的话却是费尽了脑汁才得以想通泰。自己是个脱产聘用干部,在乡镇也就是个临时人员,除了工作期间挣得的满墙奖状和几幅锦旗外,还有啥子能够端得上桌面拿得出手的好菜可以待客,好让客人能够待见自己高看自己?吴成玉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明白,只要成功,就证明手段合理。反过来讲,只要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这些手段在只讲成功不论过程的世人眼里都会是合理的,不论你的手段是否卑鄙或崇高。
手段和方法,在人们的头脑里是层出不穷掘之不尽的主意和思想火花。但问题是怎样去实施这些手段和方法,这些手段肯定有其不可告人的一面,否则,吴成玉何必单独召见自己,既以区委的名义又以朋友的名义来谈话交流?
陈学元回到立石村家中,与仍在家中耕田犁地伺弄庄稼的老婆商量了半宿。但家中能够动用的钱总共不到两万元,这个数字不说离其他干部传说的二三万元才能买个幸运认识奖、四五万元才能买个入围奖、七八万元才能买个稳当奖的数额相差甚远,就是陈学元自己掂在手头也觉轻飘。可是这笔能够凑得出来的两万元,也得由陈学元的五千块存款,以及老婆还养在圈里的三头肥猪和仓里的三千斤粮食,外加可能借贷到手的几部份钱共同组成。两万元,对陈学元来说可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星球级数字,其中那省吃俭用存下的五千元存款,还是陈学元给明年就将上大学的儿子准备的学费。
根据传言的标准,陈学元明显感到这是一个难以跨越的差距。等了多年,也奋斗了多年以后,陈学元却突然感到自己苦了快大半辈子,为组织为镇上为乡亲干了十多二十年,自己竟然端不出吴成玉所说的哪怕只是一盘象样的能够用以待客的好菜。虽然传言未必可信,但更多的时候却是传言胜过雄辩,传言更有可能才是事实的真象。只是这盘菜太贵了,陈学元清楚,就是龙虾燕窝鲍鱼翅,也比不得这道菜的金贵。
这道菜是端上去还是不端上去?陈学元思来想去想去思来,这道菜还得上,还得端出来待客才行。端给谁呢?这又是一个问题。好在陈学元刚与吴成玉谈过话,他很快就作出选择,这菜就端出来献给吴成玉。吴成玉对自己推心置腹,可以说是毫不保留地说透了很多事,也教了很多经验和方法。自从当年提携自己到镇上工作的老书记退休以后,陈学元在上级领导面前还没有被现在这样待见过。吴成玉主动找自己谈心交心,他可是区委的副书记,而且还是分管组织和干部人事的副书记,这就不得不让陈学元心情激动。这一激动,陈学元自然就想到了把这道倾其家资而置办的特色菜端给吴成玉。端给吴成玉就是端给组织啊,陈学元在下意识里认为有了吴成玉作靠山,也就等同于得到了组织的认可。组织是什么?对一个干部来讲,组织就是他的她的家。在家里得到家长的待见宠幸和疼爱,这是其他干部不可能得到也不可能体会到的幸运与幸福。一个人想干成一番事业,最大的关心和帮助莫不是首先来自于家人。陈学元在惭愧自己的这道菜难以出手的同时,他也感到少有的幸福。在工作中受到表扬时他感到过幸福,在他从村里调到镇上工作时他感到过幸福,在吴成玉单独召见自己时,他更是幸福得头晕目炫一塌糊涂。
这道菜虽然不起眼,但它却是陈学元的一份真诚一份感激一份希望。所谓金诚所致心诚则灵,如此这般就没有拜不动的普萨拜不动的真神。陈学元怀揣着由三头大肥猪三千斤粮食,以及亲朋好友的支助凑成的两万块现金,找到吴成玉。
陈学元满怀真诚一心向佛地把钱放到吴成玉家中的茶几上时,那个前日还对他推心置腹,见面先是一声笑的吴成玉,却没有先开口说话,而是一把把钱拿起来揣到了陈学元的衣兜里。
老陈,你这是做啥?吴成玉脸色很不周正地说,我本是有心帮你一把的,可你做事也太经不起敲打了,我正式通知你,你陈学元的竞选资格已经取消了。
什么?!陈学元一时懵了,刚来时还是满怀希望的心,此时一下子掉到了冰窟隆里,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吴书记?陈学元急切地问,我为啥就被取消了竞选资格?
嗨!吴成玉未语一声叹,他说,你陈学元要想成功要想实现当副镇长的目标,就该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把一切对你不利的窟隆都堵死,不该授人以柄给别人以口实,让别人把你给涮了。吴成玉告诉陈学元,你之所以被取消竞选资格,就是因为你的年龄问题,你的年龄是改过的是不是?改了也没啥,现在有几个干部不把年龄改过来改过去的,为升迁或为了多干几年领导,年龄就改小。为了调级涨工资或是为了早点退休享清福,就把年龄改大。这些都不过是一种为达到个人目的而采取的必要手段。人家把年龄改来改去都没事,可你陈学元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改出了问题,你说你是咋搞的?
吴书记,陈学元有些着急地说,我把户口本身份证和派出所里的微机上的年龄都是改好了的,并没有留下啥漏洞啊?
没有漏洞?没有漏洞人家还能把你的老户口册子交到了县委组织部?吴成玉见陈学元还没有弄明白事情的原由,就对他直接说出了因果。吴成玉说,告诉你老陈,取消你竞选资格的决定是由县委组织部作出的,组织部说是绝不姑息这种不良竞争行为,对此我们区委也是无力回天爱莫能助。
老户口册子?陈学元一头的雾水,云蒸雾腾一时半会根本就没法理清思路。
老户口册子一般都保管在镇上治安室户藉员手里。任碧霞同陈学元到派出所找到所长更改年龄时,只是出具了一纸原来的出生年月登记错误,理应予以纠正的证明,并没有看见她拿上老户口册子,当时任碧霞还说过没有必要带上户口册子。现在的户口管理正在从原始的笔录登记向微机办公过渡。在这个转型时期,各个乡镇的户口册子还暂时保管在原乡原镇,派出所的户藉管理实际上只按各乡镇户藉员报上来的统计表登记入机,并再填写一份新的户口册子了事,实为半机械化半人工的操作模式。由此也就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些误差。陈学元就是利用这点请任碧霞帮忙开了一张证明就改了年龄。但任碧霞手中的老户口册子并没有改过来,当时他俩都以为乡镇的户口册子迟早会变为一张废纸,也就没有在意。而出事往往就是这个“没有在意”。那纸填有陈学元原始出生年月记录的已经发黄的户口册子,却不知怎么被人给偷了出来,并以揭发检举的形式落到了县委组织部的办公室里。
县委组织部里没有人认识他陈学元,自然也就没有人为他及时开脱。组织部负有对竞选人员资格进行审定核实的职责,在确认这张户口册子属实的情况下,找出陈学元的报名表一对照,陈学元更改年龄的事就毫无掩饰地显露出来,明显的作假,其实际年龄早已超过竞选规定年龄的界线。
陈学元栽了个大跟头。在自己希望倍增,又有吴成玉主动伸出手来愿意帮助的大好时候,却把自己的仕途前程栽在了那一纸泛黄发霉的户口册子上。
吴成玉没有收下陈学元端到自家桌子上来的这道特色菜,这道菜他是想吃却无法吃下去。商品时代谁见过交了钱买不到东西的主儿?这种交换和被交换的利益关系,吴成玉比谁都整得醒合整得明白。
这次又没办法了,吴成玉说,老陈,你还是好好回去干好你的本职工作吧,不要有啥思想包袱,虽然被取消了竞选资格,但你还是一个有岗有位有工作的干部嘛,这也是革命工作分工不同,以后如果再有机会我们再说吧。
吴成玉还是关怀地劝说陈学元振作精神,不要把这次因为年龄问题而栽倒的事放在心上。革命干部,到哪里哪个岗位上都是一样干革命干工作,为人民服务肯定就会有分工不同,哪里管得着职位的高低?分工是组织上的事情,干好本职工作却是我们干部的本分。
陈学元从吴成玉家里出来,脑袋仍是眩晕肿胀,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爆炸。他知道不可能再有机会了。在这个强调干部“四化”建设的时代,陈学元的仕途之路已经走到尽头,或者说他根本就没走出一步,还没有踏上仕途之旅的车门,所有的所有的希望与期盼就已宣告结束了,而且是彻底的结束。仕途之心的结束,也就意味着自己没有了政治前途。不管过去自己干得如何卖力展劲,也不管过去工作取得了多少了不起的成绩,这一切都当不得饭吃当不得衣穿,都被那一张薄薄的发黄的该死的老户口册子给毁了。当干部的哪怕一辈子成绩无数,或是汗水成河,只要你没有得到提拔与重用,那一切都等于一个零,都是一个毫无意义毫无价值的空圈圈,同其他那些一辈子啥也不图啥也不想只当混世魔王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人别无二致,没有根本性的区别,其下场与末路都是一个球样。陈学元知道自己还有不同别人的地方,那就是自己是个聘用性质的临时干部临时人员,随时都有被解聘被辞掉被撵走的可能。本想抓住这次机会努力一把,以期改变身份改变命运,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而且这种结果来得如此之快,快得让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理准备。
从身心到神志,陈学元已是全面溃败。原来硬朗的身板也已明显缕缩起来,已经拟定好的水渠冬季维修工作计划,在这时也被他从来未有过的做出了放弃的决定,那些工程计划施工图纸和表册,都已在他发狂的手中变成了一地的破纸烂屑。他老婆心痛地抱着他的身板,把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肩上,让那已然耸哭的陈学元放任眼泪,如雨注水般冲进她的衣襟。
一切都完了!陈学元狂叫着惋惜这些年的努力这些年的汗水和奋斗。见谁给谁赔笑脸,对领导的忠心对组织的虔诚对工作的热情,在这一刻全部变成了笑话。陈学元感到耳膜如鼓槌般敲撞,这些的年的努力最终变成自己打向自己的响亮的耳光,命运与他开了个绝对致命的玩笑。
都他妈的见鬼去吧!陈学元不再象过去那样敢于取笑别人当了干部就成了个只会撞钟的和尚,更不敢再指责那些连钟都不愿意撞的干部。自断仕途只当撞钟和尚的干部还能够称之为干部,毕竟他们还在每日一早课,一日三遍钟地撞着混着,这些干部没有上进心也就没有啥野心,更没有整人害人之心。在这个人心不古的时代,陈学元认为他们不是好干部,他们虽然不标新立异急功冒进,但同进他们也不会生事惹非给组织给群众添乱摆烂摊子。陈学元原先看不起那些混日子的干部,但在被取消资格后,他明白了那些只愿当个撞钟和尚的干部们的心理。很多事情,于其不能,就不如干脆不为,免得给自己心头添堵受累。陈学元就是知其不能为而为之,才痛心疾首痛悔不已的。对那些干部还有什么可笑呢?陈学元在撕掉满墙的奖状烧毁完锦旗之后,他感到自己也变成了撞钟的和尚,比之那些和尚来说,也不过就是一样的撞钟就吃饭,盖章就拿钱,仅仅是人生路上千万个过客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员。没有杂念,没有希望,也就没有折磨没有痛苦。
到是那些当个撞钟和尚却不撞钟的干部,让陈学元真的不敢指责他们的无所事实不务正业只管钻营取巧。因为陈学元发现,那些干部才是人中的尖子锥子,他们大都非紫即红,人人都比努力工作的陈学元活得潇洒活得滋润。他们有的高高在上,有的损公肥私,手段多多,花样百出,活法洒脱,形如水中蛟龙林中飞凤,扬威招摇不可一世。他们因不干撞钟的活儿,即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去钻营,他们因为钻营而取巧投机,获得了无数的实惠或爵位。拥有实惠和爵位的干部,权力与经济实力相辅相承,在陈学元这等干部面前,只能让陈学元和陈学元们仰而视之,而不是过去那种指责和轻视。
谁该轻视谁?此时的陈学元算是彻底明白了。
但让陈学元弄不明白的是谁偷了那张泛黄的户口册子,并将它寄到组织部揭发检举了他。58xs8.com